陈漱渝
冯雪峰
冯雪峰是1927年革命低潮时期入党的老党员,1929年至1933年奉组织之命在上海从事左翼文化战线的领导工作。1933年秋由于身份暴露,冯雪峰暂离上海。12月底抵达瑞金苏区,先后任中央党校教务长、副校长,红军大学政治教员等职。1934年,参加党的六届五中全会,当选为中华苏维埃政府中央执行委员会候补执行委员。任中央苏区党校副校长。参加长征,任红九团地方工作组副组长。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调至陕北党校工作。1936年4月,中共中央派冯雪峰到上海。本文所反映的主要是冯雪峰1936年4月至1937年7月在上海所开展的一些工作。
这段时间,党中央交给他的任务有四个:“一、在上海设法建立一个电台,把所能得到的情报较快地报告中央。二、同上海各界救亡运动的领袖沈钧儒等取得联系,向他们传达毛主席和党中央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并同他们建立关系。三、了解和寻觅上海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替中央将另派到上海去做党组织工作的同志先做一些准备。四、对文艺界工作也附带管一管,首先是传达毛主席和党中央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据冯雪峰回忆,上述四项任务,第一项任务是中共中央常委、中央局书记周恩来交代的,第二、三、四项任务是在中共中央负总责的张闻天交代的。毛泽东还特意叮嘱冯雪峰“须多方设法直接间接托人接触国民党内以宋子文、孔祥熙为代表的欧美派和黄埔系中的陈诚、胡宗南”。至于冯雪峰的具体身份,一般的说法叫“中央特派员”。中央特派员能代表中央处理特定问题,具有比巡视员更大的权力,但冯雪峰在1968年2月7日所写的一份交代材料中说:“当时中央派我到上海工作时确实没有给过我‘特派员或其他的名义,但在我的任务的范围之内,只要我不违背中央的指示,我总是中央派去的人。”
1921年夏天,冯雪峰投考浙江省立第一师范时留影
张闻天之所以委派冯雪峰担此重任,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冯雪峰跟鲁迅、茅盾相熟识。红军渡黄河东征之后,党中央收到鲁迅、茅盾等人的贺信,所以冯雪峰是开展统一战线工作和联系上海党组织的理想人选。其次,张闻天对冯雪峰比较了解,不仅读过他的诗作,而且在主持党中央文委工作以及在担任中共苏区党校校长时曾跟他共过事。冯雪峰在东征中率领群众组成的游击队与敌作战,周恩来在1936年4月6日的政治局会议上曾经提出过表扬。
对于以上任务,除设立电台未能完成,其他各项工作都有不一般的表现。冯雪峰通过史沫特莱结识了一位叫汉堡嘉夫人的德共党员,她侨居在上海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以开设瀛环图书公司为掩护开展秘密活动。冯雪峰虽然设法弄到了电台器材,但汉堡嘉夫人不会使用,跟陕北苏区接不通,只好将情报密写,由交通员直送陕北。特殊情况下他还借用过一次四川财政厅厅长刘航琛在新亚大饭店的电台,密报西安事变后宋子文的态度。
据目前所掌握的资料,冯雪峰收集的主要是上海、南京政治經济情况和各党派的情报,特别是西安事变发生之后和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召开前后的动向和舆情。比如蒋介石的本意是想扣押张学良,而国民党内的右派则主张杀张学良,并通过银行界出面主张讨伐杨虎城,对此宋子文表示无奈,而冯玉祥、孙科取观望态度(冯雪峰1937年1月9日致张闻天、毛泽东电)。又如,在西安事变过程中,张学良和杨虎城提出了“八项主张”:一、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各派共同救国。二、停止一切内战。三、立即释放被捕的抗日爱国领袖。四、释放一切政治犯。五、开放民众爱国运动。六、保障集会结社等政治自由。七、遵行总理(孙中山)遗嘱。八、立即召开救国会议。冯雪峰向党中央汇报,蒋介石对这“八项主张”的态度是除反对容共联俄的主张以外,其余各条可交三中全会讨论。蒋介石同意和平解决西安事变问题,但不改变反共政策。原先主张扣留张学良的何应钦改变了态度,同意将张学良放回西安,理由是“西安已赤化,不在乎一个张学良。”(冯雪峰1937年1月15日致张闻天、毛泽东电)。这类情报,为远离沪、宁等大城市而僻处陕西保安的党中央及时提供了信息,有利于中央作出全局性的决策,在矛盾尖锐、形势险恶的时刻促成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冯雪峰从陕北到上海的第一个星期,就先后会见了上海各界救国会的领袖宋庆龄、沈钧儒等人,转达了党中央对他们的敬意和问候,并通报了1935年12月17日瓦窑堡会议的精神,要发动、团结和组织全中国和全民族一切革命力量去反对当时的主要敌人日本帝国主义。冯雪峰上述工作的成效是明显的。1937年2月5日至22日,国民党召开了五届三中全会,冯雪峰在此期间及时向党中央汇报了会议动向。经过激烈交锋,这次会议通过了宋庆龄提出的《恢复孙中山三大政策的提案》,否定了汪精卫坚持“剿共”的政治决议案,基本确立了实行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原则。
了解和寻觅上海地下党组织的问题,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因为1934年上半年,江苏省委全部遭到破坏,上海中央局(亦称长江中央局)书记李竹生被捕后叛变,上海党组织跟中央完全失去了联系。冯雪峰到上海后,成立了一个临时工作委员会负总责,由他牵头,加强了基层党组织建设,如在工厂、海关、大学、中学乃至巡捕房都发展了党员,建立了支部或工人临时委员会。特别是在救国会建立了党团,团结了近千名群众,加强了政治领导。1936年11月23日,全国各界救国会沈钧儒等七君子以“危害民国罪”被捕,1937年6月11日江苏省高等法院开庭审判,6月25日第二次开庭审判。冯雪峰在上海发动了约2000人请愿,要求释放“七君子”,宋庆龄、何香凝等三十余人签署了呈文,表示如不释放“七君子”,他们愿一同坐牢以促进国民政府觉醒。冯雪峰1937年6月下旬向张闻天和博古汇报了这一情况。
1934年9月,罗迈、冯雪峰签发的马克思共产主义学校学生毕业证
冯雪峰在担任中共驻上海办事处副主任期间按照潘汉年的指示把收到的方志敏的书信及文稿(含《清贫》和《可爱的中国》)交给友人谢澹如保存,图为潘汉年给冯雪峰的信
当时陕北苏区急需人才,特别是有专门技术的人才。经冯雪峰派赴苏区的有十来人,其中就包括美国记者斯诺和另一阿拉伯裔的中国医生马海德,他们对中国革命事业的独特贡献是众所周知的。
党中央对冯雪峰的上述工作表示满意。1936年7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议在保安召开。毛泽东在会上指出,“上海的工作是有进步的”。周恩来说,“要建立上海各地党的基础,必须要多派像冯雪峰同样的人去”。毛泽东还指出,对上海文化界的矛盾(指“两个口号论争”),也是应该注意的,要好好说服他们。
除了上述工作,冯雪峰还做过三件鲜为人知的事情:一是掩护王稼祥赴苏联治病;二是到四川做统战工作;三是安排毛岸英、毛岸青转赴苏联。
1937年二三月间,王稼祥经由西安到上海,准备到苏联就医,取出身上的一颗子弹,同行的有红军总医院院长兼政委贺诚。到上海后,他们先暂住在上海西藏路的新世界饭店。为了安全,潘汉年让冯雪峰替他们在法租界华勋路单独租了一栋单开间三楼的房子,由冯雪峰属下周文和郑育之夫妇住进去当二房东,同时掩护和照顾他们的生活。冯雪峰一周或半月就会去看望一次,有时也谈及鲁迅的译作,如《死魂灵》《故事新编》等。就这样,王稼祥一行在上海逗留了约三个月,后平安乘船抵达莫斯科。
1936年五六月间,冯雪峰通过钱俊瑞在上海一家旅馆会见了爱国民主人士王昆仑。当时王昆仑正在南京从事爱国救亡运动。冯雪峰向王昆仑传达了党中央“逼蒋抗日”的政策;王昆仑则向冯雪峰谈到刘湘跟蒋介石的矛盾,以及他能联系四川财政厅厅长刘航琛,还有刘湘的参谋长傅真吾。刘航琛在四川经济界颇有势力,是刘湘的心腹,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左右刘湘。由于刘湘有跟中国共产党接触的意愿,中共驻上海办事处主任潘汉年决定派冯雪峰去成都。1936年11月初,安排好鲁迅的葬礼之后,冯雪峰即奉命乘机从上海飞赴成都去会见四川省主席刘湘,同时为党中央筹借一批款项。当时到机场迎接的人就是刘航琛和傅真吾。冯雪峰被安排住在傅真吾家里,第二天晚上,他跟刘航琛和傅真吾谈了三个小时,着重谈到中国必须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抗日必胜。第三天上午,病中的刘湘在省政府会见了冯雪峰,表示赞同中国共产党对时局的主张,在民族危急的关头,他将不再参加内战和“剿共”。第三天晚上,刘航琛和傅真吾宴请冯雪峰,表示他们在经济上也愿意帮忙,“患难与共”。鉴于当时党中央给冯雪峰布置了筹款的任务,刘航琛表示可以暂借10万元,分两次付款。最后只借了5万,而且短期就归还了。冯雪峰此次在成都逗留了近十天,完成了这一任务。1937年10月15日,刘湘率川军奔赴抗日前线。刘湘的转变固然跟国民党内部以及四川军阀内部的矛盾有关,但也有冯雪峰的一份功劳。
寻找和护送毛岸英、毛岸青更富有传奇性。毛泽东有三个儿子:毛岸英生于1922年,毛岸青生于1923年,毛岸龙生于1927年。杨开慧牺牲之后,这三个孩子被湖南地下党组织秘密护送到上海,先安置在收养革命烈士遗孤的大同幼稚园。这所幼稚园被破坏之后,又安置在以牧师身份从事秘密工作的董健吾家,地下党每月付30元生活费。1931年5月,4岁的毛岸龙因急性细菌性痢疾病逝。有一次,董健吾出差,把岸英和岸青暂放在一个亲戚家。那亲戚对这两兄弟白眼相待,岸英就带着岸青出走了。后来上海地下党组织通过中央特科一名女同志李云,在上海城隍庙一个粥摊旁找到了两个孩子,疑似岸英兄弟。李云立即向上海办事处副主任冯雪峰作了汇报。经过确认,他们就是岸英兄弟。兄弟二人历经辗转后被送入莫斯科国际儿童院。
由于中国共产党当时在国统区处于地下状态,所以冯雪峰的身份也不能公开暴露。冯雪峰33岁至34岁的这段人生经历,却是中国革命史上不应忘却的一页。
(责任编辑 姚建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