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火车缘

2022-05-30 01:20徐廷华
莫愁·小作家 2022年11期
关键词:坐火车火车站车厢

第一次坐火车是在1952年,那时我6岁,手牵着母亲的衣襟,母亲抱着3岁的妹妹,长途跋涉从宁波乡下来到南京。

先是坐鲁迅先生小说里写的乌篷船,船老大划桨带出的欸乃之声,有节律地抬起,落下。水上泛起的一波波浪花紧贴着船的两侧,从船头劈开两条水道,又在船尾交合,一路摇到宁波码头,然后坐海轮到上海。海轮底层的通舱黑压压坐满了人,大海的滔天巨浪让海轮不停地摇晃着。我不知道坐海轮会晕船,呼呼地躺在船舱里睡觉,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到了上海吴淞港,汽笛鸣叫着,母亲摇醒我,我睡眼惺忪地跟着母亲走出码头,然后乘火车到了南京下关火车站。暮色中,火车头呜呜地吼叫着,喷出一团团巨大的白花花的浓烟。待火车停稳了,我已在列车的窗口望见了爸爸的身影,他站在月台上等候着我们。那次坐火车我怎么进站的,怎么出站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翻腾着褪色的往事,只依稀记得我们在上海一下码头就坐上黄包车去了火车站,直到傍晚时才到南京,到家时天都黑透了。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坐的是慢车,每一站都停靠。那个火车叫绿皮火车,车厢外面的颜色都是绿绿的。

1958年的寒假,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弟弟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探亲,那是我第二次坐火车。我和妹妹都已上小学,只有弟弟小小年纪第一次出远门。父亲送我们到下关火车站,这里有许多趟始发开往上海的火车,他买了站台票,直接把我们送上绿皮火车上,安顿好座位,亲切地抱抱我们后走出了车厢。

不一会儿火车启动了,鸣叫着,轰隆隆轰隆隆地向前滚动,父亲并没有离开,他在站台上向我们招手,我和弟妹们隔着火车玻璃窗也挥动着小手,不一会儿爸爸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渐渐看不见了,只觉得窗外的一切都在迅速地向后退去。

那趟火车仍是慢车,宁沪线每个站都停靠,我拿着纸笔记下每个站名:第一站是尧化门,接下来是栖霞山、丹徒、镇江……我的脸总贴着窗子,好奇地看了一路,记了一路。我们是早上乘的火车,火车到昆山站時,天已快黑了,再下去两三站就到达上海。这一次坐火车,我的印象就深刻得多了,永远地挥之不去。

没想到,我参加工作后竟与火车结了缘。我先在一家国企当了几年工人,后来调到一个部门担任外购计划工作。在计划经济时代,工业物资也像食品一样匮乏,需要提前呈报计划审批,因而我常常出差参加各种全国性的订货会议,走南闯北。有时一个订货会接一个订货会,一个月有大半月奔波在铁道线上。那时我一般都是坐直快、特快列车了,可总还嫌火车开得慢。

记得第一次出差是到天津,那时南京长江大桥还没建好,北上的火车要乘坐火车轮渡过长江。旅客往往都会到江北浦口火车站上车。第一次出远门,我没经验,火车是下午四点多的,我生怕误了时间,吃过午饭,就出发了,坐公交、过轮渡、再步行,在候车大厅足足等候了一个多小时才上火车。当火车启动时,我不再像儿时那样,贴着车窗看窗外的风景,一路上闭目养神,偶尔会睁开眼看一看车窗外景色,看火车已到了哪里。

那次从天津返回时我坐京沪线直接去了上海,这让我体验了一次火车是怎样过轮渡的。那是十分磨炼人性子的事。在火车上或者轮船上等候的时候,时间就像橡皮筋,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几倍一般。那天,火车在长江北岸等了好长一会儿不见动静,等得人心里十分厌烦,忽地听到火车鸣笛,感觉到列车在前后左右“咣当”。同座的旅客告诉我,这是列车在分节解体。火车头先将解体的几节车厢拖向引桥、栈桥,逐节推上轮渡船上。接下来又有几节车厢被送上轮渡,和先上船的车厢并排排列着。我坐的车厢是最后上来的,排在最后边。在汽笛声中,轮渡船缓缓向江中驶去。透过车窗依稀可见宽阔的江面,还可以看到通红的夕阳映照下正在建设的长江大桥的工地剪影。火车轮渡靠岸后,火车头再把车厢分批牵下轮渡重新组装,引入铁轨。火车从北岸到南岸前后大约花了三四个小时,终于开进了下关火车站。此刻的南京城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火车在下关站台上并没有上下客,稍作停留便呼啸着向上海方向奔驶而去。

这以后,我一次次踏上下关、浦口的车站,一次次远行。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唯恐赶不上火车而提早几小时出门,而是轻车熟路,不急不忙地踩着点儿进入车厢。刚坐下几分钟,火车就启动了。这是我多年历练出来的“童子功”。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南京长江大桥建好通车。上层是公路桥,下层通铁路。我乘火车不用再去下关站、浦口站了,而是直接在南京站上车。北行的火车风驰电掣般穿过长江大桥。第一次过大桥时,我驻足在卧铺车厢的走道旁又像几十年前一样好奇,贴着车窗,看车轮下波光粼粼,滚滚流淌的长江水。

人类的创新精神是无穷的。后来,绿皮火车变成了动车,再不闻轰隆轰隆的滚动声,在些微的嘶嘶声中,疾驶的银白色“和谐号”动车瞬间已过万重山。再后来我迎来了高铁时代。

2012年,我上海的阿姨过八十寿辰,邀请我们去参加寿宴。那几天母亲很兴奋,叫我早点去买火车票,我笑着对母亲说:“那都是老皇历啦,现在买火车票都不用到车站,只要在智能手机上输入姓名、身份证等信息,就能订好往返程的票了。”说着将我们的姓名、身份证号及预定的时间输入手机,轻轻松松地就把来去的高铁票订好了。

那天出发时,母亲一个劲地催我早点动身,我说不急,还像早年一样踩着时间点到南京南站。一下地铁看到车站外的环境优雅安静,不像以前的下关火车站,车站外人多车多,仿佛全世界的大车、小车、自行车都集合在这里,形成了车与车,人与人,车与人的漩涡,谁也出不去,谁也进不来,汽车与汽车卡着,自行车与自行车卡着,谁也不听谁的,谁也无法听谁的,人们纠缠在一起,互相妨碍着,现在车站广场井然有秩。我搀扶着母亲,进入宽敞的候车大厅,在自动取票机上取出我所需的火车票,然后顺着人流乘电梯、过天桥,进入车厢,只花了两小时就到了上海。

那天,我们吃过阿姨的八十寿宴回到南京,步出车站出口,霓虹缤纷的夜色下,月光如洗,星光灿烂。

徐廷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杂文学会会员。

编辑 木木 69137296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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