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水般流淌,他们仨,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
老人与孩子
说起来,老人与孩子都有点不幸,又都有点幸运。
老人一生未生育,多年前住进了社会福利院。这三十多个孩子都是弃婴,大多先天不足,不是身残就是智残,都由福利院收养着。
老人虽未生育,却喜欢孩子。这些孩子怪可怜的,生出来没多久就被父母抛弃在垃圾桶旁、荒草丛中,亏得有人发现,不然早就被饿死或冻死了,有好几个孩子送来时已经奄奄一息。还好,现在他们都缓过来了,长得有模有样了。福利院的阿姨们给他们起了好听的名字,全都姓宜,叫宜海、宜健、宜康、宜民……一大群“宜”字辈。老人和孩子同住在福利院,但不在同一个区域,老人经常去看他们。
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已经叫人心痛不已了,而他们还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缺陷,这就格外叫人怜爱了,老人怜惜他们,看他们时的眼神慈爱极了。
那个叫宜海的,长得粉嘟嘟的,长长的眼睫毛,多漂亮啊,可大脑发育不健全,总是冲着人吐舌头。老人像个祖母,伸手去拉拉他的小手。
那个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上去好好的孩子,却是个聋哑儿。老人心里满是爱怜,忍不住就想摸摸她。
秋风打落了一地的树叶,外面的风刮得呼呼响,寒冬就要来了。
老人想,这些孩子过冬应该有双暖和一点的棉鞋,现在街市上卖的保暖鞋大不如从前的老虎头棉鞋,年轻人早已习惯了买现成的,根本不知道老虎头棉鞋有多实在,孩子穿了有多舒服。瞧瞧,那老虎头棉鞋上绣了个“王”字,两撇胡须,真的是虎虎生威,孩子也像老虎一样健壮,多神气呵。老人曾经想过无数次,亲手做鞋子,编织小人衣给自己的孩子穿,可今生有遗憾,她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现在,她想赶在冬天来临之前,给这里的孩子每人做一双鞋子。
老人年轻时有着一双公认的巧手,自己能裁剪衣服,编织各式毛衣。进福利院的时候,她还带来了一台缝纫机,简单一点的衣服她都是亲手缝纫的。年纪大了,有点老眼昏花,可她的手还是这般灵巧,几个月大的孩子暂时还穿不上棉鞋,她就编织小小的“毛线鞋”,软软的底,软软的帮。大一点孩子的脚就要描鞋样、扎鞋底了。现在还有谁会扎鞋底呢?街市上连鞋底线都难买到了。她想了半天,才想起福利院食堂里的面粉米袋上有线,拆下来搓成鞋底线就好了。这件事她做得很认真,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二十几双小鞋子全都做好了。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夏天,老人又想了,夏季天热,孩子们穿了汗衫容易出痱子,要是扎个兜肚就凉爽了。小孩子穿兜肚最神气不过了,你看年画上的“鲤鱼跳龙门”,那个胖小子穿了个红兜肚多好看呵。老人想想就要笑了。她认识裁缝铺的人,铺子里的师傅听说是给福利院的孩子做兜肚用,爽快地将裁剪下来的边角边料都给了老人。老人像得了宝贝似的,拿回来做了二十六条兜肚。这个夏天,孩子穿了就不热了。老人这样想。
用最大的爱,做小小的善事。
这位老人叫张庆芳。
花香和书香
老徐送我一棵风车茉莉,开花时,我请邻居小良带给他一袋新绿茶。小良说,3月中下旬的新茶量少,很珍贵,你自己都没舍得吃吧。
是的,我自己都没喝,觉得必须送新绿茶回谢。
到我们东街去,看到门口有几十来盆花花草草的人家,那就是老徐的家。
老徐是个孤老,喜欢种花。前几年他出去做护工,想挣几个钱回来给自己养老,出去的时候腰板还是直的,脖子还不歪,三年后回来,成了歪脖子弯背的人了。
他第一个护理的对象是牛福光。我們小时候将鸡黄皮、废铜烂铁拿到收购站去,卖完废品,孩子们调皮起来,嚷道:牛福光牛福光,称铁扣斤两。
后来我才晓得,牛福光姓钮,不姓牛。
老徐去护理牛福光的时候才七十岁不到,还是身体康健的阶段。做护工的间隙,他还偷空回来料理家里的花草树木。后来,他受雇于乡下一户人家,照顾一个老太太。这家人跟他有点亲眷关系,他尤其尽心尽职。有几次,我看到他用推车把老太太推到镇上来散散心,乡下路远,一来一去有几里路。他护理老太太好几年时间,最后自己累倒了。我最近看到他坐在街边晒太阳,像一只蜷缩的老猫。
他还是喜欢种花,不过弯腰低头不利索了,春节后他送我这盆风车茉莉,还是街坊老王动手帮掘出来的。我要给老徐钱,他硬不收。他讲:你送过我几回书,我都没谢你呢。你喜欢花,这盆风车茉莉送你。
呵呵,我的书香带来了老徐的花香。
破案
老乡谢土根,最近托我帮他“破案”。我说:你破案不找派出所,找我有什么用?
他说,你当过记者,接触的人多,帮我留心一下,周铁那边有没有听说谁拿出尹瘦石的马来卖?
他要找到线索循此破案。
老谢因太极拳打得出神入化,九十岁的人看起来七十几岁的样子。他是周铁镇上过去的老裁缝,中西式服装都会做。当年帮女同志做列宁装,蟹钳领、斜插袋、双排纽,两边腰带往中间一系,很风行。做裁缝时,店铺距离尹瘦石家不远,瘦石先生那个时候被打成右派,在黑龙江劳动,对老家的眷顾一时不及。父亲得病,手头拮据,无奈之中拿几幅儿子的画出来售卖。谢土根并不懂画,看看价格不贵,家里墙壁上正空,便买四匹马来挂挂。
这四幅画一直挂在家中,十几年前他和老妻去南京带外孙,周铁家里长时间没人住,四匹马不知哪一天被人偷走了。他当时很心疼,但没意识到尹瘦石的画价值有多高,所以没报案。最近碰到老乡嘉平,聊起尹老瘦石先生的画怎么值钱,他算算现在起码损失一百万元,懊恼不已。
我听了哈哈大笑,老谢原本没有想到四匹马这么值钱,都是嘉平的话风吹皱了他平静的湖面。
乐心:本名冯乐心,资深媒体人,著有长篇小说、散文集多部。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