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改革时期蓟辽总督权力扩张探析

曹续

创设于“庚戌之变”后的蓟辽总督，掌管蓟、辽地区军事防务，张居正改革时期，扩大了蓟辽总督的权力，使该职务逐渐向边疆权臣方向转变。分析这一时期蓟辽总督人选，发现都与张居正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张居正当国时期，总督几无掣肘，权力迅速膨胀。

明史研究中“九边”及其相关问题是学界热点。作为“九边”重臣的总督，前辈学者更多的是对督抚制度等做宏观上的研究。关于蓟辽总督权力变化的研究，并未受到学界太多的关注。张居正改革时期，蓟辽总督权力也产生了扩张性发展。在前人的基础上，立足于文献分析张居正改革时期蓟辽总督的权力变化，透视张居正与蓟辽总督的权力关系，不当之处，敬请大家批评指正。

隆庆二年（1568），张居正上书《陈六事疏》，胡名焕指出：“《陈六事疏》是明朝中叶张居正改革的总体纲领和实施目标。”从中也显现出张居正改革用人的意图，“（今）官不久任，事不责成，更调太繁，迁转太骤，资格太拘，毁誉失实……悬重赏以劝有功，宽文法以伸将权，则忠勇之夫，孰不思奋又何患于无将”。张居正认为，边防重臣需要久任，朝廷要重视有功之臣，下放权力给边军重臣，提出“宽文法以伸将权”，权力的下放使蓟辽总督权力扩大。

蓟辽总督谭纶的集权化

隆庆二年（1568）三月，谭纶出任蓟辽总督，从军事、粮饷、人事三个方面整顿边防。

谭纶率先强化兵权。训练蓟镇三万兵，同时调派南兵三千，分管训练。据《明穆宗实录》载：“臣标下兵二枝，顺天巡抚标下兵一枝，蓟镇总兵标下兵二枝，……共为十枝，每枝务足三千人，列为三营，营分為三军，……如法训练，专备御战，仍付戚继光以总理蓟辽保定等处练兵总兵官之职，而命巡抚刘应节专任提调，臣实总督之。”

此次要练的三万兵有总督标兵，还有巡抚标兵，游兵以及民兵，巡抚本就一枝标兵，此次又被征练兵，巡抚手下便无兵可用，总督可以集中兵权。每任总督任期三年，而此次练兵时长三年，谭纶可以随意调动兵马。《明史》载：“以今之计，请调蓟镇、真定、大名、井陉及督抚标兵三万，分为三营，令总兵参游分将之，而授继光以总理练兵之职。又练兵非旦夕可期，今秋防已近，请速调浙兵三千，以济缓急。三年后，边军既练，遣还。”三万兵分三营，练兵时长三年，戚继光带领三千浙兵练兵，而浙兵是之前跟随谭、戚抗倭的兵马，用三千人练三万人，又分为三个大营，平均一浙兵练十个蓟镇兵，可以防止蓟镇士兵的骚乱。经过长时间练兵，可以解除巡抚、兵备道等人的兵权，强化总督权力，使总督真正成为边防大员。

谭纶整顿蓟镇粮饷，保证粮饷充足，以提高边镇军士战斗力。从现存《谭襄敏公奏议》蓟辽稿看，共56封奏疏，其中有关粮饷的奏疏有17封。内容包含：向朝廷讨粮饷，要盔甲，奏发粮饷，申设管粮专官，申报预算，请发地方赈灾银，申请火器银，建筑城墙工银等。谭纶任蓟辽总督初期，存在着粮饷缺乏的情况，他上《客兵钱粮不敷请乞早赈疏》称：“兵食二端然必食为之有余，而后兵可使。”后又上《乞讨班军行粮以资防守疏》。边军粮饷的发放归属户部，明穆宗非常重视边地粮饷问题，对谭纶奏所需边饷照数运发，之后下诏令户部保证蓟镇年例银足二十九万两。

谭纶解决朝廷给饷不足问题后，着手整顿蓟镇内部粮饷发放问题。隆庆三年（1569）六月，谭纶上书申请设置管粮专官以重责成，“蓟镇增置通判专为管理边储而设，钱粮浩大，簿书繁冗，一应出纳稽查若无关防何所准信。请给关防一颗，令其牧掌使用，庶钱粮之出纳有稽而奸弊可清矣”。蓟镇粮饷出纳巨大，增设管粮专官在一定程度上明晰粮饷出纳，减少粮饷贪墨。后又解决将领贪墨粮饷问题。

谭纶打击贪墨粮饷的将领，同时提拔了一批蓟镇将领。隆庆二年（1568）腊月，谭纶上奏《秋防举劾疏》，对贪墨吃空饷、不听号令的三位将领予以罢斥，对贪污受贿、克扣粮饷、无能怯懦的两位主兵将领申请提问处罚。同时申请超擢主兵将领十二位，嘉奖客兵将领十七位，罢免将领五位。从超擢将领来看，原河间游击陈其可擢为蓟州参将，原蓟州兵备参政罗端擢为分守太平寨参将，原蓟州参将张臣擢为分守墙子岭领副总兵，原蓟州参将董一元擢为分守古北口领副总兵，原蓟州参将程九思擢为分守黄花镇领副总兵等。基本上是把下层军官提拔到一个重要位置，这便于谭纶将令的传达与实施。在超擢主兵将领时，又嘉奖调派的南兵将领，谭纶道：“此十七臣者均之客将之良，所当荐扬，以示激劝者也。”谭纶仅上任八个月，其对边将的调动，一方面打压了边将贪污受贿，克扣粮饷的不良风气，另一方面提高了将领的积极性。

谭纶从军事、粮饷、人事三个方面掌控蓟镇，这也与张居正“宽文法以伸将权”的政策相一致。在任期间，谭纶放开手脚，强化蓟镇防御，基本保证了蓟镇晏然，为“俺答封贡”提供了条件。

蓟辽总督梁梦龙的权力扩张

梁梦龙是张居正门生，江陵任职时，被迅速提拔为蓟辽总督。前有谭纶整顿蓟镇的经验，后有张居正的支持，梁梦龙在任几无掣肘，权力迅速膨胀。

万历五年（1577），梁梦龙升任蓟辽总督，张居正连忙写信给戚继光道：“蓟事已悉托之鸣泉公，渠乃孤之门生，最厚，谅不相负。”同时知会辽东总兵李成梁。朝廷内有张居正的大力支持，梁梦龙开始树立自己的权威。

首先增加边军粮饷。万历六年（1578），梁梦龙上奏称：“（边燉军及远哨）险苦艰难比之别军悬殊，若非加厚优给，何以责其用命？今将冲边燉军及远哨夜不收，每名于月粮外再加一倍，即于主兵本折内通融支给，以示优恤。”辽地边军辛苦，边燉军及远哨需要增加军饷，同时又给以蓟镇之兵犒赏银，“给蓟、密、永、昌四镇犒军银二万两，仍命总督梁梦龙悉心措画，如果不敷另行奏处”。保证蓟辽地区所有军队都得到犒赏。

重新推行屯田制度。万历七年（1579），梁梦龙奏议垦荒：“查临边可耕荒地约有二千余顷，若令军丁聚众开垦，则零寇远遁，其便一；且营军在野，屯民无恐，穑人赖以成功，其便二；垦田既多米价自平，其便三。”万历八年（1580）十月，梁梦龙上奏屯田成果：“四月即将本镇屯盐本色酌量存积计，三年可余一年俟，仓有余积，（年例银）或停发一年或照常给发。”在屯田制基本废弃下，梁梦龙屯田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其次全面掌握人事权。原任山海关参将王有臣遭弹劾，梁梦龙勘明上奏，王有臣因性格原因，得罪了一些人，实则无罪，梁梦龙保住了王有臣的参将之职。对不堪重用之人，直接革职。万历七年（1579），梁梦龙弹劾边将，兵部回复：“协守西路副总兵李如槚，以守协不和，为总督梁梦龙所劾，命回籍听用。宁山营春班游击沃允谦以不善抚军，革任闲住。”万历八年（1580），梁梦龙奏请于铁岭添设游击，以便遇警就近协防，铁岭游击马上增设。梁梦龙任蓟辽总督期间，在张居正的支持下，将人事权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

最后裁撤不合理的遵化铁厂，改革军队。梁梦龙上奏称，遵化铁厂每年生产的铁价格较远不足以支撑管理铁厂的官吏俸禄。“遵化铁冶厂，每年额办课铁二十万八千斤，计价不过二千七百余两。而专设官吏军役等费逾万金，宜尽行裁革。”面对如此浪费的情况，其上奏后，立马裁撤。“俺答封贡”后，张居正施行“东制土蛮，西怀俺答”的政策，辽东频繁被土蛮侵扰，蓟镇基本保证了和平。因此，梁梦龙上奏改革军队：“裁革本镇标兵营游击及左营坐营都司各一员，将标兵隶之总兵坐营领，以千总车营改为骑营，军营改为车营。”以车营改骑兵营，以步营改车营，增加了军队的灵活性，加快了军队支援速度。

梁梦龙担任蓟辽总督期间，几无掣肘，凡上奏必从之，这离不开张居正的大力支持，梁梦龙在任时期，其蓟辽总督的权力得到了迅速扩张，这与张居正当国密不可分。

蓟辽总督吴兑兼任巡抚

蓟辽总督有节制巡抚的权力，但二者不是互为统属关系，同为中央派遣的专官，总督与巡抚之间的权力难免产生重叠。范玉春说：“督抚职权具有两个明显的特点，即既各有侧重，又相互交叉。督抚事权的交叉重叠更主要地体现在整顿边防、修伤封疆等军务上。”关文发认为：“明代督抚确实是掌握着一个地区的军政大权，它正在向地方大吏过渡。”万历九年（1581），总督吴兑在任时期，蓟辽总督得以兼任顺天巡抚职，既掌管军务，又掌管民事，总督逐渐向地方大员过渡，权力再次得到扩张。

万历九年（1581）四月，吏部题称：“顺天地方先年原未设有总督，止巡抚一员，至嘉靖二十九年始设总督，而疆场不过千里，查得淮扬两广总督俱兼巡抚，彼地方辽远且然，况密云去遵化止二百余里，则顺天巡抚委宜裁革，归并总督兼管。”

吏部题称的理由很苍白，其一，总督和巡抚虽有权力上的重叠，但基本分工是很明确的，总督主管军务，巡抚主管民政，二者都是朝廷派往地方的专官，总督虽然节制巡抚，但并非直接管辖；其二，张居正去世后，明神宗掌权，万历十一年（1583），蓟辽总督与顺天巡抚重新分离。因此总督兼任巡抚职很可能是张居正的想法。

万历九年（1581），吏部尚书是王国光。万历五年（1577），张居正“夺情”之争中，原吏部尚书张瀚得罪张居正被罢免，张居正提拔王国光出任吏部。吏部尚书掌握官员人事任免权，极为重要，王国光是张居正之私人。据《明史》载：“明年（万历九年）大计京朝官，（王国光）徇张居正意，置吴中行等五人于察籍。”总督兼任巡抚的提议虽由吏部提出，很有可能是张居正授意。

总督为何要兼理巡抚职，只能给出推测，可能是为了重新丈量顺天巡抚下辖的土地和推行张居正“一条鞭法”的政策。万历九年（1581）四月，户部上奏称：“顺天八府州县丈出，并首出宫勋备边牧马军屯等地共二千八百三十五顷有奇，勋戚新旧庄田一万一千五百五十余顷。”顺天地区多勋戚田庄，丈量土地难度很大，仅靠顺天巡抚不能完全丈量清楚。在吴兑总督兼任巡抚后，万历十年（1582）三月，重新丈量完，土地又有新增，据《明神宗实录》载：“顺永二府丈量，永清县多出备边地五顷四十二亩，及新给寿阳长公主地一千顷，共加徵银六百一两有奇。武清县坐落备边地内有庆阳伯，夏臣等原还官地九十七顷七十五亩零，先年清查不明，误以亩为顷以致钱粮无从徵，应尽豁除。”总督兼任巡抚，深入推行张居正的土地丈量政策，同时为张居正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一条鞭法”做好准备。

张居正改革期间，蓟辽总督的权力得到扩张，在边镇用人、练兵以及保证粮饷方面有了很大的自主权，同时随着张居正改革的不断推进，需要总督兼任巡抚，总督既有军事权又有民事权，权力进一步扩大，从而保证改革内容的顺利推进。

蓟辽总督人选与张居正的关系

张居正改革期间蓟辽总督共计五位，谭纶、刘应节、杨兆、梁梦龙、吴兑。冯明认为以上五位都属于张居正的改革群体，蓟辽总督的人选都跟张居正有着密切的联系。

谭纶“沉毅知兵”，在给事中吴时来的推荐下，明廷调任谭纶为蓟辽总督。吴时来是徐阶门生，谭纶应是张居正座师徐阶推荐，隆庆二年（1568）徐阶致仕后，谭纶也得到张居正的大力支持。刘应节与张居正同为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在科举时代，同年是极为重要的社会资源。

梁梦龙是张居正的门生，在万历初年被迅速提拔。据《明史》载：“神宗初，张居正当国。梦龙其门下士，特爱之，召为户部右侍郎。寻改兵部，出赉辽东有功将士。五年以兵部左侍郎进右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军务。”梁梦龙从万历元年（1573）的户部侍郎到掌控一方军务的蓟辽总督，仅用五年，充分表明了张居正对其的重视。

吴兑虽出自高拱门下，但受到张居正提拔和任用。据《明史》载：“兑举乡试出高拱门。拱之初罢相也，兑独送至潞河。”吴兑是隆庆朝高拱提拔的，万历初期张居正没有因门户之见而弃用吴兑，反而重用之。万历二年（1574），“加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五年夏，总督宣大、山西军务。七年秋，加右都御史。九年夏，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兼巡抚顺天”。看吴兑的升职之路，并未因高拱被罢相而受到影响。张居正改革时期，以上五位都从蓟辽总督升为兵部尚书，蓟辽总督一职成为张居正改革群体升职的重要途径。

综上所述，张居正改革时期，蓟辽总督能够从军事、粮饷、人事等方面加强管理。从蓟辽总督的人选来看，或与张居正同年，或是其门生，或是与其关系密切，他们都是张居正改革群体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也能够解释这一时期蓟辽总督权力不断扩张的原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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