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汉文燕行文献词汇的面貌及价值初探

赵永明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淮北 235000)

越南汉文燕行文献，是指历史上越南官方使节北使中国，或民间人士来华旅行而撰著制作的相关汉文记录，其主要形式为燕行记、北使诗文集和使程图。越南汉文燕行文献上启14世纪下迄19世纪末，时间跨度大，数量众多，资料丰富。2010年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与越南汉喃研究院合作编写了《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系列丛书，该套书籍共有二十五册，收录了大量的越南汉文燕行文献，为学界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较为珍贵的材料。当前，关于越南汉文燕行文献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史学方面，从语言学的角度进行的研究鲜有成果。然而，无论是从历时的角度还是从共时的角度来看，该文献在语言学方面都较有特色，其价值亦较大，在词汇学方面的价值较为凸显。以下我们从词汇的面貌、词汇的特色及词汇的价值等几个方面进行阐述，祈请方家指教。

一、越南汉文燕行文献的词汇构成

越南汉文燕行文献中的词汇大致由汉语语词、满语语词、越南语词及作者自造词构成。由于作者众多，书成众手，背景复杂，语言水平参差不齐，致使越南汉文燕行文献中的语言词汇在构成方面呈现出复杂而又独特的面貌。

(一)汉语语词

越南汉文燕行文献的作者大都熟谙汉语，有些曾经在中国留学过，有些专门学习过汉语，因此，文献中自然汉语语词占据多数。从其历史来源上看，这些汉语语词属于不同时期汉语历史词汇的堆积，如：

【崇拜】

(1)拱者对曰：“吾非禁……崇拜也。第这处系今广东东西大省总督大臣赐丁丑科第一甲进士出身。”[1]261

【罗拜】

(2)予固请不允，顷间督部堂恭请其夫人与长子及次子五个，向座前罗拜。予问长子年纪，对以十五岁。[1]277

按：“罗拜”，“环绕下拜”之义。中国传统文献中习见该词语，如《三国志·魏志·张辽传》：“所督诸军将吏皆罗拜道侧，观者荣之。”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壶史》：“其人悉罗拜尘中，曰：‘不敢，不敢。’”明宋濂《送陈生子晟还连江序》：“复命左右出内府钱若干，以为道涂费，众皆罗拜而退。”这一词语，甚至保留到现代汉语当中，如陈毅《莫干山纪游词》：“莫干好，遍地是修篁，夹道万竿成緑海，风来凤尾罗拜忙。”

【天朝】

(3)照得本国臣事天朝，一心恭顺。六年两贡，常度恪遵[2]42。

(4)天朝钦奉分巡广西左江兵备道，加三级张[2]43。

按：例(1)、例(3)、例(4)中的“崇拜”“天朝”属于典型的汉语语词。以“天朝”为例，“天朝”就是朝廷的尊称。如晋袁宏《后汉纪·桓帝纪下》：“天朝政事一更其手，权倾天下。”《晋书·郑默传》：“宫臣皆受命于天朝，不得同之藩国。”明高明《琵琶记·一门旌奖》：“今日天朝牛丞相，亲赍诏书，到此开读。”可见，越南文献中的这类语词的直接来源就是汉语语词。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文献中有的汉语语词是经过作者改动的，这类语词必须仔细甄别。如《北使通录》：“官衔姓氏，务在详的，限二十日内递纳，毋得牵缓舛谬。”其中的“牵缓”为“延缓”一词的同义换素说法而已。“牵缓”在汉语中未见使用。有些语词，由于作者使用了俗写或者古今字等，致使词形改变，这类词语亦需要注意辨别。如“小生兄弟拜命赴莅，一往泗川，一往广东。”很明显，越南汉文燕行文献中的“泗川”即“四川”，属于同音借用所致。然汉语中的“泗川”常常指“泗水”，如《乐府诗集·郊庙歌辞七·唐享孔子庙乐章》：“鲁壁类闻，泗川如观。”

(二)满语语词

越南汉文燕行文献以清代的文献为主，自然包含部分满语语词，满语语词在数量上较少。如《奉使燕行总歌并日记》中所记录的越南使者觐见皇帝行三次九“呀枯离”，九“馨欺卢”，其中的“呀枯离”为满语“跪”的意思，“馨欺卢”为满语“叩”之义。

其实，这类满语语词有的充斥全篇，如：

辰刻，闻乐器三声，皇帝升御，百官排班进表，行礼退班。鸿胪少卿富昆等引我使就丹墀正中之右，与高丽使横列。闻阶上赞曰“伊脯”，伊官即导我直到品山上立。天乐齐奏。再赞云“呀枯离”，我即跪下。赞云“馨欺卢”，我即叩头至地，即起仍跪；再赞“馨欺卢”，我再叩头；又赞“馨欺卢”，我三叩头。又赞“伊离”，我起立，先右足上；又赞“呀枯离”，我三跪；又赞“馨欺卢”者三次。赞“伊离”，我起立；重赞“呀枯离”，我三跪；又赞“馨欺卢”三次。九跪九叩讫，重赞“伊离”，我起立。赞“脯丝卢”，少卿官导我少却一步，横出侍立。鸣鞭击磬，驾回[3]。

上文中的“伊脯”“呀枯离”“馨欺卢”“伊离”“脯丝卢”等皆为满语语词[4]32。

(三)自造词

通观越南汉文燕行文献，许多词语我们会感到似曾相识，但是这些词语又属于很不地道的汉语词汇。究其原因，这类词语大多是因为越南燕行使者并不熟谙汉语，于是便在原有汉语语词的基础上通过仿造而形成的。从整个文献来看，这类词语的数量并不为少。如：

【片子】

(5)予及全部拜见礼成，遂跪上片子，奉旨晋内下议，次目赐论一一依允[1]282。

例(5)中的“片子”当为汉语中的“片刻”。“遂跪上片子”就是“跪上片刻”之义。

【亲严】

(6)亲严今年八十有八岁，颇□强健，已蒙三次恩封矣[1]283。

按：例(6)中的“亲严”，指父亲。汉语中无此词语，当为文献作者自造而成。“亲”义为“父母”，亦偏指父或母。如《诗·豳风·东山》：“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孔颖达疏：“其母亲自结其衣之缡。”《孟子·尽心上》：“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孙奭疏：“襁褓之童子无有不知爱其父母。”“严”指父亲，如：家严。汉语中“家严”一词，是对君父、长上之命的敬称。如《史记·赵世家》：“进受严命，退而不全，负孰甚焉。”唐张九龄《谢知制诰状》：“述宣圣旨，诚恐不逮，跪受严命，伏增悚惕。”

纵观越南汉文燕行文献，其中的自造性词语数量不菲，仅仅第1册中就有“过刻”“欺忽”“山斗之望”“恩对”“贵堂”“一途所历”“不之计较”“按受”等词语。《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中有大量这类自造性词语。

二、越南汉文燕行文献的词汇特色

越南汉文燕行文献中的词语特色较为鲜明，突出地表现在习惯使用较古的文言词语，词形多用假借字，词语多仿造。

(一)文言词较多

历史上，越南长期使用汉字，因此在近代的越南汉文燕行文献中可以看到很多中国上古、中古语言词语。文献中的有些词语，有的在中国本土文献中早已不再使用，但在越南的文献中却依然较为活跃，这类词语基本上为单音节词，少部分为双音节词语。如：

【轺】

(7)不敢一日内使事讫，订回轺日期[1]282。

按：“轺”，使节所用之车。《文选·丘迟〈与陈伯之书〉》：“乘轺建节，奉疆埸之任。”刘良注：“轺，使车也。”唐皎然《白苹洲送洛阳李丞使还》诗：“苹洲北望楚山重，千里回轺止一封。”

【忝】

(8)敬谢厚意，过于周谆，何以称此忝职？本应登拜，竟尔烦劳。伏惟大人免恕[1]276。

按：“忝”，在古代常用作谦词。如《后汉书·杨赐传》：“臣受恩偏特，忝任师傅，不敢自同凡臣，括囊避咎。”《二刻拍案惊奇》卷二九：“下官忝在缙绅，岂为一病女，就做爽信之事？”

【晡】

(9)次日晡，又宴于新馆外二十里，督抚与其僚属各各呈上寿文[1]283。

按：“晡”，傍晩；夜。北周庾信《对酒》诗：“牵马向渭桥，日落山头晡。”清钱泳《履园丛话·祥异·八月十五晡》：“闽语谓夜为晡。”“晡”，在今天的方言中仍有保存，如《中国歌谣资料·福建歌谣》：“今晡十五月圆圆，月下乞妹好趁钱。”

【迡】

(10)督抚皆恳请迡假，以尽师生之欢，予以不忍释，改订以后三日早辰起轺[1]283。

按：例(10)中的“迡”为“迟留；逗留”之义。南朝宋鲍照《登翻车岘》诗：“游子思故居，离客迟新乡。”文献中的“迡”为较古的文言词，《玉篇·辵部》：“迡，同迟。”《隶释·汉三公山碑》：“不为苛烦，愍俗陵迡。”洪适释：“迡为迟。”《隶释·汉无极山碑》：“百谷用成，家有其资，祷禳请祈，应速不迡。”

【在泮】

(11)予问长子年纪，对以十五岁，在泮初回省亲[1]277。

按：例子中的“在泮初回省亲”指的是刚从学校返回家中。“在泮”意义为“在学宫“。泮，古代学宫。《诗·鲁颂·泮水》：“鲁侯戾止，在泮饮酒。”后因以“在泮”称童生考入县学为生员，亦即考中秀才。

(二)词形多俗字、杂字、同音字

由于不同时期、不同地域汉字的长期影响，越南汉文文献中的字体常常以多种形式出现。因此，越南汉文文献中的正体字、俗字、杂字现象频繁出现。这一现象在越南汉文燕行文献中亦有较多体现。如：

【欵接】

(12)予复入新馆，督家爷已于馆外二十里郊迎，欵接一如前次[1]283。

按：例(12)的“欵”为“款”的俗字，义为“殷勤招待”。如宋戴复古《汪可见约游青原》诗：“一茶可款从僧话，数局争先对客碁。”清蒲松龄《聊斋志异·梦狼》：“适有瓜葛丁姓造谒，翁款之。”潘飞声《移居横浜桥》诗之二：“匪徒饫家人，亦可款朋友。”因此，“欵接”即“款接”，同义联合，义指“殷勤招待”。

【徃復】

(14)从来关上徃復公文并有启回洞达[2]54。

按：“徃復”即为“往复”。“徃”与“往”为异体字关系。“徃復”有“往来”之义。唐韩愈《孔公墓志铭》：“海道以年计往复，何月之拘？”

【城莅】

(15)回至广东城莅，予复入新馆，督家爷已于新馆外二十里郊迎[1]283。

按：“城莅”即“城里”。“莅”与“里”音近，故文献中，作者多写为“城莅”。

【编查】

(16)呈抚院编查不见事跡，遣答谢府官土宜，不受[2]269。

按：“编查”即“遍查”，义为全面查找，全面查寻。“编”与“遍”音近，故文献多混写。

以上几例充分说明了越南燕行文献中的这类情况，其他类似的写法在文献中触处皆是，不胜枚举。

(三)多仿造词

所谓的仿造词就是根据表达的需要，更换现成词语中的某个语素，临时仿造出的词语。在越南燕行汉文文献中，存在诸多词语的仿造现象，这也是该文献在词语方面的特色之一。如：

【天女献觞】

(17)彩女一百人，旦歌且舞，含杯举拍，酷似天女献觞，进止不差毫忽[1]280。

按：“天女献觞”，汉语中无此词语。很显然，该词语为燕行文献的作者仿造汉语中的“天女献花”一词而自行创造的结果。“觞”本为盛满酒的杯，亦泛指酒器。《礼记·投壶》：“命酌，曰：‘请行觞。’”晋葛洪《抱朴子·酒诫》：“举万寿之觞，诵温克之义。”“天女献觞”，即为天女献酒。

【犬牙错入】

(18)安南所有羁縻州县隶属者，犬牙错入，罕可一一辨正[2]347。

按：“犬牙错入”为“犬牙交错”的仿造之词。此指这些州县区域，规划不整，错综复杂之态。

【不胜激切】

(19)及早复命，绰然余裕，完此事功，不胜激切，翘徯之至[2]195。

按：“不胜激切”为“不胜感激”的仿造之词，“不胜感激”为词语模。“激切”为“激动；感奋”义。唐高适《酬河南节度使贺兰大夫见赠之作》诗：“感时常激切，于己即忘情。”《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四一回：“然而我以前也就过几次馆，也有人荐的；就是现在这个馆，是继翁荐的，虽是一般的感激，然而总没有这种激切。”例(19)中的“不胜激切”，指的是使者对于完成事功的“激动；感奋”之情。

【鸟舞花迎】

(20)一路鸟舞花迎，远客去还，尽成知己[2]283。

按：传统中国文献中，“鸟舞花迎”这一词语非常罕见，越南文献中的“鸟舞花迎”很显然是对传统汉语中“鸟语花香”这一词语的仿造。“鸟语花香”在传统中国文献中是使用非常广泛的一个词语，如宋吕本中《庵居》诗：“鸟语花香变夕阴，稍闲复恐病相寻。”清李渔《比目鱼·肥遯》：“相公，你看一路行来，山青水緑，鸟语花香，真个好风景也。”借助于中国文献中流行性非常广泛、非常成熟的固有词语创造新词，这样的新词更容易被语言社会接受。据我们统计，仅《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第1册)中，“鸟舞花迎”就出现13次之多，可见该词语使用频率之高。

除了以上词语之外，这类词语还有许多，不胜枚举，如“叨抚”“恩对”“片子”“皇仁浩荡”“折阅”“忻掌”等都为仿造之词，这类词在汉语中都有其原形词。

三、越南汉文燕行文献的价值

越南燕行汉文文献在汉语词汇学方面具有较高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辞书学方面的价值

越南燕行汉文文献在辞书学方面的价值主要表现为可以补充辞书的书证、提前辞书的书证，增加辞书的词目等几个方面。

在补充辞书的书证方面，如《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第4册)“楁巢之约，连日耿然，渴想台光”，其中的“台光”为邀请他人赴会的敬辞，《汉语大词典》收录了该词与该义，然而《汉语大词典》并无书证，故可据依作补。在提前书证方面，如“逼”有“程度深；极”之义。《汉语大字典》失收这一语义，《汉语大词典》虽收有这一义项，但举例过迟，所引书证为廖仲恺《中国人民和领土在新国家建设上之关系》：“我们要拿怎么多的人民，怎么大的领土，来建设一个逼新的国家。”其实，越南燕行汉文文献早已有之：“大人轸从役之勤劳，灼船舱之逼窄。”[4]219其中“逼”的语义就是“程度深；极”。越南燕行汉文文献可以大大提前书证。又如“感冒”一词，在该文献中多次出现，《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第4册)：“伊迎入笔问答，欲邀正使官来，因感冒辞。”《汉语大词典》“感冒”条义项②：“一种传染病。多因气候变化，人体抵抗力减弱时为病毒感染所致。”所引书证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十九回：“我今日有点感冒，不便出去，明后天好了再来罢。”迟于越南燕行汉文文献至少一百多年。

又如，在增加辞书的词目方面，该文献亦凸显出较为珍贵的价值，有些在大型辞书中失收的词语，在该文献中频繁出现，这些词语在中国传统汉语文献中也较多出现。如“祇候”一词，越南燕行汉文文献频繁出现，如《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第1册)：“以遂久来谒望先生之情，言次又报大老爷祇候。”这里的“祇候”为“敬候”之义，“祇”，即为“祗”“敬”。《书·冏命》：“下民祇若。”孔传：“下民敬顺其命。”《管子·牧民》：“不祇山川，则威令不闻。”“祇候”在传统的汉语文献中亦较为习见。《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一百十一：“宸断以为，大圣人之见超越千古，断非臣下所及，臣等祇候。”《绣像金瓶梅词话》第十四回：“恰说一日杨府尹升厅，六房官吏俱都祇候。”《炎徼纪闻》卷一：“苏、受疑惧未决，言来见时必陈兵卫，守仁许之。苏、受复言军门左右祇候，须尽易以田州人，不易即不来见。”然而，《汉语大词典》等大型辞书并未收录，理当据此补录。

(二)记录了越南古汉字的书写情况

古代汉字传到越南后，越南人对于这些汉字的书写，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如由于语言经济原则的作用或者其他的原因，许多繁难的汉字在越南汉文文献中都会被简化书写，越南燕行汉文文献在汉字的书写上也体现了这些原则。囿于篇幅的原因，仅举一例予以说明。如“扒”在该文献第4册中多次出现：“专委文武官各一员及行沿途城汛，将并扒兵护送出关外。”“差县官吏房言抚院新发行牌到下县，扒起沿途人夫六十人拽使船。”“蒙大人准许扒给拽船人夫得速进程。”“扒兵护送”等等。很明显，上述文献中的“扒”为“派遣”之义。然查遍汉语“扒”的语义，不见“扒”有“派遣”之义。很显然，“扒”作为汉字，肯定在越南语中出现了变异。经河内国家大学阮氏玉华老师告知，“扒”这一词语现在在越南文献中已经基本不用了，“扒”这个词语在越南文献中也没有“派遣”义。但是越南文献中也常常有文字简写的情况，即：将繁难词语写成简体词语。由于在书法上“扒”“派”有混同之处，且这些汉字流传到越南之后，又有了新的变体形式，所以越南文献中“派”写为笔画更少的“扒”也是较为合理的事情。

(三)记录了许多特色公文词语

越南燕行汉文文献中有诸多越南官方使节北使中国的内容，其中的公文词语固然不可或缺，这些公文词语除了有传统的中国固有公文词语外，还有一些独具特色的公文词语，从而凸显了鲜明的域外公文特色。如：

【等闲公务】

(21)一切文书往复始末，备寔递达，慎务。等闲公务，有千不便，兹奉传[2]55。

按：“等闲公务”，义为“寻常公务；平常公务；一般性公务”。“等闲”，“寻常；平常”之义。唐贾岛《古意》诗：“志士终夜心，良马白日足，俱为不等闲，谁是知音目。”元邓玉宾《粉蝶儿》套曲：“翠岩前，青松下，把个茅庵儿围抱，除了猿鹤，等闲间世无人到。”然“等闲公务”在中国的文献中罕有出现，概为越南使者根据汉语的词语而自行创造的公文词语。

【题达如蒙】

(22)秋仲起程，其赍上进投报转详，题达如蒙[2]51。

按：“题达如蒙”，义为“(信息)如本人所呈递的那样”。“蒙”，自称谦词，犹“愚”。《文选·扬雄〈长杨赋〉》：“蒙窃惑焉。”吕延济注：“蒙，谦称也。”《文选·刘孝标〈广绝交论〉》：“蒙有猜焉，请辨其惑。”张铣注：“蒙，客自谓也。”“题达如蒙”在中国传统公文中鲜有见到，越南文献中的“题达如蒙”应该是谦词，是下级对上级或者长官的敬辞。

【覆报】

(23)如奉赐允，覆报到日，方行投递[2]97。

按：“覆报”，指公文的回报、答复。“覆”有“回复，答复”之义。如《汉书·唐传》：“臣大父言李牧之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颜师古注：“覆，谓覆白之也。”《京本通俗小说·菩萨蛮》：“长老覆：‘恩王，止有两个在敝寺。’”清代的公文中有“覆报”之词，如《圣祖皇帝实录》卷之十四：“又部覆报灾之疏、复下督抚、取结取册、动经□山戊示□月。”《皇朝续文献通考》卷一百四十三：“并照准，惟应扣摊荒充饷，减平各银两，自应由该抚照章核扣，声覆报部。”

【陪臣】

(24)差遣共贰拾五员名，陪臣三员[2]129。

按：“陪臣”，古代外交使臣出使时，对对方国家的君主而言，称为“陪臣”。宋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九：“宗道曰：‘仆与夏主比肩从事天子，若夏主自来，当相为宾主。尔陪臣也，安得为主人。’”

【下程】

(25)五衙门遣经历一员沉汉九来送下程[2]223。

按：“下程”，指使臣到馆后，其在饮食方面应该受到的待遇。明清公文中关于使臣的生活待遇，有专有的名词表示，如“廪给”“口粮”“下程”等，但这些词语适应的对象与所含的内容不同。朝鲜语言学家崔世珍早已明确指出了它们之间的差别：“支给官员曰廪给，过去者，日给三升；留宿者，日给五升。支给从人曰口粮，日给三升。”[5]由此可见，身份不同，等级有别，则待遇不同。根据《大明会典·礼部·下程》的记载，明朝对不同身份人员的“下程”规定有“王国下程”“衍圣公张真人下程”“番夷土官使臣下程”“常例下程”“钦赐下程”等几种。从中可见，同样是“下程”仍有严格的区别，等级不同待遇则迥然不同。清代沿用明代的定制，几无改变[6]。

关于文献中的公文词语，除了以上举例外，仍有很多，如“劳动地方”“官诂”“甘结”“禀给”“夹板公文”等，不胜枚举。这些公文词语，从不同方面记录了当时越南使者使用公文词语的情况。

四、结语

越南汉文燕行文献在词汇的构成、词汇价值等方面具有独特性，文献中的有些词语在中国古代文献中习见，有些则单独出现。作为域外汉文文献，其珍贵的价值主要表现在有助于扩大汉语词汇史的研究，有助于辞书学的建设(如补充辞书失收的词目、提前书证等)，有助于汉语及越南语词汇的演变研究。从这些方面来说，越南汉文燕行文献是汉语词汇史研究的珍贵材料，我们应当予以充分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