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艳玉
内容摘要:沈从文用游记散文、回忆自传乃至小说等形式描写湘西世界,大多可用地理景观来命名,实则是在撰写地理学内容。文学地理学是研究文学与地理环境之间关系的一门科学。它除了研究文学的内部空间还关注文学的外部空间。他借此重构了一个浪漫主义的湘西边地意义景观图,深刻启迪着沈从文“文学湘西”的“文旅”转换。
关键词:沈从文 “文学湘西” 地理景观 “文旅”转换
文学地理学是研究文学与地理环境之间关系的一门科学。它除了研究文学的内部空间还关注文学的外部空间。沈从文独特的区域环境生活经历对他用文章构建“文学湘西”世界的地理景观起了重要作用。“文学湘西”空间建构中的地方符号、风景物象不是一个纯粹存在,它总是反作用于生活在其中人和地方的身上,啟迪着沈从文“文学湘西”的文旅转换。
一.沈从文“文学湘西”地理景观
沈从文笔下的湘西绝大部分处于云贵高原的东南部,纵横南北的雪峰山脉把湘西和湖南其他地区分割,构建湘西原始粗犷秀丽的自然景观和“活化石”般的风俗景观。
1.神性的大地景色
湘西地质条件多石灰岩分布,洞穴岩溶发育旺盛,险峻峰峦山谷、洞穴、森林遍布。大自然万物自足存在于世,它们无言的生命强力和湘西人的优美人性共同构成了大地神性之美的内涵,这都是沈从文要激赏的健全生命力,正所谓“人类的作品表达了处在文化景观中的自身”。[1]
湘西山石陡峭奇绝,大自然鬼斧神工敷陈出山高险峻。石壁临江,斩削如切割,而壁下多洞穴,一般收藏五月端午节狭长的赛龙舟。在《泸溪·蒲市·箱子岩》中的“一线天”、“岩菩萨”、“千丘田”和《长河》中幺幺赌咒发誓提到的奇梁洞等都是卡斯特地质产物。30年代沈从文散文集《湘行散记》主要是从桃园、经沅陵、泸溪、蒲市走水路回凤凰故乡。而其40年代写作的散文集《湘西》,旨在为外地人介绍湘西民俗,作者从常德到大湘西的沅陵,一路车旅,因而其笔下展现出与水路迥异的山路奇观。从常德到沅陵一路上“群峰竞秀,集翠凝蓝”,体现雄奇壮丽的湘西地理景观特色。
神性的大地景色不能没有气象元素景观。湖南归类于亚热带湿润性季风气候,年降雨量充沛,江河溪流遍布,四季分明,色彩斑斓。《边城》的夏季沈从文如此描写:“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篁竹在月光下皆成黑色”,翠翠听爷爷“讲古”感受到了人生的某种悲凉。《长河》中每一个章节简直就是一幅地理景观图:《人与地》描写辰河码头一堆堆如火焰的橘子,预示丰收。接下来是“鲜艳与饱满”,却似乎蕴蓄了一点儿凄凉的《秋》,沿河的橘子园“绿叶浓翠,丹朱明黄”,尤呈奇观。《枫树坳》则细描了严霜时吕家坪码头的醉人秋景:十几棵老枫木树色彩斑驳的美丽落叶和预备给牛过冬的稻草和银杏白杨树一起,“大小叶片在微阳下翻飞,黄绿杂彩相间”。而黄昏薄暮、长河落日时分,河面浮荡的催橹,“正是一种如何壮丽稀有的歌声”![2]临水箱子岩遇晴天呈现的优美景观,具有东方静美又略带忧郁的特色,在此随意勾勒就是一副诗情画意的宋人画本等。
湘西山多林茂,森林景观具有独到的原生价值和美学价值。它可以狩猎、探险、攀岩、生态游等。《湘行散记·一个爱惜鼻子的朋友》描写了一副人与野兽逐猎的原始渔猎图:“岭上土地丛林与洞穴,为烧山种田人同野兽大蛇所割据,岭上打锣击鼓猎野猪的事”,也就成为当地人的常事和游戏了。在乡土作家沈从文笔下,湘西崇山峻岭中,野花野草珍奇树木比比皆是。在《柏子》、《龙朱》《边城》、《黔小景》、《会明》、《萧萧》、《长河》等作品中猛兽有虎、狮、豹、野猪之类;飞禽有鹤、鹄、锦鸡、绿头水凫、鸬鹚之类;植物诸如桃子、大叶杨、蓖麻、虎耳草、柑橘、柿、笋子、竹子、姜、八月瓜等。
每个景观都有自己的个性,并与其他景观互相关联。山川洞穴、气候万象、动植物和人类,在自然界中和谐共处,各自安好,各有其存在的价值。讴歌大自然显现的“神迹”景观,实则体现了沈从文视宇宙万物为有尊严的生命存在的神圣生命观。
2.绵延千里的水域景观
湘西地理空间相对封闭,直到二十世纪初,湘西无公路,更无火车。只有两条河流沅江与澧水,流经崇山峻岭,下桃源,入洞庭。水路变成湘西人与外部世界的交通枢纽,对水路依赖性不言而喻。沅水这条1033公里的湖南第二大河流及其支流酉水、辰水、沱江、乌巢河、茶峒河、武水等,构成了湘西人的交通线、生命线。沈从文几乎所有湘西作品,环境都设置在沅水及其支流上。因此,“他的地区小说是以江河小说的形式提供一部短短的历史”[3],其涵盖的地理空间不再是无意义的存在。汤汤流水,遍布礁石险滩,水上生活凶险,养成当地人勤苦耐劳、彪悍勇猛、生命豁达、乐天知命的人生态度,均体现出典型的水域文化特征。
湘西贸易也主要靠水路。出山和进山对应上下行船,上行船主要把盐、布匹、花纱以及川黔需要的洋广杂货运进山;下行船则把苎麻、五倍子、桐油等山货运出去。沅江大河行船不外乎顺流借风张帆、逆流拉纤助力,而遇险滩激流则落水撑篙抬船力挽狂澜。河岸拉纤景观与“伏尔加河畔的纤夫”的悲壮美差可比拟。遇激流险滩就是一场人和自然的角斗,谁赢谁败不可预料。水上讨生活不全是悲,而是悲中有喜。《湘行散记》、《长河》中的水手唱摇橹歌、催橹歌,《边城》碧溪岨拉拉渡翠翠撑渡唱巫师还愿歌,均自有一种豪放温柔在。劈柴生火,唱歌骂娘,弹琴拉客等,都是水上生活一部分。
湘西渡口景观比比皆是。渡口也叫码头,是一个水上交通的地理概念。渡口是过去湘西最重要的交通要道,它承接水陆两岸,勾连城乡两维。沈从文笔下著名码头有边城茶峒、泸溪蒲市、碧溪岨渡口等。渡口码头商埠林立,喧嚣繁华,经济繁荣发达。河街龙头管事、水手、商人、妓女等各色人种鱼龙混杂,穿梭其间。渡口是农耕时代的媒介文化撒播地,亦是个开放的公共空间。湘西的历史沿革、文化嬗变、人的精神风骨、民俗礼节等通过码头空间,窥一见豹。临河傍水风情独特的吊脚楼,有必要单独列出。它是水域景观在河岸的延伸和驻扎,与渡口共同构建湘西水域景观的群落特征。吊脚楼往往临水背山,它既是湘西人生活的“容器”,还粘附着倚栏观水的次生景观。站在吊脚楼上,可远眺对岸迷蒙的河景、远处的村庄;可近观河岸晾晒的油篓,停泊的大木筏、竹筏、河中行驶的大船;睥睨吊脚楼上人性的风流等。由渡口延伸的河滩景观主要有蒲市河滩。蒲市为湘西四大古镇之首,因河流改道商业萧条,河滩虽然废弃,但那点“旧家子”神气看起来“尤其动人”。蒲市的河滩景观沈从文在《湘行书简·橫石河九溪》、《泸溪·蒲市·箱子岩》等多次提及。总之,沅水及其延伸景观丰富着并共同构建了湘西水域景观群落。
3.军事化融合性景观
文学地理学理论认为,空间影响人,人也影响着空间。“景观可以定义为一个地域,这个地域由一种具有鲜明的自然和文化意义的形态综合体构成。”[4]在沈从文“文学湘西”世界中,自然与人文景观往往难以区分而彼此融合。融合性景观即此宽泛意义上的形态共同体。
湘西地区行政统治的特殊性体现为地方宗法统治与中央政权统治的融合,与其行政历史沿革息息相关。作家沈从文出生地和少年生活过的镇筸城,即为清朝设置的军事要塞——辰沅永靖兵备道,当年专为防范少数民族暴动而建。在镇筸城军事性话语内化为当地人的一种文化无意识,投射到《边城》中的军事意象景观与《边城》茶峒的自然风光、人文意象等共同构成了湘西独特的军事化融合性地理景观。
军事意象景观诸如官路、城墙、老参将衙门、小校场、守備衙门、粮子、马夫、伙夫、副爷、戍兵、养马兵、团总、绿营屯丁、镇筸兵士、绿营军勇、包青绉绸包头等等皆可信手拈来。它与茶峒自然景观、人文景观如桃花、小溪、绿水、篁竹、山林、虎耳草、吊脚楼、老人、小孩、黄狗、白塔、商埠、渡船、碾坊等构成湘西独特的融合性地理景观。它安逸、恬静、野渡无人舟自横。
在文学湘西世界,目之所及,湘西就是一幅幅画,不是宋人话本就是五彩斑斓的油画。正如学者断言,“总有一天人们会承认他(沈从文)是第一个用现代散文来创作地方色彩小说的作家”。[5]
二.沈从文“文学湘西”地理景观的精神特质
沈从文“文学湘西”地理景观的精神特质呈现出地理学意义上的区域景观群落特色,展现了湘西地理景观原始神秘、秀丽灵动等特质,彰显了地域景观和人文景观融合。
1.展现湘西地理景观原始神秘、雄奇灵动的整体特质
由于湘西相对封闭,地理景观未经人类过多开发、染指,无论山川地貌还是江河溪流,均呈现出与湘南、湘北异质性的风貌,充满原始性、雄奇性、野性和灵动性的整体特质。在《边城》、《长河》等代表作品展现了湘西区域特色。石灰岩地质造就的洞穴景观,千里沅江迤逦出的水域景观以及亚热带季风气候渲染的色彩景观在现实中均有其客观对应物。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沈从文是一个地理志写作的高手。他以文学形式达到对湘西地理空间的记载和抒情。湘西地理景观的原始性、神秘性、雄奇性、灵动性的整体特质莫不反观出湘西人人性的古朴、纯净、洒脱和美好。
2.呈现地理学上区域景观群落特色
湘西水域景观随千里沅江及支流而绵延荡漾,河水、船上、码头、河滩,延伸的吊脚楼及内陆的水潭、溪流、碾坊、水车,涵盖面丰富立体,呈现地理形态学意义上的景观群落特色并诠释着在此空间中人的行为学密码。
水有咆哮有安静的两面,人有悲欢离合。湘西人从水上生活领悟水的本性,涵养其顺其自然、荣辱不惊、生死豁达的生命观、价值观。
3.反映地域景观和人文景观的融合
湘西独特山川、河流,气象、物候等滋养了湘西人独特的精神气质,享有心理健康和人的尊严是他们与身俱来的权力。他们不需要象城里人那样和自然沟通,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自然之子,是神圣自然的一部分。水手能和洪水搏斗;姑娘皮肤大都为健康色,青山绿水映衬她们的单纯善良;男人能走长路,吃酸菜,健壮如公牛。这里有虎雏的桀骜不驯(《虎雏》),有爱自由的山洞“野人”(《七个野人和最后一个迎春节》),人们信诺守诚、重义轻利、纯洁忠贞(《月下小景》、《媚金豹子与那羊》《边城》)等。
湘西自然景观特性与湘西人热爱自由、崇敬生命等精神特质契合,涵养湘西人热爱自然,好勇逞强、淳朴厚道、信巫崇神,生死豁达等特别的价值观、人生观,也蕴含沈从文自身对精神家园的空间寄托。
三.沈从文“文学湘西”地理景观的旅游转化
沈从文曾指出,“写游记必临水登山,善于使用手中一支笔为山水传神写照,进而得到一种启发和教育,才算是成功作品”[6]。我们要用其作品去点燃“文学湘西世界”景观空间的文旅转化。
1.要重视“文学湘西世界”空间景观的文旅转化
在沈从文的创作中,湘西是一个叙事想象的空间。文学作品的虚拟空间并不完全与现实的地理空间重合,它应当被看作是作家对现实空间的想象升华,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别有深意的地理景观的文学呈现。
湘西的概念显然是由自然景观和文化景观组成的,即由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构成。沈从文独特的区域环境生活经历对他用文章构建“文学湘西世界”地理景观起了重要作用。湘西神奇秀丽的地理景观正是“湘西世界”的缩影。沈从文借此得以重新确认自身的主体性,重构了一个浪漫主义者的湘西边地意义景观图。我们应用好沈从文的名人效应,推动文学想象的空间转移,促成“文旅”愿望达成。
2.注重实物赋形,打造“声色”俱佳的文旅体验
文旅目的是为了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日益增长的精神生活的需求,并促进地方经济发展。“文学湘西”的地理景观区域特色突出,且能诉诸各种感觉器官。可以运用高科技,e媒体等现代媒介,实现文旅的视听声色结合。文学虚拟空间景观的实物赋形可以勾起观赏者的文本阅读经验再现,帮助观赏者获得文学意象景观的替代性欲望满足,彰显文旅特色。
沈从文笔下的“文学湘西”世界的空间地理景观在性质上大致属于“绿色湘西”这一板块。而“绿色湘西”正是“红色湘西”和“人文湘西”的基础色。聚焦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合一的湘西地理景观群落打造,必然会促进湘西旅游各板块谐同性,夯实湘西旅游板块建构。
3.努力实现沈从文作品粉丝读者到游人身份的转变
打造沈从文作品读者的文旅深度游,尝试开展文旅的产业链发展模式。处处营造出一种人与自然息息相通、相生相长的和谐优美境界。沈从文对“文学湘西”地理景观的钟情描述和深情赞美,应唤起人们对景观的想象和实地鉴赏,为世界了解湘西的原始自然打开一扇窗,吸引世界各地的人们来到湘西,来了解湘西,来宣传湘西,展现湘西独有的现代性魅力。
如何把文学想象体和文学再造的虚拟景观打造成具有本土化、民族化和可行性的区域元素景观,沈从文的名人效应和其文学作品强大的读者群受众为乡村文化旅游转化,提供了无限可能。
综上,沈从文“文学湘西”世界是发生在湘西这个特定时空关系中又蕴藏着复杂地理景观的文学想象体。沈从文地理志般的空间描写在此呈现出不亚于历史时间的重要价值与意义指涉,彰显出文化地理学意义上的丰富关系。沈从文精心营造的“文学湘西”的地理景观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存在。沈从文作为世界文化名人的文化效应必将通过其“文学湘西”的空间地理景观的文旅资源转化得到拓展,为湘西旅游打开一扇新的窗口。
参考文献
[1][4]蔡运龙.[美]Bill·Wyckoff.景观形态学,地理学思想经典解读[M],商务印书馆,2011:60,58.
[2]沈从文.泸溪·蒲市·箱子岩,湘行散记,沈从文全集(11卷)[M],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370.
[3][5]金介甫.引言,凤凰之子·沈从文传[M],中国友谊出版社,2000:5,5.
[6]沈从文.谈写游记,文学闲话[M],四川文艺出版社,1998:125.
基金资助:2021年吉首大学校级科研课题(21SKWT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