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旭庆
内容摘要:美国当代作家约翰·欧文的代表作《苹果酒屋的规则》表现出极高的道德伦理价值。本文以文学伦理学这一视角切入,主要运用三个伦理术语——伦理身份、伦理意识和伦理选择解读作品,以展现主人公荷马的成长过程:荷马伦理身份的缺失与建立,陷入伦理困境之后伦理意识的觉醒,以及在寻求伦理意识的过程中所做出的坚定的伦理选择。
关键词:约翰·欧文 文学伦理 伦理身份 伦理意识 美国文学
《苹果酒屋的规则》是美国当代著名作家约翰·欧文的代表作,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孤儿,所叙述的故事发生于二十世纪初至六十年代,围绕堕胎这个在当时极度敏感的问题展开,讲述了主人公荷马的人生历程:从孤儿院离开,追逐自己的爱情与理想生活,最终回归并找到自我。围绕着荷马的成长经历,作者常常将多处头绪同时撒开,描写涉及到妇女、孤儿、黑人以及战争等与当时的现实密切联系的部分,使得现实的伦理与虚构的故事完美结合起来。
本文从文学伦理学视角切入去发掘作品的伦理价值。与传统的道德批评不同,文学伦理学批评强调回到历史的伦理现场,进入文学的伦理环境或伦理语境中,站在当时的伦理立场上解读和阐释作品,从而发现文学作品的伦理价值。小说的主人公荷马在成长过程中追逐着真爱与自由自在的生活,但他的所作所为有时却违背了自身的伦理身份,逃避了他应承担的责任,这便使他陷入到了伦理困境带来的进退两难的选择当中。在长久艰难的心灵挣扎中,在亲情与责任的呼唤下,他的理性意识最终获胜,促使他做出了坚定的合乎伦理的抉择,从而完成了自己的成长与蜕变。荷马的成长启示我们:人只有遵从伦理,才能回归理智,使爱与责任得到升华,从而成为伦理的存在。
一.伦理身份缺失与建立
“伦理身份对于处在某一伦理环境的每一个人来说都至关重要,它维系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人们生存的保证。所有的伦理问题都与伦理身份有密切的关系。”①小说的主人公荷马·威尔士在他的人生歷程中面临着各样的选择,他在这样每一次的自我选择中都在解决着有关他身份的问题。
家庭是社会结构当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一个社会最根本的伦理存在,而亲情是人类社会一种最基本、最美好的感情,家庭的缺失和父母的缺席带给一个人的影响是一生之久的。圣克劳兹的孤儿们一出生就失去父母和家庭,脐带被剪断的那一刻,血缘关系便随之被割断了,与母亲之间血亲关系的中断,让这些孩子缺失了一种与生俱来的伦理身份。荷马亦是这样一个孤儿,他出生在圣克劳兹孤儿院,由拉齐医生接生来到这个世界,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匆匆离开,安琪拉护士为他取名为荷马·威尔士。这样的出身导致他缺失了由血缘关系决定的血亲关系,与生俱来应有的家庭伦理身份,于荷马而言是不存在的,他没有过为人子女的感受,更没有将他视若珍宝的家人。另一方面,他在被领养这件事情上也遭遇到了接二连三的挫折。大多数孩子会在出生不久后被领养,然而尽管荷马在这方面做出了很大的努力,但是他最终还是会回到孤儿院,他因此成为圣克劳兹的特殊“问题”而一直留在孤儿院。12岁之前,他曾四次被领养。第三次被领养时,在德勒帕教授的家庭中,他做出很大努力,希望能够融入其中成为家里的一份子,但是德勒帕太太无条件相信和袒护孙子的举动让荷马明白自己从未真正被当做家中亲人看待,于是他一声不响的逃回了孤儿院,最终已经到了十几岁年纪的他再也不适合进入新的家庭,只能待在圣克劳兹。多次被人领养但未能成功地进入家庭彻底造成了荷马家庭伦理身份的缺失。
人的自我选择和价值实现有助于解决人身份的问题,带着对于伦理身份的缺失和困惑回到孤儿院的荷马渴望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这其实是出于他对确认自我伦理身份的急切渴望。因此,能够让荷马实现他自身价值的地方便成为他心之所向。荷马还在他的第三个领养家庭时,他就觉得自己在孤儿院是个大有作为的人。他在德勒帕家过着安逸的生活,但是他却想念圣克劳兹,想念那个能派上用场的自己。这时的他感觉到德勒帕家的生活成了他追寻人生目标、实现自我的障碍。因此他逃离德勒帕家时就知道他必须回到圣克劳兹,他的心中十分清楚只有回到那里,他才能找到自我的价值。他一直以来对自己身份归属的困惑终于得到了解答,“他属于圣克劳兹”这层伦理关系让荷马的心安定下来,这让他完成了对自身伦理身份的确认。
荷马回到圣克劳兹,成为了一个有用的人。他履行着自己的伦理责任,并且乐此不疲。12岁时他就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做着孤儿院几乎所有杂务,没有人强迫他承担这些,但是荷马乐在其中。除此之外,荷马还跟随拉齐医生学习医术,在拉齐医生的精心培养下,荷马不满二十岁就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妇产科医生。他在孤儿院追求着自己的目标,实现着自己的价值,伦理身份的确认让他有一份归属感。
“每一个社会成员都有一定的伦理身份……当个人的身份设定在某一伦理环境中时,相应的伦理身份也就产生了。”②显然,在圣克劳兹孤儿院这一伦理环境中,荷马构建起了自己的伦理身份:他是拉奇珍视的孩子,是令拉奇骄傲的学生,是一名优秀的医生。
二.伦理困境中伦理意识的挣扎
“斯芬克斯因子”由两部分组成:“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前者控制后者,从而使人成为有伦理意识的人。”③人性因子即伦理意识,表现为人的理性意志。人需要借助伦理意识来分辨何为正确的人生道路,从而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
荷马远离圣克劳兹,去到了外面更广阔的世界,追寻自己的爱情和他想要的生活,他在好友华力的介绍下成为了观海果园的工人,也结识了新的朋友,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荷马喜欢观海果园的一切,他在这里享受到的关怀和照顾,友情和善意,都迫使他无法吐露自己心底明知不应该却又身不由己的爱情。在华力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他一步步走近这份令自己无比纠结但又情不自禁的爱情,终于触犯了伦理禁忌,也将自己陷入了伦理的困境当中,在挣扎与迷茫中,他不断追寻着心底的答案,伦理意识也逐渐觉醒。
伦理身份是评价道德行为的前提,伦理规范要求一个人的身份同其道德行为相符合。在观海果园这一新的伦理环境中,荷马的伦理身份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他是华力和坎蒂的好友,这种伦理身份对荷马产生了道德约束,即当荷马向坎蒂表白爱意时,他就不得不考虑自己会因为触犯“朋友妻,不可欺”的伦理禁忌而陷入永远无法解决的伦理困境中。因此荷马一直在约束着自己对坎蒂的爱意,这表明在荷马的意识中,伦理禁忌不可触犯,他一直在努力的遵守禁忌,理性意志此时占据了上风。华力坠机没有任何生还的消息时,荷马与坎蒂逐步放下了可能背叛华力的心理负担,这个过程是荷马心中的兽性因子逐步控制人性因子的过程,他和坎蒂都刻意地在“顺其自然”的规则下追逐着自己的爱情,终于触犯了心中不可触犯的禁忌,将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艰的处境当中。其实不论华力是否在世,他和坎蒂的内心都会被背叛的阴影所笼罩。荷马作为华力的好兄弟,在华力生死未卜时和他的未婚妻在一起;坎蒂作为华力的未婚妻,在自己的爱人生死不明的状况下和他的好朋友在一起,伦理身份上的混乱导致了他们三人之间的了伦理混乱,这样的伦理混乱使荷马和坎蒂背负着深深的负罪感。
而华力的奇迹生还和归来又让他们三人的身份陷入不可调和的混乱当中。坎蒂成为华力的妻子;荷马与坎蒂则仍然维持着不一般的关系并且共同养育了他们的孩子。三人表面上依旧是相处融洽的好朋友,但是事实是他们的伦理身份早已陷入混乱当中。荷马的爱情此时带给他的是难以解决的伦理困境,这没有一刻不在折磨着他的心。他既不愿意放弃自己梦寐以求的爱情,又不愿意生活在谎言、欺骗与愧疚当中受尽折磨。荷马背负着心灵的重担就是出于他对伦理禁忌的敏感,他心底的伦理意识使他对自己的行为有着基本的判断。此时伦理困境逐步向荷马逼近,他陷入内心伦理意识带来的自我谴责中,他也在困境中不断追寻着自己的伦理意识。
在观海果园,荷马内心的挣扎还来源于他对堕胎的认识。拉齐医生在孤儿院的职责除了为女人们接生,还会为有需要的女人们堕胎。堕胎这一行为在当时的美国存在很大的争议,法律更是明令禁止妇女堕胎,这就导致了那些有堕胎需要的女人的惨剧,很多妇女因为不正确的堕胎方式而丧命。拉齐医生年轻时曾两次看到怀孕的女人因为没有规范的地方为他们堕胎而丧命,而他本可以帮助他们却没有出手,对于生命的尊重和对于往事的愧疚促使拉齐来到孤儿院帮助那些可怜的女人,用他精湛的医术为她们解决困难,让她们可以从困境中走出来,重燃生活的希望。尽管他所做的事情违反了当时的社会禁忌,但他依旧义无反顾。但作为拉齐医生的优秀弟子,荷马却对堕胎有着完全相反的看法,他坚持认为胚胎也是有灵魂的,堕胎等同于杀人。即便离开圣克劳兹多年,他依然固执己见。然而罗斯·罗斯被逼与他父亲乱伦以致怀孕而走投无路的悲剧却让荷马开始重新思考这个问题。显然,在这样的事件中,罗斯·罗斯是最大的受害者,荷马同情她,甚至为她的遭遇而愤怒。拉齐医生此时已经去世,除了荷马,没有人、没有地方可以为罗斯·罗斯堕胎,但堕胎手术却违反了当时的社会伦理规范以及荷马内心一直以来的规则,这使他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与挣扎当中。
初到观海果园,他尽情享受着自由、友谊、爱情的美好滋味,但是到如今,他也同样目睹了背叛、斗殴、乱伦的丑陋现实。此时的荷马像极了生活在第三个领养家庭时候的他:虽然享受著一切的关怀,但是始终都处在边缘地带。他只有找到自己内心要遵守的规则,如同当初逃离德勒帕家一样清晰的明白自己的归属,他才是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三.觉醒的伦理意识与坚定的伦理选择
关于荷马的人生抉择,他自己一直都在犹豫不决。他渴望拥有爱情,想要和坎蒂一起生活,华力的归来却让他的幸福成为泡影,但他依旧不舍得放弃;他思念圣克劳兹,却因为反对堕胎不想回去成为一名像拉齐一样的医生。他只好一面放纵自己对于自由生活的追求,一面背负着难以言说的心灵重担前行,直到伦理意识的觉醒,使他真正懂得了生活的规则,促使他做出了坚定的符合伦理的选择。
荷马原本因爱情陷入进退两难的伦理困境中,是美洛妮的出现彻底唤醒了他的伦理意识,她对荷马破口大骂:“我原以为你会有点出息,没想到你却在这儿勾搭那个可怜的瘸子的老婆,而且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敢认。”“我把你全看错了!我以为你会像他那样,做个传教士或目中无人的慈善家!”“在我看来,阳光,你根本就是个懦夫,小人!”④粗浅直白的大实话像一记响雷一般轰进荷马的心中,让荷马久久不能平静。十五年来只有美洛妮将事实血淋淋的摆在眼前,此刻对荷马来说,他的理性意志终于占据了上风,他明白是自己触犯了伦理禁忌导致这样进退两难的结局,他明白抉择虽然艰难,但他必须勇于面对自己的选择带来的后果。在伦理意识的指导下,荷马勇敢选择放弃,向华力和他的儿子安琪尔说出心底的一切,纵然坎蒂不愿这样做,但他的选择坚定而执着,他明白只有这样才是合乎规则,合乎伦理的。
另一方面,拉齐医生对荷马父亲般的爱也对荷马理性意识的觉醒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尽管荷马逃离了孤儿院,让一向淡定从容的拉齐突然颓唐了下来,但拉齐医生一直坚信荷马是属于圣克劳兹的,他在等待着、盼望着荷马的觉醒,希望他认清自我,准确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荷马执意不肯回到孤儿院,但是拉齐医生的逝世,圣克劳兹的危险处境以及他自身的伦理困境,让他的心有所动摇。而最终决定为罗斯·罗斯堕胎,帮助这个可怜的女人,也彻底改变了他心底对堕胎这件事的认知。他亲眼看到了这个黑人少女的不易处境:她被自己的父亲强奸以致怀孕,如果孩子出生,生存的艰难、人生的悲剧都是可以预见的;而强制的、随意的堕胎都可能会使这个女人失去生命。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女人被父亲虐待、强奸、怀孕,最后过着悲惨的人生甚至是丧命却坐视不理,最终他打开医师包,像拉齐医生一样,做了他可以为这个可怜的女人做的。而面对罗斯·罗斯,荷马仿佛也看到了去到圣克劳兹的那些孤单又无助的女人,也理解了为什么拉齐医生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帮助那些女人。看到拉齐医生寄给他的刻有富兹·史东姓名缩写的医师提包,更使得荷马彻底明白他从来都是属于圣克劳兹的,虽然他曾经逃离了一段时间,但是最终还是会回到那里。在爱情的伦理困境中,拉齐的爱像是路标一般,让荷马看到了自己人生方向,看到了自己的归属和价值所在。
因为追寻真爱,荷马曾经逃离孤儿院,背弃了自己在圣克劳兹建立起来的伦理身份,逃避了他应承担的责任。但在追寻真爱的过程中,在伦理困境的艰难挣扎中,他终于学会了坚持与妥协,理解和认同了拉齐医生的规则,懂得了面对困境时需要放弃,面对责任时需要坚守。这些经历让他认清了自己的所属,回到圣克劳兹勇敢的承担自己的责任,坚守自己的规则,在伦理范畴中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荷马的人生面临着无数的十字路口,在这些十字路口,他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从领养失败逃回圣克劳兹,到爱上坎蒂逃离圣克劳兹,再到历经一切回到孤儿院,这个过程是荷马成长的过程。离开圣克劳兹时,他是一个向往多彩人生与自由生活的年轻人,回到圣克劳兹时,他已经懂得珍惜孤儿院平静而充实的日子;离开圣克劳兹时他是个被爱情激动,对生活充满好奇的小伙子,回到圣克劳兹时,他已经是一个深谙生活规则,走出伦理困境,决心要背负责任的勇敢、成熟的四十岁男人。荷马和坎蒂的爱情触犯了“朋友妻不可欺”的伦理禁忌,正是因为面对爱情时缺乏理智,才导致他不惜背叛华力,使原本要好的三人陷入了伦理混乱当中,他自己也因伦理的困境而痛苦不堪,既丢失了纯真的友谊又无法享受完整的爱情。荷马的追逐爱情的经历让我们看到面对爱情,不能理性全无;而就如荷马最终坦白一切的选择一般,在面对困境时想要摆脱并继续前行,我们就更需要放弃的勇气。荷马的成长经历带给我们许多的启发,这其中也蕴含了丰富的伦理价值。从文学伦理学视野来分析《苹果酒屋的规则》,可以更加明显的看到作品中对伦理、亲情、爱与责任的呼唤,本文发掘了作品本身的伦理价值的同时启发我们要给予爱,勇于牺牲,承担责任。
参考文献
[1]约翰·欧文.苹果酒屋的规则[M].刘国枝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2]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3]肖丹.群山回唱的文学伦理学解读[D].黑龙江:齐齐哈尔大学,2015.
注 释
①肖丹.群山回唱的文学伦理学解读[D].黑龙江:齐齐哈尔大学,2015.
②肖丹.群山回唱的文学伦理学解读[D].黑龙江:齐齐哈尔大学,2015.
③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3).38.
④约翰·欧文.苹果酒屋的规则[M].刘国枝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12).577-5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