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彬
(福建师范大学 海外教育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7)
“洋腔洋调”是汉语作为第二语言学习者常见的现象,“很多汉语水平已经在中级,甚至高级的外国留学生,他们的汉语发音仍旧十分不标准”[1](P111-112)。这种“洋腔洋调”伴随着国别化差异,不同国别的学习者对汉语四声的习得情况不同,学习难点也存在差异。以有声调的语言为母语的学习者,如越南留学生,汉语中的去声是其学习难点[2](P84-86)。无声调母语的学习者,汉语声调的习得是否存在某些特点?什么因素影响学习者习得声调?是否存在改变“洋腔洋调”的可能?这是本文所要探究的问题。
声调一直是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中的重点和难点,多年来,学者对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声调习得研究进行了探索,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果。针对语音的偏误收集、整理和分析取得了很多不错的成果,也为语言教学提供了参考,如吴门吉、胡明光(2004)[2],贺晨吟(2009)[3],朱珠(2012)[4]等。
从学习者母语情况入手进行的语音研究,有以有声调母语的学习者为研究对象的,如对泰语、越南语学生的研究,也有针对美国、日本学生和韩国及少数其他国家的学生的声调习得研究。研究方法以非实证研究为主,部分实证研究基本上包含两类,一类是采用实验的手段,通过量化研究得出结果,如陈默和王建勤的计算机模拟实验和个案研究成果。另一类是采用传统语音学的手段,通过耳听记音,根据所记录的结果进行研究。后者占大多数。[4]
本文选取了福建师范大学、厦门大学和美国杨百翰大学(BYU)的52名汉语学习者,其中菲律宾20人,印尼18人,美国9人,尼日利亚3人,加纳2人,以当面访谈(测试)和在线访谈(测试)相结合的形式,进行了听音辨调和见字发音两大项共168小题的测试。参与测试的学生HSK水平从3级到6级,汉语学龄至少为一年半。
听音辨调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听40个单音字词标出声调,第二部分是听32个双音节词标出声调。辨调测试涉及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声调。第一部分40个单音字词均从《普通话水平测试用单字表》中的单音字表随机抽取,四个声调各10个音节,随机分布。第二部分32个双音节词均从《普通话水平测试用多音节词语表》中随机选取,其中每种双音节的声调组合方式均出现2次。本部分共64个音节,每个音节都有声调,每个声调均出现了16次。测试时播放录音,每个字(词)的录音间隔1.5秒,第一部分每个字读一遍,第二部分每个词读两遍。要求被试听录音后写下所听得的声调。
见字发音也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读80个单音节字词,第二部分是读16个双音节词。第一部分80个单音节字词,每个声母至少出现3次,每个韵母至少出现2次,其中包括部分零声母音节。声调包括阴平、阳平、上声、去声,每个声调出现20次。所有单音字词均选自《普通话水平测试用单字表》。第二部分16个双音节词,选自辨调测试中的双音节词,每种双音节声调的拼合方式均出现1次,每个声调均出现8次。测试前,预留2到3分钟给被试者熟悉测试内容,不允许相互讨论、查询手机、词典等。
我们将接受测试的52人的听辨音结果进行统计,单音节辨音和双音节辨音分别进行计算,统计出偏误总数、偏误率以及具体的偏误情况。
1.单音节听音辨调
这一部分的测试题共40个单字,四声各10个。52人的听辨调共出现132次偏误,主要集中在阳平和上声。我们统计了每个声调的偏误数,计算了单个声调偏误数占此声调听辨次数(10题×52人=520次听辨)的比例,以及四个声调总偏误数占此项总答题数(40题×52人=2080次听辨)的比例,统计如下:
132次的偏误主要集中在阳平和上声的误读。我们统计了每个声调误读情况和次数,如下表:
从表1可以看出,除了个别阴平调误认之外,52名被试的偏误主要集中在阳平和上声,其中阳平偏误率更高。结合表2具体偏误形式,我们可以看出,阳平误认为上声,和上声误认为阳平,都是各自偏误最主要形式,说明学习者偏误主要在于阳平和上声相互混淆。
表1 单音节听音辨调偏误数和比例
表2 单音节听音辨调偏误形式
但是整体而言,被试单字辨调的总正确率较高,共132次偏误在全部52名被试总答题数中仅占6.35%,也就是说正确率达到90%以上。说明对于中级阶段的学习者而言,辨认单音字词声调的难度较低,而在第二部分的双音节听音辨调测试中,偏误率有所上升。
2.双音节听音辨调
这一部分共32个双音节词,总计64个音节,每个声调均出现16次,每种声调组合方式均出现2次。双音节词中受三声变调的影响,“上声+上声”的实际读音为“阳平+上声”,这种情况,被试标注“上声”或者“阳平”均统计为正确。
52名被试听音辨调共出现503处偏误,我们统计了每个声调偏误的次数,计算了单个声调偏误数占此声调听辨次数(16题×52人=832次听辨)的比例,以及四个声调总偏误数占此项总答题数(64题×52人=3328次听辨)的比例,统计如下:
和单音节听辨相比,双音节听辨的偏误仍然多在阳平和上声,但阴平和去声也出现了不少偏误,说明拼读使得辨调的难度大大上声,即使中级阶段的学习者也会出现很多偏误。本项总偏误率达到15%,也就是说正确率由90%以上降到了约85%。
另外,表1中阳平偏误率最高,表3中上声偏误率超过了其他声调。这还是在不计算“上上变平上”的前提下统计的数据。说明在语流中,上声的听辨难度大大增加,中级阶段的学习者在这一部分的学习还有待加强。
表3 双音节听音辨调偏误数和比例
上声是一种曲折调,在单音节中往往发音时间较长,容易被辨认,但在双音节词、句子等语流中常常会产生音变。这对学习者来说无疑是一个难点。
同时我们也统计了双音节听音辨调中的每个声调误读情况和次数,如下表:
从表4可以看出,随着每一个声调偏误数的上升,误认类型也多种多样,但上声和阳平的误认和相互混淆依然比较明显。
表4 双音节听音辨调偏误形式
综合单音节和双音节的听辨情况,我们可以看出,中级阶段无声调母语的学习者,对汉语四声的听辨难度排序大概是,上声>阳平>阴平>去声。
本项共有80个单音节字和16个双音节词,出题时考虑了声韵调的平均分配。我们将所有52人的发音结果进行统计,单音节发音和双音节发音分别进行计算,统计出偏误总数、偏误率以及具体的偏误情况。
1.单音节见字发音
这一部分80个单音节字词,每个声母至少出现3次,每个韵母至少出现2次,其中包括部分零声母音节。声调包括阴平、阳平、上声、去声,每个声调出现20次。52人的发音共出现430次偏误,主要是上声发错或发不到位。我们统计了每个声调的偏误数,计算了单个声调偏误数占此声调发音次数(20题×52人=1040次发音)的比例,以及四个声调总偏误数占此项总答题数(80题×52人=4160次发音)的比例,统计结果如下:
从表5可以看出,中级阶段无声调母语者单字发音总偏误率在10%左右,也就是说正确率达到90%,总体来说准确率还是比较高的。但是相对声调听辨,准确发音难度有所上升,说明在语音学习中,“知道”不等于“做到”,语音的训练应该伴随学习者的整个学习过程。四声的偏误数由高到低排列为上声>阴平>阳平>去声。
表5 单音节见字发音偏误数和比例
430次的发音偏误主要集中在上声的误读。我们统计了每个声调误读情况和次数,除了发音混淆,将某个声调读如其他声调以外,我们还统计到了一定数量的发音错误,主要是上声和去声发音不完整。具体如下表:
表6 单音节见字发音偏误形式
在单字发音中,上声偏误最多,总偏误率达到了35%。且表现形式多样,兼有调型错误和调域错误。调型错误体现在将上声误读成阴平或阳平,主要是误读成阳平,占了上声偏误的约77%。而在调域错误这个方面,上声的调值为214,为降升调,也可以称为曲折调。被试在朗读上声的时候能够意识到这是上声,但是在发曲折调的时候,经常降调降得不明显,还没有降到位就开始转向升调,这时所发出的调值大致为24,在听感上就会很接近阳平(阳平的调值为35,为高升调),24调和35调的相对音高一致,如果只发一个单音字词,可能无法察觉偏误所在,但是结合被试在整个语音测试中的相对音高,可以听辨出这类调域错误。这类偏误占了上声偏误的约14%。有些学习者在学习的过程中,误把相对音高一致当成同一调型,比如将上声发成阳平的,虽然在语音上表现为调型错误,但是这种情况从根本上可以解释为调域错误。正如赵元任所说,外国人学习汉语,是调域而不是调型造成学习困难[5](P59-83)。和第一部分听辨音测试中上声和阳平混淆结合来看,学习者在上声的学习中存在着“听不出”和“读不准”同时并存的现象。
2.双音节见字发音
这一部分16个双音节词,共32个音节。选自辨调测试中的双音节词,每种双音节声调的拼合方式均出现1次,每个声调均出现8次。52人的发音共出现213次偏误,主要是语音粘连和发音不准或不到位。我们统计了每个声调的偏误数,计算了单个声调偏误数占此声调发音次数(8题×52人=416次发音)的比例,以及四个声调总偏误数占此项总答题数(32题×52人=1664次发音)的比例,统计结果如下:
从表7可以看出,双音节听读的偏误率(约16%)比单音节(约10%)高了不少。另外,在和被试交流的过程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到他们在语流中表现出来的声调语调上的明显不足,但是在正式录音的时候,他们的发音却“标准”得多了。也就是说,在自然语流中,学习者的声调偏误还会高于这个数字。
表7 单音节见字发音偏误数和比例
在双音节发音中出现了单音节测试中没有的情况,即处在双音节中的前一个音节常常发生和后一个音节“粘连”而发音不全的情况,同时又有后一个音节发音短促不到位的情况。具体偏误情况表现如下:
表8 双音节见字发音偏误形式
综合单、双音节发音情况,总偏误数为703,总偏误率约13%。在和被试的访谈中发现,语流中声调的偏误率还要大于这个数。根据被试的误读状况得出一个初步的朗读难度排序:上声>阴平>阳平>去声。偏误类型既有调域错误,又有调型错误。
汉语声母和韵母的发音方法和发音部位具有固定性,在发音的过程中,只要找到正确的发音部位和使用正确的发音方法,就能发出准确的音。而声调的调值虽然是固定的,但音高却具有相对性。汉语作为二语的学习者在开始学习汉语声调时,常常通过模仿教师发出的声调,对声调有初步的感知。但是机械的模仿很难与对声调的感知相联系。学习者能意识到汉语有四个声调,能正确地发出四个声调,但是在交际过程中,却仍然难以使声调内化到自己的语音系统。声调音高的相对性,在语流中表现出了很强的复杂性,除了四个基本声调,还有轻声、变调等现象,这对以汉语为二语的学习者掌握“地道”的汉语语音面貌造成了很大的阻碍。
在听音辨调和见字发音两项测试中,被试的发音偏误明显高于听辨音偏误。可以看出,中级阶段的学习者已经有较为明确的声调意识,能够较为准确的辨认汉语的四个基本声调,但是在发音过程中,要将声调读准仍存在一定的障碍。结合两个测试的结果,被试去声掌握较好,阳平是辨音的难点,上声是发音的难点。
尽管被试母语不完全相同,但是测试中却体现了很大程度上的相似性,可见无声调母语学习者对汉语声调的学习有一定的规律性。
英语、菲律宾语、印尼语等母语的学习者,他们的母语系统中虽然没有明显的声调,但有语调。他们“照搬母语语调,形成各种各样的中介音,最后组合起来”[6](P175),所呈现的语音面貌不是“平声平调”,而是“怪腔怪调”。声调和语调之间存在着“同时叠加和连续叠加”的关系[7](P34)。声调和语调虽然属于不同的系统,但是在语音表达中会相互影响。
被试者的汉语均达到中级,已经能够使用汉语进行相对完整的交际。而声调的系统教学大多集中在初级阶段,声调在交际中起到辨音辩义的作用,但“由于羡余成分常常属于信息交流中的剩余信息,因此在交际中即使出现错误也不会造成很严重的障碍,交际仍然可以是有效的,这样就可能导致学习者学到一定程度以后,缺乏动力去改正声调偏误。”[8]在交际中,尽管学习者声调存在不足,交际双方也能根据语境补充,而不会产生很大的沟通障碍。这是学习者改正声调错误动力不足的又一原因。
在测试中明显可以看出语流中声调偏误率高于单字声调偏误率、读音难于辨音、辩读难点不同的特点。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辨音属于听觉上的形象记忆,发音属于一系列发音部位的运动记忆。虽然“辨”和“读”的都是汉语四声,但是这却是两个不同的认知过程。在学习声调的过程中,辨认声调属于意义识记的过程,在了解了汉语四声后,通过听觉感知,将声调意识纳入自己的语音知识结构;朗读声调属于机械识记的过程,在初级阶段的语音学习中,学习者通过模仿和依靠机械重复对声调进行识记。不同的认知记忆方式导致了被试在“辨”和“读”中出现了不同的偏误倾向。
1.在语流中进行声调教学
学习者单音字词声调偏误少,但是在交际中却常常把声调“丢在一边”。汉语声调的音高具有相对性,在语流中容易产生变异,就算学生掌握了四声也不一定能摆脱“洋腔洋调”。因此,语音应贯穿学习者汉语学习的始终,特别是中高级阶段,更要重视在成段表达中的音准练习。
2.中高级阶段加强输出训练
初级阶段的语音教学帮助学生在声调上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学生有了对声调的听辨能力。但“听得清”不等于“说得准”,因此到了中高级阶段,更要加强在表达中的语音语调练习。在交际中,对于不懂的词汇和语法项目,学习者可以采取回避和简化策略,运用已有的词汇和较为简单的语法进行表达,但是发音难点却无法回避。声调是汉语学习的一大重点和难点,在中高级阶段要加强输出训练,才能培养出高水平的汉语使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