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高翔 丁当
我国是一个有着56个民族的大国,经过岁月的洗涤,那些曾经以独立部落分散于各个地方的民族个体,相互接触、融合。当接触与学习中国民族民间舞时,“三道弯”是必然提及的一个身体形态,其所沉淀与折射出的是该地域文化下的审美诉求。
中国民族民间舞呈现出三个不同的维度体系,即生活形态、规训形态与作品形态。在课堂之中所学习的处于规训形态,这一形态的中国民族民间舞是在民俗语境下经过职业舞者提炼、加工、整理之后用于培养职业舞人的这一“雅化”过程。植根于齐鲁大地的胶州秧歌自进入教室的那一刻起,便进入了由“俗”到“雅”的发展过程之中。胶州秧歌有着独特的身体形态、多变的舞姿动作与浓厚的儒家思想,自20世纪50年代起不断地被文艺工作者挖掘、提炼、整合、加工并搬上舞台。随着时代的进步,作品形态下也涌现了大量胶州秧歌的经典作品,如《雪中梅》《一片绿叶》《一枝红杏》《羽化灵蛇》等。具有标志性的“三道弯”体态,在“雅化”的过程之中不断地发展、运用、变形。从这些作品中不难发现,其虽然离开了山东,但是身体的形态里依旧体现着我国传统美学中对女性的审美,甚至具备了中华民族女性美的某些特征。
一、胶州秧歌“三道弯”的来源分析
封建社会的传统文化之中儒家文化的主体地位难以动摇,而封建社会中妇女缺乏独立价值,其作为男人的附庸而存在,并且从李后主开始便崇尚“轻移罗步”与“款动金莲”的女性病态美,为了能够实现身体如弱柳扶风,脚下似凌波微步,女人们便通过以布带缠脚的方式限制脚的发育,从而达到“三寸金莲”的效果。从人文学的角度也不难发现,缠足同样是那个特殊年代男性将女性看作自身所有物,而用来限制妇女的精神活动与日常行为活动的一种方式。完成缠足之后重心便会开始偏失,女子下地行走的过程当中,由于小脚需要承受上身的重量,超出其负荷能力,身体便会摇晃,为了防止这种行进过程当中不稳定的状态,便出现“扭”“闪腰”等动作,再后来慢慢将这种体态融进舞蹈艺术之中便出现了山东胶州秧歌的“三道弯”。到了民国之后,缠足陋习渐渐废除,大多数民间艺人使用高跷来模仿女性缠足之后重心不稳、摇摆不定的步态。
胶州秧歌的最大特点便是“扭”,这是直接将生活中的体态转化到艺术之中。时至今日,透过胶州秧歌依旧能够窥探到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男性对于女性的病态审美认知与审美趣味。这种通过人体自身运动所产生曲线为人体平面运动所产生的曲线,是在以人体某一个部位为着力点或受力点的基础上,身体通过拧、扭、转而产生力的横竖两个方向的拉出或折回的力的结果,而这正伴随着肌肉的内收与整体重心的下沉,呈现出一种“圆”的即视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女训》《女德》等都要求女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可随意抛头露面,为了能够在艺术表演过程当中体现女性特征,便由男性通过脚穿“短跷”模仿女性走路的形态。在此之中,弱柳扶风、步步生莲的病态之美产生,随之出现的便是今日依旧流传的“三道弯”。“三道弯”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男性对女性模仿过程中有意识的夸张与典型化处理。
二、胶州秧歌“三道弯”的运动形态
在中华民族上下五千余年的历史文明进程之中,从没有语言只能手舞足蹈的蛮荒时代,至今天经济高速发展,人们只需一个手势便可完成一系列烦琐的电子操作,表达自身情绪和感受的方式却从未停滞不前。随着时代不斷的更替,部分民间舞蹈被人们所遗忘、所忽视,但是“三道弯”这一贯穿在民族民间舞蹈中的形态正在这广袤而富饶的中华大地上细细地讲述着那段源远流长的历史。受众多原因影响,国人较为推崇曲线美,而正是这种推崇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中国民族民间舞蹈的审美心理、体态动律,使“三道弯”成为一种共性。
生活形态是中国民族民间舞中规训与作品的“源头”,在此之中“三道弯”这一名字既是当地对胶州秧歌称呼的原名,又是在从“俗”到“雅”的过程之中女性角色的身体形态特征。与此同时,胶州秧歌的“三道弯”不仅体现于动态形态之下,在静态形态的之中同样有所体现。胶州秧歌东小屯民间艺人杨在惠和胶州秧歌民间艺人王圣功的传承人李淑秋都曾经就“三道弯”这一问题展开论述,认为在完成胶州秧歌的时候,“扭”是脚的外侧先行着地,然后滚至内侧,再由内侧转向外沿,人在脚的内外滚动之中完成“扭”的形态。从这一表述不难发现,对于胶州秧歌而言,“三道弯”的形态并非一个特殊的单一动作,而是贯穿于胶州秧歌之中女性身体所承载的一种运动规律。
从民间到课堂,再经由编导将其提炼、整理、归纳,舞台作品形式之中的“三道弯”已经不再保持根性诉求与传统形式下的审美意趣。在舞台形式的特殊文化空间当中,“地域”和“传统”不再是舞蹈作品所要诉求的核心文化内涵,“现代”与“当代”也被编导纳入这个特殊的文化空间当中。通过编导对于传统文化的解读、演员身体语汇的诠释,胶州秧歌“三道弯”的身体形态特征与动态特征又被赋予了全新的文化内涵。
相较于民间原生形态之下的“三道弯”与课堂形态下规训的“三道弯”,舞蹈形态之下的“三道弯”所发生的转变最为突出。例如在作品《摊煎饼的小嫚》之中,编导有意识地将山东人民最为生活化的一面通过艺术的处理呈现于舞台之上,借助传统山东秧歌中存在的“小嫚”这一角色进行表达。小嫚原本就是山东胶州秧歌中一个极为重要的女性角色,在规训形态之中可以通过小嫚这一角色完成“嫚扭步”等极具地域色彩的标志性步伐提取,而正因这一人物的活泼灵巧与俏皮可爱,“三道弯”这一角色的身上充分体现了山东文化的地域性特点。编导将山东地区极具特色的美食煎饼与山东地区极具特色的舞种结合,使其透露出人间烟火的味道。形式上的“新”却仅仅把握住传统上的“旧”,生活意义上的“俗”却迈向了审美体验中的“雅”。正因如此,这一作品之中“三道弯”通过编导之手,完成了民间审美趣味的拓展,构建了山东地域文化的延伸,山东胶州秧歌的“三道弯”也成为承载这个地域核心的标志性形态。
三、山东胶州秧歌“三道弯”动态分析
在齐鲁大地上,胶州秧歌与“拧”“碾”密不可分,而这两点正是形成胶州秧歌“三道弯”的关键所在。山东胶州秧歌中常说“扭断腰、扭断腿”,其实是指动势中的“拧”,因为“拧”主要是以腰为轴,并向外侧拧动,形成一种自下而上拧倾中的“三道弯”。而“碾”极大程度强调的是一种重心的切换,在形成或移动身体重心的整个运动过程中,利用动力腿的脚跟向下钻碾,而这种旋力来自膝盖的反射力。“秧歌”是汉族民间舞的统称,是汉族民间舞运动轨迹、舞蹈起势的统一反映,并通过“扭”将其生动形象地勾勒出来。根据地域环境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出现一种各种各样的“扭”,导致彼此之间都存在一定的差异。“扭断腰”为山东胶州秧歌中的典型特点,其主要是通过腰部、膝关节、脚掌或脚后跟拧倾钻碾,并在整个流动过程中形成“三道弯”的舞姿体态,上身配合双手双臂的交替横八字移动轨迹,带动全身的扭动。
山东胶州秧歌的风格特点是“扭、拧、抻、韧、碾”,而其中形成“三道弯”的“扭”号称扭出“三弯、九劲儿、十八态”,进行徒步的“丁字三步和倒丁字碾步”时,颈、腰、膝都会发生适当的弯曲;头、胸、胯、大臂、小臂、手、腿、膝在同一节奏内向各自所朝的方向做持续不断的弧线运动,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形成具有抻劲儿和韧性的“三道弯”,并使具体动作细腻迷人、柔美流畅,整体风格注重刻画人物内心。
在女子群舞《小嫚》中,通过这种自下而上在拧倾之中的“三道弯”体现了一种温柔淑静、含而不露具有活泼俏丽、含蓄柔韧的山东少女形象。而在舞蹈作品《雪中梅》中,编导将舞者的身体化作傲雪之红梅,以“三道弯”的身体形态模拟梅花树枝之形态,与《一片绿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样的“求新”在一定意义上并不是对传统符号的延续,与之相反,是一种有意识地对地域文化色彩的淡化,重新注入编导有意识的审美体验,使“三道弯”的身体形态转变为另外一种极为纯粹的审美形式,并将其重新排列组合,成为作品。
从作品的角度而言,在《雪中梅》《一片绿叶》《一枝红杏》等诸多作品之中,“三道弯”已经不再仅仅局限于地域文化与民族文化意义上的“三道弯”,而是编导从中国女性出发,从中华民族出发,编导由根性文化所理解的“三道弯”。从动作的解构与分析来看,胶州秧歌中“三道弯”的“扭”,使得舞蹈作品在横线的空间流动上极具变化性,原生文化的滋养也使其透露出山东女性骨子里的坚忍、细腻与平稳。扭动的过程之中,由于重心倒换而形成的“曲”,视觉上给人一种柔和、流动且连绵不绝的感受,同时在“钻”的动态下使其呈现出别样的视觉体验。
北京舞蹈学院所创作的《俺从黄河来》,编导巧妙地用手绢替换了扇子和纱巾。从音乐结构之中打破传统形式下胶州秧歌“快发力,慢延伸”的特点。身体动态上则更是强调了传统胶州秧歌中八字绕扇中从腋下沿着抛物线向前甩动的那一下。在这一动态效果的转换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编导不再将“三道弯”局限于民间传统,而是紧紧把握住“坚韧”“果敢”和“含蓄”等,与男子的刚猛之势对比,凸显出山东女性在儒家文化滋养之下所形成的独特气质。随着音乐的起伏与变化,演员的舞动多了一分柔中带刚与韧中透烈,深刻体现了特殊年代的特殊文化色彩,“黄土文化”是汉族文化的根基所在,而“黄土风”所传递出的则是那个年代对于中华文化的自觉与自省。红太阳的高照,黄土地的烘托,映衬出一种极具梵高画作般的诗意,而这股诗意传递出人们对于精神家园的追寻、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觉醒与中国人民厚德载物的气节。
正是由于胶州秧歌“三道弯”的合理运用,在作品之中能够窥探到山东女性的地域符號,而正是由于作品的出现,编导的理解不再局限于地域,而是逐步拓展至民族、整个黄河民族、整个汉民族,整个中华民族女性的外显象征。
四、结语
胶州秧歌之中所出现的“三道弯”是当地群众自发进行的民间艺术活动,在“扭”“碾”之间跳的是山东胶州人民的喜怒哀乐,“钻”“韧”之下传递的是山东胶州人民纯粹而又质朴的情感。
在这个自发的民间艺术活动之中,“圆”“女性”“细腻”“含蓄”等审美特征,也映射着齐鲁大地作为中国儒家文化的发祥地,中国女性所特有的文化内涵与精神气质。当地的舞蹈职业舞者从根性文化出发提炼了胶州秧歌中的“三道弯”形态,在这一形态不断发展的过程之中,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文化空间。在舞台所属的精英文化之中,“三道弯”从地域标志性的艺术渐渐迈向了一种“形式化”的
身体语言。
时至今日,如若将“三道弯”看作一个抽象的文化符号,流动的曲线、循环往复的身体韵律依然是“三道弯”这一符号所具备的特质。这一特质与中国女性特征相通,正是由于大量的编导发现了这一点,才会涌现出《梦里寻他千百度》《雪中梅》《一枝红杏》《一片绿叶》《小嫚》等优秀作品。一个舞种从生活形态迈向规训形态,最终走向作品形态,这一从“俗”到“雅”的转变,正是向一个具有更广泛代表性的审美典范过渡的过程。
(海口经济学院附属艺术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