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不可能，新华社记者战火中的挺进

□ 鲁金博

2月24日清晨（莫斯科时间），手机上各个新闻App疯狂推送的声音把我吵醒，睁开眼看到俄罗斯总统普京决定在顿巴斯地区发起特别军事行动。

新华社亚欧总分社的领导迅速组织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其他分社记者开会，商讨报道事宜。总社指示要在乌克兰事件发出中国记者声音。新华社驻守乌克兰只有一名记者，其他当地雇员都已经逃往西部避难，分社急需报道力量支援。白俄罗斯与乌克兰接壤，关系也较为缓和。总社决定派遣我进入乌克兰支援报道。

一、所有可能性都没了，那也要试一试

我立刻了解所有进入乌克兰的可能渠道，由于乌克兰关闭领空，没有飞机；当天的火车票也没有；还好长途车说晚上10：30有一班，迅速订票。没过1个小时，订票处给消息说，白俄罗斯与乌克兰边境关闭了，所有长途车取消，还补充一句“你就不可能过去了！”

之前，我到乌克兰参加了克里米亚公投入俄以及乌东顿涅茨克等地两次战地报道，深知战乱时期没有章法可循。于是决定立刻出发，到边境再说。

把家里剩下的几千美元现金全部揣上，相机等设备、汽油桶都装车。通关文件除了护照还有出差证明等。装备几乎齐全，出发！

从明斯克到基辅550公里路程，导航显示要开将近8个小时。

到了白俄罗斯距离乌克兰边境最近的加油站，把汽车加满油，油桶加满油，给自己吃了两个热狗，一杯茶，随手又买了一袋面包，一大瓶水，还有纸巾。开始闯关！

白俄罗斯关卡人员上来告知，现在乌克兰在打仗，不能过去。我把白俄罗斯记者证、俄罗斯记者证、护照、自己给自己开的出差证明、汽车证件全部交上，说我们新华社在基辅的记者做战争报道已经累病倒，急需要我去帮忙！

这个工作人员思索片刻说，除非有特别急的事项才有可能过去，而且过去之后你知道那里的战争意味着什么吗？前面主干道的桥面被炸了，到不了基辅！

我把我的决心告诉对方，他一脸佩服又无奈准备放行。老哥特意出来和我握手告别，祝我工作顺利。

忐忐忑忑，开到乌克兰的关卡，灯火通明。我左顾右盼，照着白俄罗斯老哥的指路一直开，一个人都没有！我下车走到岗亭里，电话等办公设备都在。这时，两辆白俄罗斯大货车也过来，司机娴熟按下按键，栏杆升起。我问司机，我的护照不盖入境章吗？我再从乌克兰出境怎么办？司机：现在一切都自助！

就这样我成功进入了乌克兰。

空无一人的道路上，一路狂飙，突然导航上显示的路没有了！赶快刹车，下车定睛一看，一片水泥残渣，再往前走，这不是那座被炸断的桥吗？河面好宽！

看看手机导航，手机信号已经很差，只能看个大概，往回开10公里右拐侧面还有一条路可以插到主干道。迅速掉头开过去，到了附近才知道是铁路……

只能询问当地村民了，可是几乎家家闭户！终于遇到几个胆子大的在户外聊天的老大爷。“去基辅？！桥炸了，过不去！绕路？穿树林，开30公里！过去也是战区，你去干什么？！”

穿树林就穿树林，试一下。穿了半个小时我又返回村庄，实在找不到路。这时，一辆汽车从树林里开出，我急忙拦住司机，一看还是个拉客的小巴，太好了！这个司机给指了一条路，说肯定能过去，就是路不好。

森林里的雪都化了，道路泥泞又积水。于是，5公里的路我开了1个多小时。此时天已黑，森林没有一点声音。闪念想车坏了怎么办？这只是个两驱车……回不去了，只能往前开！

□ 图1 导航显示，切尔尼戈夫只能绕城通过。（鲁金博/摄）

□ 图2 白乌边境过境点乌克兰一侧空无一人，没有工作人员。（鲁金博/摄）

□ 图3 即将进入基辅市区道路上的障碍物。（鲁金博/摄）

终于又到了一个村庄。路灯下一个人影晃动，我下去问路，还没有喝得太醉的村民好心告诉我下面森林里的20多公里路怎么走。

还好，剩下的路都是水泥路。终于，绕开了断桥开到主干道，继续开向基辅。一路上道路两侧或者道路正中央，不时碰到坦克和战车。我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战区。

快到切尔尼戈夫时候，路上障碍明显增多，我也第一次遇到哨卡的拦截。是乌克兰方面的战士，短暂询问和检查后，放行。

马上到切尔尼戈夫，在入城和绕城的岔路口，汽车近光灯照得远处地上像有什么东西，慢慢减速才发现两个人趴在地上被检查。

再开近些，突然10个左右身穿迷彩服战士冲上来端着枪冲我喊“停车！熄火！手放在方向盘上！”

我用俄语快速沟通。下车按照指令打开每个车门和后备厢，把所有证件拿出。对方十分气愤质问我“谁放你过来的！你是怎么过来的！桥断了，你从哪里来的？！没人拦截你吗？！”

我如实娓娓道来，道路上的情况，森林里的情况，村子里的情况都说得很清楚。似乎这些信息对他们很重要，他们听得比较满意，又核实证件无误，再次放行，还补充一句“我们和中国是友好的！”

离基辅越来越近了，突然看到基辅方向天空一闪亮光，随后一声巨响。赶快拨通基辅分社记者的电话问安，还好不是在市区。同事还告诉我一个消息，基辅已经实行宵禁，我可能进不了基辅了……

果然，导航突然提示前方道路封闭，不能通过。慢慢又看到了荷枪实弹的警察，减速停车，接受询问。表明中国记者身份以及所有信息核实后，这些警察还是对我放行。还和我说，明早城市可能遭受进攻，他要在原地负责抵抗。他祝我采访工作顺利，我祝他一切安好。

再也没有关卡了，终于闯到了基辅，到了新华社基辅分社。开始和同事一起报道乌克兰局势。

二、战区直播 离现场更近一些

战事的进展比想象要快。抵达基辅第二天，基辅市内一幢居民楼被炸！消息传来，我立刻驾车开往被炸的居民楼。

满地玻璃、水泥碎屑……走到居民楼正面，看到大概5米直径的弹坑距离居民楼仅有不到两米距离。整个墙面都被炸黑，两个单元的一到六层都毁坏严重，高层和旁边单元居民在家里收拾碎屑，把被炸坏的电器、家具扔到楼下……旁边单元的居民对我说，他们家毁坏不严重，还接着在里面住。

在现场图片、文字、视频素材采集发送并做直播，感觉战事愈加紧张。

第三天一早，得知市区西北部的一地铁站旁军事目标发生战斗。没有刷牙洗脸，拿起手机、电脑、充电宝立刻出发！

上了车，找到发生战斗的地铁站，导航出发！经过主城区还是一片平静，偶尔听到炮声。导航显示离地铁站还有700多米时，道路被一排士兵封锁。我摇下车窗解释：“我是记者，要到前面战斗区拍点画面。”士兵说：“前面都是交火区，你不能过去，向右拐，离开这里！”我看地图往右拐可以更靠前一点，就开过去。

又一波拦截，我靠边停车后继续和他们周旋。现场负责封锁的乌克兰士兵坚决不让我再进一步。

当天，中国驻乌使馆已经发布了通知，不要拍摄任何军方画面，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因为乌方怀疑有人渗透进入了基辅，拍摄资料做情报，会引来被炸危险。

在争论的间隙，我拍摄了被打碎玻璃的汽车，和现场封锁的画面。无奈，只能后退500米，停车赶快出镜连线、直播。

直播中，当地热心人看到我举着手机在街上走来走去，特意停下脚步告诉我：“赶快放下手机，你这是很危险的行为，会有人朝你开枪的！”我嘴上答复知道了，非常感谢！但是我还在直播，离封锁区远了几步，我继续直播。

直播中，我看到一个穿着军服的男子拿着步枪从居民楼走出，上前和他交流。出于警惕，这名男子来抢夺我的手机，此时国内负责直播同事赶快切播了画面。后经过解释和沟通，得知他是乌克兰一名民兵，正拿着武器准备到前线作战。他了解我是记者后也把手机还给我，没有危险。就这样，我最近距离体验了基辅市区的战场、士兵出发。

宵禁的夜，居民家都闭灯关窗。战争时期基辅的夜晚同样是人们关注的点。我在分社办公室几个方向的窗口轮流开窗，拍摄街头寂静画面，也录下响彻城市的炮弹爆炸声和警报声。

取消宵禁的白天，基辅市民去超市买菜。在基辅，我也是基辅的居民。我走进当地的超市，看到面包、大米、面粉、罐头等已经紧俏，饮用水、牛奶也不太好买到。但是其他蔬菜、水果和食品供应都相对能满足市民需求。市民购物有序排队，没有恐慌。

撤离基辅的市民一直持续。我在街头看到将近20人挤进一个9座面包车。到后来，由于战事愈加紧张，市内民兵布防的检查点增多，也由于基辅城内汽油短缺，离开城市越来越困难。

夜晚，一位当地的华人联系我说，到了城外可以集合坐车离开基辅，但是根本找不到车离开基辅市区，想让我送他出城。而我的车牌是白俄罗斯的，在乌克兰已经极不受欢迎……

我想，这不就是在基辅人们遇到的困境吗？我带着他去走一遍逃难路，就是第一手材料！不管他什么困难，答应他！

第二天早晨，基辅降雪，路面覆盖着积雪。提前2小时出发。果然，连接基辅第聂伯河两岸的主要大桥都被封锁了。我们只能绕路，关卡也比我刚到基辅多了很多，民兵的、军人的。虽然有拦截，但是出示证件，接受盘问，还是顺利将他送到。

回程的高架桥上，前面的路被一辆军车堵死，我倒车寻找其他路。一位走得精疲力竭的老奶奶盯着我看，眼神中祈求帮助。我摇下车窗，得知她走路送女儿去车站逃难，时间很紧，她走不动，追不上女儿了。我动了帮助的心，载她上车追上女儿，带着她们一起抵达车站。了解到离开基辅的长途汽车还在运营，车上座位挤得满满。

得知老奶奶返程回家15公里，其中近半需要步行，我决定送她回家。没有走出几百米，又看到路边一个中国人焦急边打电话边张望。询问得知也是想逃离基辅，但是没有车不能到达集合点，大概顺路，也载上他吧……

这就是基辅人们的现状，有逃离，有留守，有战斗，有宵禁，更有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