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第一个男人死后不到两个月嫁给张罗的。张罗天生驼背,走在路上就像一把会移动的折叠椅,只要他出现在路上,就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他的头差不多能触到地,如同一座拱桥。他一出娘胎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嫁给张罗,原本疼痛的心又被狠狠刺了一刀,我想,如果时间倒流,我想嫁给刘建波!
每次赶集我都要与刘建波见面,这不仅是约会,我们更是计划偷食禁果。
我在拥挤的集市里穿梭,刘建波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穿着那套我去年同他一起赶集给他买的迷彩服,他挡住我的去路。他的突然出现,让我的心为之一动。我说你想我了吗?他抿着薄薄的嘴唇不说话,只盯着我看。记得我嫁给张罗做老婆时,他就背着张罗跟我玩过“对眼”游戏,两人盯住对方的眼睛,谁先眨眼谁就输。现在他是什么意思呢?我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内容。果然,我看见他的眼神里闪出些幽怨,我心虚地问,你不喜欢我了吗?他还是不说话,只是看我的眼神突地凌厉起来,我不由得心跳加速。他还是不说话,只管盯住我。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只得垂下眼帘,他锐利的目光没有因我的躲闪离开,反而变成一把闪光的匕首,一下子刺穿了我的胸膛。我的心口猛地抽搐,火辣辣的疼痛让我蜷缩起身子。啊!我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站在我面前的刘建波不见了。我四下看了看,天已经亮了,伸手摸摸胸口,没有洞,心却咚咚跳得厉害。我深深吸了口气,用手抹了一把脸,冷冰冰的全是汗。我下炕取毛巾擦汗,回想梦中他看我的眼神,心又突地一跳。
之所以做这样的梦,是因为昨天我在集市上又跟他见面了,准确地说,刘建波是我第一任丈夫的好友,刘建波跟我第一任丈夫刘想一样,是一位文学爱好者,他想做诗人。自從我的第一个老公刘想吃老鼠药自杀后,我一直想嫁给刘建波。可是我的公婆却把我嫁给一个有钱的但没有性能力的驼背男人张罗。
由于贫穷,我的亲生父母怀着万分感激的心情收下了介绍人(表姐)递来的5000元彩礼。后来我才知道,我那死鬼男人家里当时是出了8000元钱的,有3000元是被那个所谓的表姐(介绍人)拿走了。
我跟着介绍人踏上火车那刻,就开始企盼着过上好日子。临行前亲爹亲妈对我说,那边的人不缺吃不缺穿,日子好得很,你就去享福吧。第一次走出云南大山,第一次坐火车。我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我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呢?听说那儿没有山,那儿的男人被称为山东大汉,表姐说那个地方一年四季分明,冬天很冷,下雪,结很厚的冰,那儿的人吃面食。我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个我要嫁的男人,他是什么样子呢?会和我看的照片上的人一样吗?他会对我好吗?以后我可不可以在他怀里撒娇呢?长这么大我还不知道撒娇是什么滋味呢。
火车在飞奔,路边的树、山、房子都在飞快后退。我一直看着窗外,想着自己的心事。车厢里人真多,动一下都困难。有人挤着上车,有人趴在窗口上买吃的,坐在对面的男人在抽烟,还喝上了酒。车厢里的气味很难闻。我拼命吞咽口水压下想狂吐的冲动。表姐在吃东西,她让我也吃,我不敢吃,我怕我吃了会吐。过了一个黑夜,过了一个白天,又到晚上的时候,我们到站了。
出了火车站,表姐带我去了汽车站坐上汽车。一个多小时后下了汽车,表姐和一个开着拖拉机的人打招呼,我和表姐坐上了拖拉机。拖拉机突突地开上一条小路,路两边的树真高啊,我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它们的梢。路两边全是农田,田地宽阔平展,一眼望不到边。地里种着玉米、花生、棉花、高粱,植物叶子上挂了白白的露珠。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远处的天和地相连的地方有一层薄雾,阳光下,雾气升腾,如仙气缭绕。
拖拉机在一个村子里停了下来,村子里全是一排一排的红砖红瓦的平房,很整齐,有些屋顶的烟囱里钻出了袅袅青烟。
我跟着表姐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站了好多人,表姐大声地和他们打招呼。我和表姐被人领进了房间,一进屋子就见一张长长宽宽的大床,后来我知道这是家家都有的火炕。两边墙上都贴了年画。一张年画是一个胖男娃抱着大红鲤鱼笑,另一张年画是美丽的七仙女下凡。
有人过来叫我去吃饭。饭桌就在炕的对面,桌上摆满了我没吃过的菜。有人递给我一个大白馒头,我第一次吃馒头,我看看别人,学着他们的样子吃。菜很香,很咸,我一边吃一边喝放在我面前的白开水,这是我出门以来吃得最饱的一餐饭。
吃完饭后,表姐带着我到了另一户人家,表姐告诉我,这家的女主人也是表姐介绍嫁过来的云南人刘姐,刘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表姐还告诉我,这几天我就住刘姐这儿,六天后我就和那个比我大四岁的男人结婚,到时刘姐会帮我的。表姐把事情交待完就走了,她说她在市里有工作的,我记性不好,也没记住她在什么部门做什么工作。我记住了我在的村子叫刘家沟。
我问刘姐,你嫁到这儿生活得好吗?
刘姐说,在这儿不用愁吃穿。她又说,村里原本有好几个从云南嫁过来的女人,可是她们不习惯这儿的生活,虽然生了孩子,还是跑了。听了刘姐的话,我的心不由得慌起来,这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我能呆下去吗?我问刘姐,我嫁的这家人好吗,我的男人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刘姐看到我这般心急地想知道男方家的事情,就跟我说,我嫁的男人名字叫刘想,从初中刘想就迷恋上诗词,他还在《中学生报》上发表过好几首诗歌,报社给他寄来了笔记本、字典等奖品,他的学习成绩除了语文拔尖,其它科目都不咋的。他爸只要看见他写诗就骂他不务正业。他爸一边骂他一边让他去玉米地里锄草,去棉花地里拿虫,去给烟叶打农药,如果地里没什么要紧的活,他爸就让他去新房子刷墙、平地面。尽管那样,刘想天一黑就写诗、看书。刘想为了不和父亲发生正面冲突,吃饭时间在老屋里啃馒头,在老屋读书、写诗。为了不让父亲找到他,他跟刘建波一起偷溜到青岛,去追求他的文学梦。
去了青岛不到半年,刘想被他爸押回了家。这次是押回来结婚的。刘姐这时开口笑起来说,没想到刘想的媳妇是你。
刘姐还说,三年前刘想考上大学,一年3000元的学费他父亲不给他交,使他失去上大学的机会。现在他爸花8000元给他弄了个媳妇,听说刘想不高兴。刘姐希望我做好心理准备。
天亮了,婆家给我送来了结婚的衣服。大红色的绸缎衣服,这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漂亮的衣服。我的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酸涩。我就要嫁人了,我的爹妈却远在八千多里外的云南,他们会想我吗?他们现在是在地里忙着,还是上山采药了呢,他们会担心我吗?如果担心我,他们还会为了钱把我嫁这么远吗?我这一嫁,就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我嫁的这个男人会对我好吗?如果对我不好,我怎么办呢?到现在为止,我对表姐一无所知,她不住这个村子,她只是一个介绍人而已。现在除了刘姐,村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这儿的人说的话,我大部分听不懂,他们吃的东西我也感到陌生,就连房前屋后种的树,我也叫不出名字。我的心怦怦急跳,只能祈禱我能遇上好人。
结婚那天,婆家敲锣打鼓把我迎进了家门。好多人来喝喜酒。婚礼仪式持续的时间不是很长,闹洞房却从中午一直到了深夜才结束。
我坐在炕上,屁股疼,两条腿麻了,腰也酸胀得厉害,我特别希望快些见到丈夫,只有见到了他,这仪式才算完成了。
后来我听刘建波说,举行婚礼的那天,别人指挥刘想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大家都理解,害羞嘛,人生第一次。大家都在忙,大家都在笑,大家都在吃,大家都在喝。
晚上,客人都走了,闹洞房的人也都走了。
我的新郎回到洞房,他看见坐在炕上的我,他并不想去关心我,他弯腰从炕洞里摸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农药,仰头就喝。刺鼻的农药气味把我吓得大声尖叫,我急忙爬起来去抢夺他手里的药瓶,家人冲了进来,地上全是玻璃碴子,大家乱成一团,有人捏住他的鼻子,有人灌肥皂水,我全身瑟瑟发抖地站在旁边,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瘫倒。看着忙乱的人们,我的心冰凉。我看到有人抠他的喉咙,有人弄来肥皂水,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肥皂水还是不停地灌进了他的嘴里,恶心,咳嗽,不住地呕吐,他把农药吐出来了,把酒吐出来了,把苦胆汁也吐出来了,他咳嗽了几下,终于晕了过去,没有死。
我扪心自问,他是因为不喜欢我才喝农药的吗?如果他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终于瘫坐在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靠着被子睡着了。
天亮了。我慌乱地爬起来。看看炕上,他没在。我急忙走出房门,想帮婆婆做早饭。
婆婆说,你刷牙洗脸吧,等会儿就可以吃早饭了。
婆婆做好了早饭,公公婆婆也没有说话,我知道我的新郎官还睡在公公婆婆的屋里。
吃完饭后,婆婆说你刷碗吧。
我把碗刷得干干净净,我想,我要多做些事情才能尽快融入这个家。
婆婆给他煮了面条,他在婆婆炕上吃了又躺下睡了。我等公婆都出去做事儿的时候,偷偷看着熟睡中的他,只见他的脸白纸一样,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后来他醒了,我问他,你是不喜欢我才这样的吗?
他摇摇头,说,不是。
那你不会不要我吧?
他说我们已经结婚了,不问那么多。
只要你对我好,我会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我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他点点头。
他的脸本来就白,喝药后更加苍白了。他比我看见的男人都要瘦小,他的两个哥哥都比他高出一头,肩宽臂圆的,一看就很有力气的样子。他完全不同,戴个近视眼镜,文弱书生的样子。
我每天跟着婆婆学做些事情,和面做包子做馒头我还不熟练,但我已经学会了包饺子。
他每天什么事情也不做。他的一个朋友经常到家里来玩,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他们就在我们的房间里喝酒。有一天他还问我,要不要跟他去青岛打工,他是我丈夫,我有其他的选择吗?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结婚几个月了。我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饮食,这里的生活确实比我老家好很多。我老家一年大部分时间吃的最多的是玉米和野菜,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米饭和猪肉。这儿的人每天馒头、煎饼、火烧、饺子、大饼轮流吃,蔬菜也多,芹菜、芫荽、包菜、扁豆、黄瓜、茄子、西红柿、甜椒……这里村庄和村庄相隔不远,有的相隔不到500米,与刘家沟相隔不远的一个村子每三天就有集市,集市上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十分丰富。几个月我长胖了不少,还有,我怀孕了。
公婆知道我怀孕了很高兴。有一天吃过晚饭,公公婆婆对我们两个讲:你们也要为人父母了,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了,这一段时间因为你们刚结婚,所以地里的活儿都是我们两个老人和你们的哥嫂帮你们干,等你们把孩子生下来以后,你们的田地是要自己来种植,自己来管理的。我点点头。公公婆婆说得对,我们有了孩子,我们的日子是要自己过的,老人家不能帮我们一辈子,我们不但要自食其力,还要养孩子呢。等孩子生下来,我的日子就会过得更踏实了。公公婆婆那么疼爱他,他的哥哥嫂嫂也很好。我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刘想不喜欢下地干农活,他属于那种文学爱好者。他的朋友刘建波也不喜欢下地干农活,他和刘建波喜欢读书写诗,他们为了攒钱,常写一些诗文投稿,偶尔也有些小诗见报。
天一天比一天冷了,我穿上婆婆给我做的棉袄棉裤,软软的,暖暖的。我的肚子大起来,圆滚滚的像个大笨熊。这里的冬天真的很冷,滴水成冰,寒风凛冽。忙活了一年的人们终于在天寒地冻的冬季有了时间好好休息,人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一日三餐,其余时间就是邻居间串门聊天,年轻人会聚在一起打打牌。
当走进岁终之月(腊月),腊八粥浓浓馨香随风而来。在这个五谷飘香的节日里,品一碗热乎乎的腊八粥,听着“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贴对联,三十晚上闹一宿……”的儿歌,人们就开始备年了。
集市上比往日热闹了许多,什么都有卖的:新衣服、红灯笼、糖块、水果、鞭炮、挂历、鲜红鲜红的糖葫芦……每个人都会给自己买漂亮的新衣服,婆婆还买回一张大大的挂画,上面有一个小胖姑娘和一个小胖小子各抱着一条大鲤鱼乐滋滋地笑着。
大年三十那一顿,是一年中最丰盛的。那一整天,婆婆都在厨房里转,炒菜、炖鱼、蒸鸡……整个房间里都飘着香味,就等着全做好后,一家人团团围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互相说着祝福的话。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新的一年开始了。
转眼我肚子里的孩子五个多月了。那天刘想约刘建波去赶集。他买了很多菜,还给自己买了两套迷彩服,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穿军装的人,本来他有机会穿一辈子的,可是因为父母的原因这个梦想破灭了。
春节刚过不久,我们躺在炕上,他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新婚那夜他死了就好了。
我说,干啥还说这样的话,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好啥呀?我根本就不想结婚!我在青岛打工,跟一帮文友玩文学沙龙正开心,他们非要把我弄回来,这是为我好吗?
我说,肯定是为你好呀,要不花那么多钱给你买个媳妇。
他们为什么就不问问我想要什么呢。
我说,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戴着眼镜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写诗歌,当诗人。
我说,如果你真想当诗人,想去青岛,那你就去青岛呗,你去的时候也把我带上,我也一直想去看大海呢。
他说,你觉得还有这样的可能吗?先不说爸爸妈妈同不同意,就说我原来打工的工厂也不会再要我了,因为我已经结婚,他们不会再录用我。
我说,那就重新找工作呗。
他说,你太幼稚了,哪有那么容易。
给我讲讲青岛吧,我想去呢。
他说,那年我考上大学,家里说筹不到3000元给我读书,我就跟刘建波一起去闯青岛。仅凭我在青岛领的230元稿费,我们住在大桥墩底,先在海边的工业区找工作,几天过去,钱花光了,准备回农村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招工的广告,是一家无线电元件厂在招工。我们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报了名,结果工厂录用了我,刘建波因为结了婚没被录用而回家了。
我每天上班就是坐在车间里装配电子零件,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每天工作八个小时,周末休息一天,可以去海边吹吹海风,看看海浪,坐在沙滩上读读自己喜欢的书。工资虽然不高,但能养活自己。父母多次写信要我回家,我不想回。我喜欢青岛的生活,没想到父母竟派两个哥哥到青岛强行把我带了回来,回到家他们告诉我,过几天就给我举办婚礼。我知道8000元彩礼都是他们一分一分攒下来的血汗钱。我知道他们爱我,可我却一点儿也不开心,这是他们想要的生活,不是我想过的日子。
我听完刘想给我讲的这些,尽管是很不愉快的故事,但我还是支持他去青岛,我跟他说我怀孕了,我愿意在家孝顺公婆,动员他再去闯青岛,去实现他的诗人梦。
也许是我的鼓励,他真的背着简单的行装去了青岛。记得那天离开的时候,他亲口对好友刘建波说,他不在家的日子里,叫刘建波照顾我。也许有了他的交代,我与刘建波才有了交往的机会。
生活却和我开了一个大玩笑,我嫁的第一个男人不愿意一辈子做农民,他在我嫁给他半年后去了青岛,到青岛后不久,他在宿舍吃了耗子药死了。
他死后,我的公婆打电报问我的亲爹亲娘要不要把我带回去云南。我的爹娘回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不愿意有五个月身孕的我回去。我知道他们是怕我回去拖累他们。我的公婆不愿每天看见我,因为看见我就会想到他们死去的儿子,他们愿意把我当女儿一样嫁出去。因我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没人愿意要我,后来是我现在的丈夫张罗,也是我的第二个男人收留了我。
嫁给张罗后我才明白。我从出嫁那天起就只能任由别人来摆布,我没钱,没文化,从云南卖到山东,我没亲人。
张罗聪明,尽管他没有劳动能力无法过夫妻生活,但他的头脑特别聪明,他是我们村第一个把村民种下的大蒜收购起来,统一打包往广东往上海销售的老板。其实这些都不要他做,他只是在电脑上在手机上动动手动动嘴,钱就进账了。尽管张罗不是儿子的亲生父亲,但我想儿子出生后有好的生活。
张罗是最宠我的人,他很体贴我,不要我干活,村民们都认为我嫁给张罗是掉进了蜜缸,其实,我的心很苦,再有钱我也抵抗不了一个女人的空房冷落。这个秘密只有刘建波知道,我的心好痒,我真的想给刘建波帮我挠一挠。
春去秋来,我是一个渴望男人的女人,尽管我再嫁了,但我喜欢上了刘建波。我心中一直暗恋他。刘建波是有老婆的人,他知道我嫁给张罗是被迫的,他关心我,爱着我。我们唯一的见面是在集市上,刘建波见我就说,我知道你苦,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知道他说的要的深刻含义,是睡觉。说句心里话,我当然想,我们是干柴烈火,哪个不想燃烧起那股火红的爱?
记得刘建波第一次问我想他吗?我羞愧地不敢看他的眼睛。第二个赶集市的日子他又问我是否想他?每次集市赶圩再遇见他,他还是问我为什么不给他机会。刘建波问的次数多了,我开始担心他会不会疯掉,我想到了村子里两个受过刺激变疯的人。一个是我死去的男人,另一個就是刘建波。我真为他捏一把汗。
刘建波跟我见面只有在集市的日子里,我们找一家小饭馆,吃碗卤肉面,或是我害羞地低下头摸摸他的手,他也摸摸我手,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关于我的第一个男人刘想为什么自杀,没有一个人给我讲明原因,这个阴影永远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问刘建波,他总是支支吾吾,不肯说。
那天我用哀求的口吻问刘建波,刘想为什么自杀,难道是我不好?
刘建波犹豫再三,他才肯说。三年前刘想考上了大学,每年交3000元的学费,毕业后包分配工作,可刘想的父母没让他去,就希望他娶媳妇生儿育女。父母不给他交学费,刘想在家里郁郁寡欢。后来,刘想想不通喝了农药,不过没有死,说起来他还是刘想的救命恩人呢。这次刘想跟你结婚后,说是被父亲逼婚的,而且是买来的媳妇,他不高兴,所以才喝农药,以死示威。
我终于知道了我的第一个男人是如此愚蠢,我的心结终于打开,我对他再也没有怜悯之心。
又一个春天来了,那天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看是刘建波打来的。我接了电话,刘建波说他要去青岛领稿费,也许不回来了,还要在青岛打工,他约我到集镇上见一面。
我去了,市场上人声鼎沸,乱哄哄的,我在人群中寻找他的影子。到了以往我们常见面的地方,没见他,我就在那个曾经有我倆印迹的地方等着他。
那天的阳光很好,我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我看到是他的电话。我刚接上还没说话。
他说,你到悦来旅社,我已开好房,在105。
我说,你怎么去开房了呢,你想干啥?
他说,我想睡你。
我听到这样一句“我想睡你”的话,尽管我一片茫然,但我的心扉早已对刘建波敞开。
我想,偷情无非在自我感情中寻找寄托。可能你觉得在现在的夫妻关系中找不到新鲜刺激,而偷情带来的感受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会让你有种怦然心动,忍不住地想往里跳的感觉。如果是爱他,那就尽早结束现在的状态吧。
我在犹豫着。
他的电话又来了,催促我尽早过去,他已备了我爱吃的饭菜,都端到房间里了。
听了他那么说,我如约进了105房间。
当他把门轻轻带上。反扣起来的瞬间,一股酒气向我袭来,他喝了酒,很有胆量地将我紧紧地抱住。他全身颤栗……末了,他泪流满面而结巴地说:“一次情分,前世姻缘。我终于抱住了你,终于可以去投案自首了。”
我问他为什么去自首?这是你情我愿。
他说是他杀人了。
我惊愕……你杀人了?杀谁了?为什么?
他情绪仍然激动,说他越爱我,就越恨刘想。那天,为了得到我,他去了青岛,虚构了我许多不忠的“事实”,点燃刘想心中的怒火和怨恨。刘想对婚姻绝望,当天深夜喝老鼠药自杀。
“刘想真傻啊,太没有承受力了……刘想明明是自杀,不是你杀的呀!”我说。
“不,我是凶手。刘想自杀,我内心一直不安,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刘想活着的时候,他是我的障碍,他死了,障碍没了,我内心的煎熬却一天比一天强烈。”他跪在地上,向我和死去的刘想赎罪。
他继续说:“我终于拥抱了你,有了一次正式的约会,也可以说已经得到了你,已经足够。我可以去自首了。”说着,他放开我,但我将他搂得更紧。他挣脱我,奔向集镇上的派出所……
潘凌雪
女,作家、教师。有多篇小说、散文发表在省市级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