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慨
丈饮
仅此黄酒,若翻越山岭而来,可在龙川边上饮尽,
再没有平原和关隘,千里亦不用忧心,
就借住在槐树下第一户人家。
若回头望去,泛舟的人整日无鱼,便折一苇草,
随江而去,朝在曲石,暮在腾南。
我们遵循习俗,学着边塞的诗人,以落日为杯,
群鸟皆来,天空没有尺寸。
潜水歌
湿重的苇草和吞钩的鱼,
翻越水的崎岖,便无渴求。
我们将秋风引向偏僻,
尔后抱一块石头返回对岸。
时间骤然,不能流逝的东西沉在隔世,
我亦不能怀疑所有的纹理隐藏着,
人间的轻薄。
地质变迁
鱼群在石头里孕育,珊瑚在黄昏时呈线状,
城池还没有诞生以前,开屏的云彩不过是水族的幕布。
站在葳蕤的岸边,固化的海洋如今寄居在古刑场的一只蚌壳里,
风尘裹挟的锈色成为它刺激性的体味。
如同破旧的精舍,珠玑被迫接受着马蹄和废水。
采薇
人的一生必须有所过渡,
恰如出入关隘,日暮尚可,
以晚露洗濯身体的尘埃也可。
路旁的野蔷薇,在我奔忙以前,
应是不错的菜肴。可如今,
我们都陷入枯槁,惊惶着岁月嬗变。
可我只一人,不免常有泪水涌入月色,
我的轮回也无法参半于山野和人世。
此去千里,我还能拥有什么?
我的隐疾暴露的时候,长风吹过荒丘。
白发吟
抵达你的门前,我省去了许多路程,
废墟里一虫为我而鸣,
很遗憾,我的狭小扩展着更大的尺寸。
也不必用蕉叶遮雨了,我们平静地衰老。
至此,我才告诉你,
我的泪水已经枯涸多年。杨花纷落,
我的爱独处在对岸。
旅途
城市,安静的瓦罐,猫困睡其间,
理想的怀旧,是一种奇缘,
没有在夜色中扑空,萤虫是许多灯火。
城市边缘,铁轨上凝结着七月的露水,
一些小乡村在远处举着痛风的关节。
我想到故乡,在冗长的旅途中为看清一个屋顶,
失去渴意和睡眠,如同搬移内心的嶙峋,
置出一片月光中的村庄。
在滇南胜境关
群山高过城楼,鸟鸣悬于门楣,
我远道至此,并非出世而去。
一块石头便是一座庙宇,
采得野桃后,我在青柏下安坐,
看着落魄的士子入关,在栈驿的墙垣,
写下酝酿数载却显愁苦的诗句。
岭壑间,花朵余留的芬馥我不愿窃取,
再登城楼,古道上千年的马喑哑不语。恍然中,
我似乎也成为了谁人的忘年知己,
为她在石上刻下名字与佛偈,
可我们仍有殊别。关隘会接纳一切,
在山野最为空幽的时刻,我们走进彼此的内心。
在医院访诊
是的,我还在饱受思考,
生活不以章法。
我不知道该走进哪一个科室,
为了保全自己。我排了很多队伍,
一位母亲襁褓里的孩子与我同名同姓,
我瞬间心脏悸动,仿佛这一生还未被昭示清楚,
就注定有所预警。
花在窗前受限于时间的困境,
不用多久,趁我仍有钟情,它会取代我的所在。
转应词
贴着转角,一并截留了众人的独白、喘咳、醉意,
无聊的广告和当日的晚报。雨水停止了倾泻,
原本要去夜市里找人刻一枚篆体的印章,可也没必要。
在我面前落下的树叶早已被虫的口器赋予意义,
我需要重新审视我的欲望,恰如掺杂在人群的一个旋涡,
总有易于突破的薄弱。我也自言自語,压抑着内心的动荡,
为捐一些零钱左右为难,为走近烧烤摊而感到气愤。
我戴上口罩离开地下过道时,突然觉得包里的黄龙玉只是两块石头,
始终没有接纳一把刻刀的决心,如我一样羞愧、胆怯。
我失山野
草芥里,雾气弥漫。我俯身,
与旋覆花相悖。鸟鸣虽有微毒,
却令我在混沌中找到多余的自己。
离开此山,我会掉一根眉毛,
而后,在人间偏安。
十拍子
我背着镜子在一堆杂物中写作,循着我的偏爱,
诸多不宜和禁忌都没有安排在信纸上。
玛咖粉末被限量着,产自故乡的小粒咖啡于我没有珍品之味,
瓷砖上的鹤群俨然已有掉色的趋势。
我的尾骨磨损着虚空的建立,不属于哲学或者魔术的范畴,
在我的想象中,一只多疑的鸟卸下了顾忌站在我的眉心,
它陪我度过所有悬停着的时刻。我咳嗽,屏息,克制任何语词的耗费,
我摸着我的心脏,一切都是乱中有序,茶垢和桑葚汁在釉面交接着,
楼下切割的声音熄灭了,我又要一整天不出门,
没有那么多荒谬,随性的阳光和我共享着世间的猜测。
我们
两小时前,我还甘愿饿着肚子与人讨论乡土,
欣赏办公楼里抽象而无意义的画作。
而在寻找食物的数百米路程中,
我遇见了三个盲人按摩师,等着世界安静,
六个上班族奔波在天桥的各个方向,
肉眼可见的汗水与阳光杂糅着。
还有十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如同柔软的金属,
与人间仍有细腻的脐带,而不知道每个人夙愿的堆积。
恍然中我与他们分离,而近似于他们就是我,我们
我的眼中留下波澜般的悲悯,席卷着所有锐利的喧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