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成美
(中央民族大学 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北京 100081)
布朗语是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佤德昂语支的一种语言,分为布朗方言和乌方言。操布朗方言的布朗族分布较为集中,操乌方言的布朗族分布较为分散。两个方言之间的语音、词汇差别较大,相互间不能通话。本文语料为笔者的母语——云南省普洱市景谷傣族彝族自治县勐班乡芒旺村的布朗语拉瓦话(1)布朗语拉瓦话因当地布朗族自称为la21va33“拉瓦”而得名。操布朗语拉瓦话的布朗族主要分布于普洱市内,如景谷县勐班乡的芒海村、迁岗村、勐班村、芒旺村,碧安乡光明村,思茅区思茅港镇大车树村和澜沧县谦六彝族乡的打岗村等。。
布朗语拉瓦话属于SVO型语言。主要特点表现为:1.语音方面,只有单辅音没有复辅音,声母有清浊和送气不送气的对立;有单元音韵母、复合元音韵母、带辅音韵尾韵母三类,辅音韵尾有-p、-t、-k、-m、-n、-ŋ、-七个;有七个声调,较之其它萌芽型、不发达型的方言土语,拉瓦话具有较为发达的声调系统。2.词汇方面,单音节词较多,单音节词根是表达意义的主要单位,构词方式包括附加和语音屈折两类。3.语法方面,语序和虚词是布朗语主要的语法表达手段,修饰词多后置于被修饰词,少数修饰词可前置。语序一般为主语—谓语—宾语(SVO),有时为了强调宾语,会把宾语提前到话题的位置,变为OSV语序。
南亚语系的研究中,有学者从类型学的视角对南亚语系(尤其是孟高棉语族)语言做过一些专题研究,如周植志、颜其香[1]、李云兵[2]、陈国庆[3-7]、刘岩[8]等,运用类型学视角去研究语言,比较蕴含共性以及语言个性,有助于更好地揭示语言的特点和规律[9]。
本文基于语言类型学的视角,讨论布朗语拉瓦话的分析性特点,并通过与亲属语言间的比较,对其分析性强弱进行较为准确的定位。
我国的语言资源以分析型语言为多[10],例如汉藏语和南亚语。对分析型语言的特点,目前认识到的主要特点有:单音节性、复合词丰富、缺少形态、语序比较固定、虚词丰富、韵律丰富、词的义项发达、词类的兼用现象较多等八个特点[10]。布朗语作为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的一种语言,其分析性表现为:单音节性较强、缺少形态、声调较为发达、语序基本固定、词的义项较为发达、词类的兼用现象较多、注重词法韵律等七个特点。
一个语言(方言、土语)中,单音节词根在词汇中所占比例的高低,是决定这个语言的类型的重要条件。
从美国语言学家Morris Swadesh(莫里斯·斯瓦迪士)的200个核心词(实际为207个)和924个基本词汇来看,得到如下统计结果:
表1 拉瓦话200核心词表音节分析
根据以上统计数据,可以得出以下几点认识:
1.单音节词占优势。在 207个核心词中高达85%。
2.双音节词中,由两个单音节词根构成的复合词较多。例如nm24(年)lat31(来)“明年”、lu55(人)than24(年老的)“老人”、am42(时候)mɛ33(什么)“何时”等。
3.多音节词很少,仅占将近2%,其结构大多为“表类别的单音节词根+其他描述成分”,例如:fai44(方向)ŋai33i55(太阳)li31(出来)“东方(太阳出来的方向)”、fai44(方向)ŋai33i55(太阳)lup31(进入)“西方(太阳进去的方向)”、thu55(菜)dn31(包)sem55(心)“包心菜”等。
可见,布朗语固有词汇中,单音节词较多,多音节词较少,单音节词是布朗语表义的主要单位。这也是布朗语最基本、最重要的分析性特征,它将会影响和制约其他特点的产生和演变。因为词根性强的语言,其表达的意义是有限的,为了弥补单音节词根表义功能的不足,必然会伴随出现语序固定、虚词繁多、义项丰富、词类兼类等特征。
一个语言形态的多少与单音节词根性的强弱紧密相连,词根性强,则缺少形态。
布朗语拉瓦话单音节词根性较强,缺乏形态,尤其是表语法范畴的构形形态,其形态变化主要起构词的作用。
1.采用附加法来构词
构词形态属于词汇范畴。布朗语拉瓦话的附加形态主要指构词形态。指由一个表实词意义的词根和一个附加成分构成,绝大多数为前附加成分,后附加成分较少。常用的前加成分有:nai31、fn55、ta21、m21、an55、xa44等,后加成分有nai31和表状貌的叠音词。
(1)nai31:原义为“母亲”,虚化后附加在名词之后,表雌性或“大”之义,还可附加在雄雌难辨的动物名称之前。例如:
用于雄雌难辨的动物名称之前:nai31kŋɛŋ24屎壳郎,nai31baŋ31牛虻,naio55蜻蜓。
(3)ta21:ta21+词根,用来表时间或空间位置。例如:
(6)xa44:xa44+词根,构成方位词,如:
(7)形容词后带表状貌的附加成分,表程度的加深。例如:
2.采用屈折形态来构形
构形形态属语法范畴。布朗语拉瓦话有较少的语音屈折变化的语法手段,主要有元音屈折变化、辅音声母屈折变化和声调屈折变化,其屈折形态变化出现弱化或消失。
(1)动词声母和声调屈折变化构成名词,表动作的工具范畴,但数量很少(2)下列三例在孟高语族其他语言(方言、土语)可单独变化一种语音形式来区分意义,但拉瓦话需要变换两种语音形式来区别意义。。例如:
tup24“盖”(动词)——dup31“盖子”(名词)
hoŋ24“蒸”(动词)——goŋ21“甑子”(名词)
phit24“扫”(动词)——bit31“扫帚” (名词)
(2)在人称代词方面,声母屈折变化表示人称范畴的变化,元音曲折变化表示数范畴的变化。例如:
在第一人称中,还能通过元音o、ai和e的更替来区分单数、双数和复数,如:
(3)指示词语音屈折变化表指示词指称距离的远近,属指示词的指称范畴。例如:
ni55“这”(近指)——nɛ55“那”(远指)
ni31“这里”(近指)——nɛ33“那里”(远指)
可见,布朗语拉瓦话的形态变化主要起到构词的作用,表语法意义的形态变化出现了弱化,仅能用来表达代词的人称、数范畴和指称距离的远近,保留了极少区分词类的功能。
南亚语原是没有声调的语言,但后来由于形态大量脱落,向单音节性演化,开始产生声调。`在汉藏语系语言中,分析性强、形态变化少的语言,如汉语、壮侗语、苗语等语言,声调相对发达;而分析性弱、形态变化多的语言,如嘉戎语、普米语等语言,声调相对不发达或没有声调。
由于布朗语的声韵系统逐渐简化,音节结构单音节化,不像佤语通过元音的松紧来表义,也不像德昂语通过元音的长短来表义,加之缺乏形态,声调作为布朗语表义的补偿手段便应运而生。
前人的研究发现,布朗语一般有三个或四个声调,处于已相当发展了却并不发达的状态[8],而本文调查点的布朗语乌方言芒旺拉瓦话有7个声调,相比其他音点,声调数量较多,较为发达。
布朗语拉瓦话的声调作为表义手段能区别词汇意义。详见表2:
表2 拉瓦话声调例词表
声调的产生是分析型语言扩大表义的需要。布朗语拉瓦话声调较为发达,是其分析性属性的又一表现。
布朗语以单音节为主,缺乏形态变化,主要的语法手段就是语序和虚词。布朗语每个语法单位都有固定的语序结构,且一般不能随意变动,成为句子表义的主要手段。如:主谓结构是“主语+谓语”,支配结构是“动词+宾语”,述补结构是“述语+补语”,修饰结构是“中心语+修饰语”,话题结构是“话题+述题”,差比句结构是“形容词+比较标记+基准”,等比句结构是“比较主体+连词+基准+形容词+比较标记”或“比较主体+形容词+比较标记+基准”等。例如:
布朗语属于SVO型语言,根据Greenberg的语序蕴含共性,动词前置于名词性、代词性宾语,修饰语后置于中心语,差比句结构为“形容词+比较标记+基准”。
布朗语的语序比较固定,但以下两种语序能够改变,改变的目的是表达某种语义的需要,而且是有条件的。一种是中心语和修饰语的语序,另一种是主宾语的位置。
1.中心语和修饰语的语序
(1)修饰语后置于中心语
当修饰语由形容词、名词、代词、动词和部分副词充当时,修饰语后置于中心语(详见表3)。
表3 拉瓦话语法结构示例
续表3
(2)修饰语前置于中心语
当否定副词和部分程度副词、时间副词、频率副词充当状语修饰中心语时,常前置于中心语。例如:
(3)部分修饰语可前置也可后置于中心语
A.当定语修饰中心语时,一般语序为“中心语+定语”。但数量词修饰中心语时语序可变。数量词可作前置定语,也可作后置定语。但不同的语序所强调的焦点各不一样,当数量词作前置定语时,强调的焦点是被修饰的名词;当数量词作后置定语时,强调的焦点是名词的数量。例如:
我去买两只鸡。(强调买的数量是“两只”)
我去买两只鸡。(强调买的是“鸡”)
其中,“名词+数量词”是拉瓦话的固有语序。由于拉瓦话长期受汉语的影响,语言接触触发产生了“数量词+名词”的语序。南亚语系中,受汉语影响较大的京语和徕语,由于受汉语的影响,也出现了数量词修饰语前置于名词的语序,并且现在也有将数量词以外的修饰成分前置的[11][12]。
B.当人称代词和指人名词充当领属语修饰名词表领属关系时,布朗语的固有语序是“名词+领属语”(NG)语序,这符合Greenberg的蕴含共性,即VO型语言倾向于“名词+领属语”(NG)语序。但当中心语名词是可让渡的一般物品时,人称代词或指人名词也可前置,这种GN语序是受云南官话影响产生的,整体借用了汉语的结构,不仅借用了汉语的语序,还借入汉语云南官话的结构助词“le33(的)”作为“属格标记”。如:
NG语序:
GN语序:
C.等比结构中,基准可前置于形容词,也可后置于形容词,其中以后置常见。例如:
比较主体+形容词+比较标记+基准:
你像你爸爸一样高。
比较主体+连词+基准+形容词+比较标记:
她像她妈妈一样漂亮。
你像你爸爸一样高。
笔者认为,“比较主体+形容词+比较标记+基准”是布朗语的固有结构,“比较主体+连词+基准+形容词+比较标记”的等比句结构可能是语言接触的产物,是布朗语在与汉语长期接触、交流的过程中借用了汉语的等比句表达模式。
2.主宾语语序
布朗语一般是主语在宾语之前,主语是话题(详见表3)。但有时为了强调宾语,可以借助话题标记nɛ55或语气停顿,把宾语调到主语之前做话题。例如:
nɛ55原义是“那”,表空间距离的指示词,用于远指,虚化后作话题标记。
综上,布朗语句法结构的语序基本固定,语序是表达语法意义的主要手段。调整语序后,句子要强调的内容或焦点则有所改变。这是布朗语拉瓦话分析性较强的又一表现。
布朗语单音节性强,就要扩大义项来增强语义表达能力,这往往会引起词的义项扩大。语言表义的手段有形态变化、声母韵母的数量、词的音节数量、元音的长短和松紧等。布朗语缺少形态变化,声韵系统相对简化,元音没有长短或松紧的对立,这些手段不足以表义,必须从别的方面寻找表达义,以实现语言表达的和谐、平衡。且布朗语以单音节词根为表义的主要单位,要用有限的形式表达无限丰富的内容,还需要从义项上挖掘,扩大语言的表达能力,以满足交际的需求。
布朗语词的义项扩大表现为丰富的同音异义词和具有多功能性的语言成分。
1.布朗语拉瓦话有数量丰富的同音异义词。同音,表示不同的词汇意义,词的不同义项之间没有相关性。例如:
虽然一个词有不同的义项,但由于布朗语语序基本固定,因此,通过语序和语境(上下文、说话表情等)便能判断句子意义。
2.词的多功能性
语言形式的多功能性特别是语法语素的多功能性,在人类语言里是普遍存在的。我们以助词vei33“的”为例。
类型学比较的成果显示,分析性语言是产生“的”字结构的良好土壤[13]。南亚语系诸语言中结构助词“的”的数量多少不一,少则两个(如德昂语、佤语、克木语、克蔑语、布兴语等),多则四个(如布赓语、布朗语布朗方言),多个“的”是使用不同的词,表示不同的语法意义。
布朗语拉瓦话vei33“的”字概括程度高,对语义关系的控制力强,同一个“的”字具有多种不同的语法意义、语法功能,均共用一种语音形式。
(1)vei33作领属助词
南亚语系绝大多数语言在表领属关系时,一般采用语序手段,无需助词,如德昂语、克木语、克蔑语、布兴语等。布朗语拉瓦话在表达可让渡领属关系时,可在中心词与领属语之间插入助词vei33,表语用上的强调或对比焦点。例如:
宝的衣服洗了,你的没洗。——表对比焦点
(2)vei33作名物化标记
与南亚语系其他语言不同,布朗语拉瓦话的名物化标记也是领属标记。将vei33加在动词或形容词之前,将一个谓词性成分转变为体词性成分。例如:
我要大的,不要小的。
(3)vei33作关系化标记
vei33放在小句之前,使其关系化为表指称的“vei33+VP”结构。例如:
昨天来我们寨子那个人。
父母说的(话)也不听。
可见,vei33“的”可用于名词和代词之前,表领属关系;可用于动词、形容词之前,使之名物化;可用于小句之前,使小句关系化为定语。虽然布朗语中表修饰或领属关系时,一般采用语序手段来表示,不使用结构助词“的”,但vei33的使用具有一定的指称和强调功能。
综上,布朗语单音节词义项的扩大能力较强,体现了布朗语拉瓦话具有较强的的分析性属性。
一个词能够兼作不同的词类,是语言运用中讲究经济原则而采取的手段。与同音异义词不同,词类兼用的义项之间意义是相关的,只是词类不同,表示不同的语法意义。
布朗语部分词类有兼用能力,一般多兼作两个词类的,且多是名词与动词、量词兼用,动词与量词兼用,形容词与动词兼用。
1.名词兼作动词、量词、形容词。例如:
haŋ33:“花” (名词)——“开花”(动词)
dam21:“蛋”(名词)——“下蛋”(动词)
kaŋ55:“房” (名词)——“(一)户”(量词)
to55:“身体”(名词)——“头/只/匹”(量词)
xa55:“背篓”(名词)——“(一)背篓”(量词)
phe:“碗”(名词)—— “(一)碗” (量词)
nai31:“母亲”(名词)——“雌性的”(形容词)
2.动词兼量词、介词、助词。例如:
go42:“堆”(动词)——“(一)堆”(量词)
su55:“盖(被子)”(动词)——“(一)床(被子)”(量词)
huai24:“完”(动词)——“完(完成体助词)”(助词)
3.形容词兼动词。例如:
dum21:“熟的”(形容词)——“成熟”(动词)
ʂu55:“疼的” (形容词)——“生病”(动词)
4.代词兼量词
可见,布朗语拉瓦话词类兼用的能产性较强,这是布朗语分析性增强的又一表现,也是其扩大表义功能而采取的一种语言表达手段。
世界语言普遍都有韵律特征,但又各有差异。注重词法韵律,是分析性语言的一个特点,其强弱是衡量分析性强弱的一个标尺[15]。布朗语拉瓦话以单音节词为主,缺乏形态变化,因此,便在词内采取多种不同的韵律手段提高语言的表达能力。主要有以下几种:
1.元音舌位高低搭配
布朗语在并列复合构词中,有一部分并列复合词的语序受韵律制约,主要表现为:在“名+名”并列复合词中,前一语素的元音舌位普遍高于后一语素;在“形+形”并列复合词中,前一语素的元音舌位普遍低于后一语素。例如;
名+名:
2.音节前弱后强搭配
布朗语拉瓦话中有带弱化音节的单纯词,遵循音节前弱后强的搭配,例如:
3.双声、叠韵、谐韵
四音格词的构造,都要求二、四音节之间存在双声、叠韵、谐韵这三项韵律中的一项或两项和谐。为了韵律的需要,会出现配音词,包括前配音和后配音两种。例如 :
4.重叠
重叠也是布朗语讲究韵律的一种表现。
单音节形容词重叠成双音节词,表程度加深。例如:
vai42快——vai42vai42快快
nɛ55那——nɛ55nɛ33那儿(更远指)
de33近——de33de33近近
两个意义相关或相反的单音节动词可以重叠构成“AABB”或 “ABAC”的四音结构形式,表示动作频繁、反复的意思。例如:
两个意义相关或相反的单音节形容词可重叠构成四音格词,表参差不齐状。例如:
通过以上的分析,认为布朗语拉瓦话是一种分析性强而粘着—屈折特点弱的语言。其中,在这七个分析性特征中,单音节性是布朗语最基本、最重要的分析性特征。
分析型语言中,存在分析性强弱的差异。就拿属于分析性语言的汉藏语系语言来说,其分析性强弱存在不同的层次。其中,汉语、彝缅语、壮侗语、苗瑶语最强,景颇语居中,北部的嘉戎语、普米语、羌语等语言分析性较弱。借助于分析眼光,通过与亲属语言的比较,可以了解各自在构成分析性属性中心的地位及其实现途径。[16]
南亚语系语言同属分析型语言,其内部分析特点也存在强弱不同的层次,有的强些,有的弱些。通过亲属语言的比较发现,在孟高棉语族语言中,布朗语乌方言芒旺拉瓦话的分析性属性更强,较为突出地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前文已提到,布朗语拉瓦话缺乏形态变化,形态变化主要有构词的作用,极少有构形的作用。通过与孟高棉语族其他语言(方言、土语)的比较发现,布朗语拉瓦话形态出现弱化或消失,语法范畴的表达形式主要采用分析式。
1.表语法意义的屈折形态出现弱化
南亚语中,不同语言语音屈折变化的语法手段不同,词汇语法意义和语义语法范畴也不同[2]。
孟高棉语族语言中,佤语、德昂语和布朗语布朗方言通过声母屈折变化区分词类及动词的自动态[1];通过韵母屈折变化区分代词的人称和数范畴。佤语、布朗语布朗方言还能通过韵母屈折变化区分指示词指称距离的远近[2];佤语少数词素还能以元音的松紧变化区分名词与动词[1]。例如:
佤语[1]:
pih“扫” (动词)—— bih“扫帚”(名词)
liŋ “轮子”(动词)—— liŋ“转动” (名词)
pin“抓” (动词)—— bin“(一)把”(量词)
kah“解开”(他动)—— gah“散开”(自动)
pa“你俩”(双数)—— pe“你们”(复数)
德昂语[2]:
grop“抱”(动词)—— ŋgrop“(一)抱”(量词)
ja:i“我俩” —— pa:i“你俩”—— ka:i“他俩”
布朗语布朗方言[2,14]:
kah35“解开”(他动)——nkah35“自散”(自动)
en35“这” (近指)——n35“那”(远指)
相比较之下,布朗语拉瓦话的屈折变化主要区分代词的人称、数范畴及指示词指称距离的远近,还有极少数词素以声母和声调的变化来区分名词和动词。动词的自动态与量范畴则主要采用分析式的词类兼用手段来表达。
2.表语法意义的附加形态已消失
附加词缀在南亚语系诸语言中较为普遍,主要包括附加前缀和附加中缀(只分布于克木语),不同语言附加的词缀不同,语义语法范畴也有所不同[2]。
孟高棉语族语言中,除了克木语的动词可以附加中缀构成名词,其他语言大多通过附加前缀来区分词类和表达代词的数、格范畴及动词的使动、他动、自动范畴[2]。佤语、德昂语、克木语和布朗语布朗方言都可以通过动词附加前缀构成名词,德昂语和布朗语布朗方言还能通过动词附加前缀表动词的交互范畴,克木语和布朗语布朗方言动词附加前缀表使动范畴。例如:
佤语[17]:
德昂语[2]:
pih “扫” (动词)—— a pih“扫帚”(名词)
lah“折断”(他动)—— ka lah“自行折断”(自动)
duh“顶撞”(动词)—— ka duh“相撞” (交互)
布朗语布朗方言[14]:
sat35“梳”(动词)——sat35“梳子” (名词)
huk35“涨”(动词)——huk35“使涨” (使动)
克木语[2]:
put“剥”(动词) —— m put“自行剥落”(自动)
相比较之下,布朗语拉瓦话表使动、自动和交互意义,已经没有形态变化,而是使用词汇手段或语义内在的变化这些分析式手段来表示。例如:
(1)动词前加te24“给/使”、tʂo21“被”分别表使动、被动的语法意义。
tʂoi44“卖”——tʂo21tʂoi44“被卖”
vat31“打”——tʂo21vat31“被打”
te24“给/使”、tʂo21“被”来自动词,还能当动词用,但用来表示使动和被动意义时有一定程度虚化,这可能是受分析性强的汉语的影响所致。
(2)动词后加pi44“互相”表交互范畴。
vat31“打”——vat31pi44“互相打”
综上,通过亲属语言间的比较发现,布朗语拉瓦话缺乏形态变化,尤其表语法意义的形态变化出现弱化或消失,构形形态的语法形式向分析式转化。可见,其分析性属性比同一语族的其他语言更强。
用分析性语言的眼光研究声调,可以发现声调的发达与否与语言的分析性强弱有关[9]。就拿汉藏语系语言来说,分析性特点相对弱的语言,其丰富的形态、较为复杂的声韵系统和多音节词为表义提供了条件,不需要出现声调来补充;但分析性强的语言,由于缺乏形态,音节数量少,声韵系统简化,不能满足不断扩大的表义需要,就要通过产生声调来补充。
南亚语系语言中,蒙达语族语言拥有完善的声韵系统和丰富的辅音系统,多音节词比例大,构词和构形形态复杂,因此没有产生声调,其分析性较弱。而越芒语族语法特征比较简单,有比较发达的声调,分析性较强。孟高棉语族介于蒙达语族与越芒语族之间,声韵系统逐渐简化,音节结构单音节化,一些语言出现了声调,如佤—德昂语支和克木语支[8]。
在孟高棉语族语言中,声调发展具有不平衡性。不仅表现在不同的语言中,还表现在同一语言内部的不同方言、土语之间。详见表4(3)除布朗语芒旺拉瓦话外,表中佤语语料、德昂语语料、克木语语料、布朗语其他调查点的语料来自于刘岩老师的《孟高棉语声调研究》。:
表4 孟高棉语族声韵调对比
通过亲属语言间的比较发现,布朗语都有比较完善的声调系统,大多数音节的声调比较固定。其中,拉瓦话的声调数量最多(7个),但声韵系统最为简化,表现为复辅音声母全部消失,韵尾数量减少(仅有7个)。虽然有4个调的勐昂话同样表现出复辅音消失、韵尾减少的变化,但其韵母有99个[8],而拉瓦话韵母只有84个。
孟高棉语族语言中,无声调或声调数量较少的语言(方言、土语)拥有复杂的声韵系统,韵尾的数量也较多,且还具有其他的一些表义手段。例如佤语通过元音的松紧来表义,德昂语通过元音长短来表义,克木语通过丰富的词缀来表义。相比之下,拉瓦话的声母韵母则相对简单,加之单音节词比例大、缺乏形态变化,这些因素不足于表义,需要用声调发挥补偿功能。
布朗语拉瓦话的声调相较于同一语族语言更为发达,说明其分析性相对更强,但还不属于分析性强的语言。因为声调的表义只有区别词汇意义的功能,还没有区别语法意义的功能。
本文运用语言类型学及分析性的眼光,讨论了布朗语拉瓦话存在的分析性特点和非分析性特点,认为它是以分析性为主,粘着—屈折性为辅的分析性语言。其分析性表现为单音节性较强、缺少形态、声调较为发达、语序基本固定、词的义项较为发达、词类的兼用现象较多、注重词法韵律等七个方面。通过与同属孟高棉语族的德昂语、佤语、克木语和布朗语布朗方言等语言比较发现,布朗语拉瓦话的分析性更强,主要表现为形态越发缺乏和声调更加发达两方面。表语法意义的形态出现弱化或消失,分析性手段更具能产性。因此,布朗语乌方言芒旺拉瓦话是孟高棉语中更具分析性的一种语言。但若与同属南亚语系的越芒语族语言相比,其分析性特征又显得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