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渔村
最近,我和几个朋友去拜访老书法家王超尘先生。刚出电梯,就听到那熟悉的琴声和歌声。只见先生坐在客厅的电子琴前,脚踩节拍,双手灵活地在键盘上舞动,伴随深情歌唱:“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歌声仿佛从斑驳的古钟里悠然飘出,静室中充满了苍凉的味道。
见我们进来,先生忙歇声收琴,笑说:“下雨天,你们也来了……”
说话间,先生似乎歌兴未尽,又弹琴唱起《江南之恋》,我们也踏歌而和,都是耄耋老人,歌喉苍老,却是情真意切。先生沉醉在歌声里,在夕阳的斜晖中,恰似一座生动的老根雕。此刻,他脑海里浮现的是什么?是故乡的明山秀水,八十年墨海跋涉的艰辛,亦或是每天音符似的在眼前跳跃的横竖点撇捺……
书坛都知道,先生对音乐、绘画都曾着意研习。他在学校当过音乐教师,后是湖南湘绣研究所的画师,画出过很多成功作品。他曾说,写字亦如写诗,功夫在诗外。音乐旋律和节奏,轻重缓急往复回环,在笔划的组合间化为奇妙的结构,粗细轻重,浓淡徐疾,墨韵在音乐节奏中奇异地变化,展示出艺术的魅力。
先生从琴台边站起,拄着他的鸠杖,带我们走进他的书房。
只见硕大的书案上铺了一张四尺作品,都是碗口大的字体,墙上亦挂满了书法作品,让我们置身在一个令人震撼的书法艺术的世界。当然最显眼的是挂在当门的那副对联:夺山川秀气;吞日月精华。
一字一字菜碗大,巍巍如城墙老砖,高古粗朴,霸气袭人。
对联下款注明:桂阳县山阳村牌楼联,王超尘,时年九十又七。
我脱口而出:“王老,书界公评先生的‘王隶具秦篆的渊源,察汉隶的气势,领魏碑的神韵,自成高古朴拙风格,被中国台湾和日本书界誉为‘当代中华隶书第一家,各地名山大川、寺庙古刹,有260多处有先生的墨迹镌刻。去年出版的荣宝斋编印的《六体书法大字典》收录您的字作范字达800多个……现在,连桂阳县山阳村这样的偏僻山乡也有您老的墨迹了。”
先生笑了笑说:“山阳村的村主任托人辗转找到我,请我写这副对联。眼下建设美丽乡村,我当然义不容辞呀……”
我笑说:“王老,您今年将满九十八岁,要是算上闰年闰月,您早过百岁了,仍然有如此的思维,如此的情怀,真了不起呀。”
先生仍然静穆平淡:“何止于米,相期以茶。我能得米寿,固然是老天的眷顾,主要是得益于每天挥毫作书……”
我抢着说:“王老,掐指算算,我这个弟子‘入室已达40年,对您的情况是十分了解。您年轻时健康状况不佳,看似弱不禁风,可只要站到书案前,举笔运神之后,看似无缚鸡之力的右手,下笔如金刚舞杵,斩钉截铁,力透纸背。功力弥满之际,那‘草里惊蛇,云间闪电,金刚嗔目,力士挥拳的字行,尽出其间……怪不得有天津等地的书法爱好者,不远万里寻到长沙,在大宾馆摆上十多桌酒席,向您行跪拜礼,以入师王门为荣。”
平和内敛的先生忍不住笑起来:“这指头功力,非数十年积养莫可企求,都是勤学苦练,久久为功,就是齐白石说的要辛苦半世,我是辛苦一世呀。”
畅谈已久,我怕影响先生休息,便起身告辞。先生沉吟良久,像是自言自勉,又像鼓励我们:“年近百岁,真算是老了,老了也应当不服老,也要为社会作些贡献。我已着手检点历年作品,筹划再去北京搞一次个人书展呢。”
我拍手欢呼:“那就是‘超尘百岁书展,真的太有意思了!”
先生微笑着,定定看着我说:“你不也不服老吗?80岁的人了,还这样孜孜不倦,笔耕不辍,所以我写了那句座右铭给你呀。”
去年,我满80岁时,先生写下八个大字送我:“年方八十,不落征帆。”并注明:渔村先生八十后座右铭,辛丑金秋,王超尘时年九十又七。
所以,人这一生,如何才能超尘?离开先生客厅时,我久久注视着陈立夫送给他的那副对联:
心地光明,自得其乐;
身体健康,随遇而安。
编辑/欧阳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