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哲
摘要:“景观社会”理论批判了资本主义生产逻辑,指出资产阶级所操纵的意识形态。这一理论有其理论渊源和发展脉络,本文将对这一理论进行梳理,从“景观社会”理论的理论源流、理论继承与发展以及现有研究成果三方面对“景观社会”理论进行文献综述。
关键词:居伊·德波;“景观社会”;新媒体
随着新媒体的发展,图片、视频等元素被日益广泛运用,流行文化成为当下社会的一种视觉景观,“景观社会”理论为分析流行文化提供了全新的分析视角。因此,本文就理论源流、理论承继与发展以及现有研究成果三个层面对这一理论进行梳理。
一、理论源流
法国思想家居伊·德波于1967出版的著作《景观社会》中提出“景观社会”这一概念,认为“景观社会”的触角已渗入人类生活。作为“情境主义国际”运动的理论基础之一,它批判了资本主义的“景观异化”问题,并在后人的批判继承中不断发展,成为现代社会批判理论和媒介文化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
1988年,居伊·德波出版《景观社会评论》,提出了“综合景观”的概念,将人的视野引入更为异化的景观社会。围绕“景观”,居伊·德波回答了何为景观、景观的特征与本质、景观的运作机制、景观的类别及景观的社会后果几个问题,认为“景观不是影像的积聚,而是以影像为中介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在现代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的庞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部转化为一个表象。”[1]在这样一个“景观社会”中,所有真实的活动都被导入表象的建构中,真实和虚假的界限变得模糊。
居伊·德波“景观是影像的积聚”的表述是对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庞大商品堆积”的一种戏仿,他指出“景观”成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唯一现实。在论述这一概念时,学者们都强调“景观社会”的特征即“意象统治一切”,景观是对马克思拜物教理论的发展和深化,对批判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形态、文化模式和政治体制具有重要意义。
就景观分类而言,居伊·德波最早将其分为“集中”和“弥散”两类,后在《景观社会评论》中加入了“综合景观”,将其扩展为三类。其中,集中的景观与专制资本主义相联系,是统治意识形态的表征;弥散的景观则与丰裕的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相联系,是碎片化的商品形象和消费形象;综合的景观把自身嵌入现实并对此加以描述,这种分类也成为此后学者研究的基础。
居伊·德波将自然分工导致的专门化视为景观产生的源头,他指出景观对商品的替代是一种更深层的异化形式。商品异化控制生产与消费,而景观的异化则控制了休闲与人性,使人的日常生活也出现异化。居伊·德波受卢卡奇物化思想的影响,认为景观是物化的意识形态的发展,意识形态在景观中重构现实并认同其现实合法性。基于这一分析,我国一些学者也对从工业社会向“景观社会”发展的社会形态变化过程进行了梳理,指出在这一转变过程中,意识形态通过影像布展生成,非现实影像成为现实社会的基础。
在一个“以意念统治一切”的“景观社会”,居伊·德波也提出了相应的反抗策略,他认为应该建立整体的社会批判,通过文化革命和日常生活革命的实践路径,通过漂移、异轨和构境的实践策略打破景观化的日常生活束缚,实现人的主体意识与价值的回归。但国内一些学者质疑了这一解放策略,认为居伊·德波的批判因未能深入社会生产关系领域,未能触及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其解放路径必然失败。
二、理论的继承与发展
伴随现代主义逐渐发展到后现代主义,居伊·德波的“景观社会”理论也成为后现代思想的理论来源之一。后现代思想家鲍德里亚受其影响,建构出“拟像—内爆—超真实”三位一体。在拟真社会中,社会的本质不再是系列生产和再生产,而是受到符码支配。这时的社会只有一些经过差异性微调的模式,所有事物都按照模式发展,失去自己的目的。同时,信息泛滥导致了社会性的内爆,在这种符码支配一切的时代,符号暴力导致了大众的沉默和屈从。超真实是对真实的批判,它同样源自于符码的拟真。拟真背后现实不复存在,它是比现实更真实的伪真实。在鲍德里亚的论述中,将德波的景观差异发展为符号差异,这种符号虽然承载着意义,但早已脱离现实基础。从马克思的“商品社会”到居伊·德波的“景观社会”再到鲍德里亚的“消费社会”,真实与幻想之间的界限被逐渐打破。鲍德里亚也否认了居伊·德波的解放路径,表现出技术的发展的悲观,指出社会将终结于内爆中,拟像和真实之间的界限完全消失,表象与意义、主体与客体混为一体,媒介呈现的景象成为由仿真和拟象实现的超真实存在。
当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进入到景观社会,影像物品生产和消费成为社会的重要特征。但居伊·德波反对将传媒直接等同景观,认为景观是一种社会关系,而不只是景象的堆积。与马克思曾经提出的“商品社会”相比,德波景观社会的理论进一步指出了社会异化的特点,具有重要的批判和反思意义。但因其理论较为抽象和宽泛,着重对概念进行了深入分析,对文化现象的解释尚有不足。针对这些不足,凯尔纳将“景观社会”概念发展为“媒介奇观”,聚焦媒介进行分析,用以解读美国的媒介文化现象。他认为“景观社会主要是通过休闲和消费、服务和娱乐的文化机器扩展其控制,并被广告和商业化的媒介文化统治。”[2]他将媒介奇观视为景观社会的缩影,将“奇观”与“景观”对比,进一步丰富发展了居伊·德波的理论。
我国2006年和2007年分别出版中译本《景观社会》和《景观社会评论》,对“景观社会”理论进行系统概述。此外,一些学者梳理了理论的发展,如将社会形态的变化分为“商品社会”“景观社会”和“符号社会”,并分析不同的社会形态对人们意识形态以及社会发展的影响。在现有研究中,媒介技术在景观社会理论中的作用也被突出强调。学者们大多持批判视角,揭示媒介景观背后的传播技术资本主义与政治权力之间的关系,指出媒介发展对景观意识的助推作用,批判了“景观社会”中媒体文化对大众的控制。如学者张劲松和廖维晓从媒介技术与主体间的关系出发,将社会形态的发展分为“影像时代”“景观社会”和“拟真世界”三个阶段,认为媒介技术的统治使大众在后现代视野中遭到异化、分离,最终被消解。[3]此外,也有研究揭示了媒介景观背后的传播技术资本主义与政治权力之间的关系,指出媒介在景观意识中的助推作用。
三、现有研究成果
伴随技术的发展,视觉图像经由各种媒介的传播,并逐渐成为一种新的社会存在形式。居伊·德波曾指出:“在其全部特有的形式——新闻、宣传、广告、娱乐表演中,景观成为主导性的生活模式。” [4]在这一背景下,在新闻传播学领域,我国学者用“景观社会”和“媒介景观”理论分析了当下的视觉文化传播问题,不同的媒介形式在现有的研究都有所涉及,如电视节目对媒介景观符号的建构、真人秀节目中的景观消费、电视文化的娱乐化转向;“景观社会”下的广告冠名现象、网络流行语在商业广告中的使用等。
当下,由于互联网技术迅速发展,人们进入数字化时代,人、景观、媒介之间的联系日益紧密,学者运用景观社会理论分析了新语境下媒介景观的形成与特点,主要包括政治景观、城市景观、身体景观和体育赛事中的媒介奇观这几个方面的研究。在政治景观的研究中,涉及对政治媒介景观的生成以及政治景观中政党形象的形塑特征与生成场景。例如,学者周哲通过分析“疫苗事件”这一公共事件的传播机制及舆论的影响,论证了社会舆论与媒介景观间的互动关系,指出舆论在建构社会政治景观中的巨大作用。[5]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城市形象也成为学者关注的重点,他们不仅关注城市形象的传播,也敏锐地观察到媒介对城市形象建构在景观社会中存在的问题。例如,孙健以“景观社会”为理论基础,用批判的视角分析了城市景观在城市形象建构中的作用以及其中体现出的暴力性,从“城市事件的景观化”、“视觉中心主义主导下的城市形象建构”和“作为景观暴力的城市事件”三方面以上海世博会为例,论述了景观社会中城市事件对城市形象建构的影响,指出这一典型的城市景观由技术、意识形态和各种利益团体共同塑造而产生,同时也导致人们只能被动地强制接受给定的城市景观,以及在景观对历史的遮蔽中集体性失忆的困境。[6]此外,在“景观社会”中身体影像也在这种视觉图像中得到凸显,一些学者也关注到新媒体中的身体景观及其身体符号的建构。学者们大多对身体景观在媒体中的再现持批判态度,认为在网络中人们对身体形象过度关注,从而建构起一种虚假身份。在对身体景观的研究中,并不仅限于对人本身的关注,一些学者也用“景观社会”理论解读了当下的社会文化现象,如伴随影像技术和新媒体技术发展产生的“自拍”现象。例如,学者余富强和胡鹏辉从政治经济学的视角出发,认为自拍图像的功能逐渐被异化,自拍实践逐渐沦为景观资本赖以压榨的数字劳动。[7]虽然大多学者主要从批判的视角出发解读自拍现象,认为“自拍”实践中存在对人的真实性、个性、主体性和生活私密性等权利的剥夺。但徐尚青等学者则以一种更为乐观的态度看待当下的自拍文化,认为这一实践体现了新媒体技术的积极意义,它弥补了原有景观社会的片面性,冲击着旧景观社会的“超真实”与意识形态,打破了旧的话语霸权与意识形态。[8]在分析体育报道中呈现的媒介景观上,学者们着重分析了世界杯和奥运会这两大国际体育赛事,论述了媒介景观的生产和制造过程,以及这一过程中各种政治力量、商业力量以及社会公众力量的凸显与话语之间的转换,并指出体育赛事上媒体建构的景观成为展示国家软实力和公共外交的平台。总之,这些研究立足于我国的社会语境对西方的“景观社会”理论进行相应的转化与修正,并结合时代特点聚焦于媒体景观,这是对西方理论本土化的有益尝试。
就媒体形式而言,学者们以不同新媒体为研究对象,在分析新媒体景观特征的同时,也提出人在不同的媒体景观中反抗路径。从这一视角出发,淡化了景观社会理论的批判色彩,这些研究不再将人单纯视为景观社会中的异化对象,而是凸显了人的主动性,强调人对景观社会的反叛。学者芮必峰、彭志翔以微信朋友圈为对象,朋友圈成为图像霸权时代的新出现的景观平台,积聚多种影像,通过具体分析朋友圈中的自拍、休闲旅游和晒红包三种景观,他指出这种新媒体景观一方面在压抑和限制人;另一方面也包含了人的解放这一维度。人们建构起自己的景观,他们通过自由表达脱离了中心化,进而打破了社会的等级结构,摆脱了社会强制。[9]此外,也有学者关注微博这一平台,如于斯梦借用景观社会理论,从文化转移、社会实践、社会关系以及人格形成四个角度分析了微博对人在成长和社会化中的影响,主要阐释了这一新媒体在促进人主动学习、表达诉求、建构社会关系以及形塑自我方面的积极作用,同时也对其建构人们虚假欲望的负面影响进行了反思。[10]从这些研究上看,学者们对当代媒体呈现的景观社会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考察,并不仅限于探讨其存在的问题,批判景观社会对人的压迫,对人真实欲望和渴求的消解,也同时看到了其积极意义,指出在新媒体时代,人们因技术发展而获得新的抗争路径。
由于视觉图像在景观社会中具有重要意义,因此除微信和微博这两类社交媒体平台外,较多研究对短视频和直播这种新媒体形式予以关注,主要包括景观中的自我呈现与社会呈现两个方面,这些研究通过分析视频中的两类呈现方式指出存在的问题,并提出相应的解放策略。例如,短视频进行景观数字生产,对景观社会中电商直播现象中的特征、原因、反思与生存策略,疫情期间出现的主流媒体直播带货这一新媒体景观等。这些研究都关注到当前媒体文化中热点,关注日常生活和商业社会中的视觉文化,关注媒介图像再现中符号的隐喻与暗示,并用景观理论对此进行了解读。这些研究一方面指出当前的视觉景观是对现实生活的再现和适度想象;另一方面也剖析了景观中存在的非真实问题,有利于促进对现实世界的反思,具有重要的社会价值。但这些研究大多是以景观社会为背景,借用这一理论对新的文化现象进行解读,而对理论本身的发展较为有限,理论深度存在不足。
四、结语
我国学者在使用“景观社会”理论的同时,也进行了本土化的探索。他们关注新媒体景观,多数研究都沿用了批判路径。一些研究采用政治经济学分析,结合“媒介奇观”和“消费社会”等理论解读我国当下的社会文化现象,分析了不同媒体上呈现的景观特点、出现的动因、对受众和社会的影响以及这些媒体景观出现本身存在的问题。他们对媒介技术在媒体景观生产中的作用予以重点关注,也对景观背后的资本、技术对人的异化和隐蔽操纵进行了反思。在研究方法上,大多数研究都采用思辨分析的方法,较少采用实证研究方法,其中多以个案研究为主,通常选取某一案例考察媒介景观的再现,如媒介事件、主流媒体带货直播,代表性人物李子柒等,量化研究极少。值得注意的是,学者们并未将人视为完全被动的对象,指出人们可以利用新媒介摆脱商品逻辑和社会强制,在日常生活实践中通过自我赋权以反抗社会权力宰制。此外,相较于居伊·德波提出的一种用以反对景观生存情境的抽象解放策略而言,在新社会语境下,学者们提出的反抗路径更具体,也更具有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 [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M].王昭风,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 [美]道格拉斯·凯尔纳.媒介奇观[M].史安斌,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
[3] 张劲松,廖维晓.媒介批判理论的语境转换:影像·景观·拟真[J].国际新闻界,2010,32(08):57-61.
[4] 同[1].
[5] 周哲.新媒体语境下景观社会的再现:以“疫苗事件”为例[J].新媒体与社会,2017(1):244-255.
[6] 孙健.视觉时代的城市景观与城市形象建构:以上海世博会为例[J].国际新闻界,2011,33(3):52-57.
[7] 余富强,胡鹏辉.“我拍故我在”:景观社会中的自拍文化[J].新闻界,2018(3):61-67.
[8] 徐尚青,王伟.移动新媒体时代:拍客对“景观社会”的反叛[J].新闻界,2012(23):38-42.
[9] 芮必峰,彭志翔.“朋友圈”景观与现代人的精神分裂:以七夕微信朋友圈为例[J].新闻界,2017(1):84-89.
[10] 于斯梦.弥漫的力量:微博之于个人社会化的影响分析[J].新媒体研究,2018,4(5):141-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