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账》中人物身份认同焦虑研究

2022-04-29 00:44雷冬林进
文学艺术周刊 2022年4期
关键词:中岛变色龙患病

雷冬?林进

日本近代著名作家中岛敦的《过去账》包含了两部作品,分别为《狼疾记》和《变色龙日记》。这两部作品中塑造的人物都充满了对自我身份认同的焦虑。《狼疾记》中的三造因为疾病缠身无法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实现自我身份认同而焦虑。《变色龙日记》中的“我”因为身体的虚弱常常陷入虚无、缺乏激情与执行力、与外部社会格格不入的境地,从而陷入自我怀疑,感到焦虑。本文主要对作品中人物的身份认同焦虑进行剖析,进而了解主人公丰富的内心世界,同时更好地理解文学作品的内涵。

一、中岛敦与《过去账》

中岛敦(1909—1942)可以说是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一位很有个人特点的作家。其短暂的生命历程历尽了波折和磨难。他在一岁时经历了父母离异,在这之后就跟随父亲四处辗转奔波,之后继母、妹妹和孩子的死亡又带给他巨大的创伤。但是对他来说最大的不幸应该是他在十八岁那年患上了困扰他一生的哮喘病,从此逐年恶化,一直纠缠他到死亡。

1936年8月,中岛敦完成了自传体小说《狼疾记》和《变色龙日记》的一稿。这两篇作品作为中岛敦文学初期代表作被命名为《过去账》,收录在作品集《南岛谭》之中。孙树林曾说,《狼疾记》非常能够体现出中岛敦自己的文学特点,以博物教师随笔形式创作的这两部作品写的其实就是中岛敦本人。通过标题《过去账》,我们可以看出中岛敦大概是想通过这样的作品对自己之前的生活进行一个回忆和总结。中岛敦悲观的自我形象在这两部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在这两部作品中,中岛敦在现实生活中的焦虑、不安等问题被提起,揭示了中岛敦迫切地想要从这种精神苦闷中逃离出来。

在这个充满焦虑的时代,人类的精神困境等问题日益凸显。曾有心理学家这样说过:“不焦虑的状态是没有的,焦虑永远留存在人们的内心。”因此我们也可以说,把握住焦虑,就算是把握住了现代人精神困境的主脉搏。中岛敦的《过去账》中充斥着自身由于患病而产生身份认同的焦虑,可以说焦虑不仅是他的创作主题,也是解读他文学作品精神内涵的重要切入口。

二、《狼疾记》中的人物身份认同焦虑

《狼疾记》是一篇以三造为主人公的第三人称小说。小说借用了《北方行》第三章中主人公三造观看南洋土人舞蹈的场面为开端。三造是某中学的一名博物教师,他对现在的生活感到烦闷、焦虑,陷入了到底人该如何存在这一问题的思考之中。三造其实是一个“在顺应时事方面非常迟钝,和人交往时很胆小的一介穷书生”,他“因为患哮喘、胃病和痔疮”而体质虚弱。文章整体情节比较松散,只是记录了主人公赤裸裸的发自内心的独白。

从社会学的角度看,疾病与健康成为一种具有社会意义的状态,健康的身体是“正常”的标志,而生病的身体则常与“不正常”同义。个体患病在一定程度上就意味着社会承认这个人是病人,甚至其不能再担任完整的社会角色,这就造成病人对自身认同的困难。

《狼疾记》中的主人公三造,是中岛敦具有自述性质的几篇作品(包括习作)中贯穿始终的人物,基本可以视同作者的分身。他在患病之时,为自己以后可能的道路思考了两种生活方式。其一是所谓的出人头地——以获得名声﹑地位为终生目标的生活方式。当然,成为实业家、政治家之类的,无论是从三造自身的性情,还是从他的学问种类来看,都不存在任何问题。毕竟,这是在学问的世界中获得名誉。尽管如此,为了将来的某种目的而牺牲现在每一天的生活方式也是三造不太愿意接受的。另一种生活方式是,完全不考虑名声的获得或者工作上的成功,只是想填满现在的每一天。但是,这种陈腐的享乐主义,却增加了一些东方文人风那种别扭的味道。于是,三造选择了第二种生活方式。

三造在上小学的时候,总是沉浸在人类整体灭亡的想法中,对自己作为个人的死亡并不怎么感到亲近。感受到自己死亡的亲近也是上初中之后的事。进入中学后身体明显虚弱的他,就寝后,闭着眼睛,思考着“死亡”。这时死亡于他来说已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不远万里来到体弱多病的自己这里,当时他真的确信寿命很短。他思考着自己临终时的心情,他想象着从那一刻起回头看时可能会感受到的一生时光短暂的感觉。

三造之所以选择第二种生活方式,应该是因为其身体虚弱而引发的焦虑吧。他知道不断被哮喘、胃病和痔疮折磨的身体终究无法长久存续,因而回避了第一种生活方式的痛苦。也就是说,如果选择第一种生活方式,必然要消耗自己的身体,而现在这个脆弱的身体却完全经受不起任何的折腾。如此一来,就涉及“身份”和“身份认同”这一课题。我们常说的“身份”,其实是指一个人在社会中所处的实际位置,通过身份我们才能与其他人产生联系。所谓“身份认同”,绝不仅仅是阶级、职业、伦理角色等外在的问题,而是如泰勒所认为的“不是‘自己是谁的简单问题,而应该是‘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叙事。这种叙事是个人如何陈述自己的‘道德领域的问题,从而传达出个人的意义和价值”。而《狼疾记》中的主人公三造确实因为身患疾病而造成他的自我认同出现困难,如果选择入世,势必要牺牲现在的很多时间、精力去实现那个目标。三造一方面是非常害怕自己因为实现那个目标而不能彻底地享受现在的每一天,另一方面也因为自己身体的虚弱,认为自己在达到那个目标之前可能会死。

三造接下来面对的却是无止境的空虚与迷茫。他由于患病而无法达到职业对于身体条件的要求,便只能选择放弃。当然,除了身体上的虚弱,始终无法治愈的他的“胆怯的自尊心”,也是他选择了这条道路的一种理由。虽然在人前表现得很不好意思,但在自高自大这一点上他绝不落后于别人。总之,三造选择了第二种生活方式。众所周知,职业带给人的不只是一份收入,更是一份自我认同,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在社会中的每个人都需要找到自己的定位,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我们借由这个定位,了解自己,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最终实现自己的身份认同。

三、《变色龙日记》中的人物身份认同焦虑

《变色龙日记》是中岛敦完成《狼疾记》的后一年写完的。小说的主人公“我”在一所女子中学当博物学老师,身体非常虚弱,而且还总是独来独往,是一个无法与他者和世界进行交流的彻头彻尾的孤独者。小说中描述了一只从温暖的南方被带到正处于寒冬的日本的变色龙,因为寒冷而日渐衰弱,刚好与无法融进现实的“我”相对应。变色龙会随着环境不断改变自身的颜色,而“我”却被现实环境所排斥、疏远。因此可以说,在与社会进行交流这个层面,变色龙是“我”的对立面,它的灵活变化对应“我”的不知变通。

《变色龙日记》里有一位语文教师吉田。吉田虽然与“我”同岁,但是这个男人精力绝伦,极其实用主义,无耻至极、物质无比﹐他完全不知道怀疑、羞耻、害羞为何物。他是个不知疲倦的劳动者、能干的事务家、方法论大家,经常对各种事物都抱持着自己的偏见,对所有事情他都冲在前面﹐不管是学校举办运动会,还是举办展览会、学艺会,以及校友会杂志的编辑这些,什么都由他一个人搞定,抽象对他来说是无意义的,他只做这些具体的事情。其实,当时主人公就觉得只有这个男人才是他可以去效仿的人。他总是教导“我”人类或者生物应该如何生存。吉田老师非常注重物质,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激情和执行力,相比之下,“我”却极其缺乏热情和行动力。“我”无法专心致志地投入工作,也无法像他那么有激情和有高超的行动能力。吉田老师让“我”看到了自己身体的虚弱以及自己对生活的消极态度,所以文中说到其实“我”是应该向他学习的。“我”也一直盼望着自己能对一切事物都充满热情,对一切都那么热爱,对一切都充满活力﹐正如有研究者所指出的:疾病经常让人处于一种不太协调、不太平衡、不太舒适甚至完全失去活动能力的异常状态,疾病一旦到来基本就意味着平常生活和周围世界的共同改变。因此可以说,一旦患病就预示着自己的生命状态可能要发生一定的改动。由于疾病的类型和程度的不同,这种改变有可能是一时的,也有可能是永远的,只会随着患者生命的结束而消失。作为一名普通博物学教师的“我”,生活得多么平淡、多么没有意义,与周围的环境也是格格不入,以至于“我”开始怀疑自己与别人不同。在文中就有这样的描述:

总的来说,自己跟周围健康的人是不一样的。但是这种不一样,不是说我想不一样,而是我有着跟旁人不一样的心理状态。我经常处于焦虑不安中。同时我对于周围时间的看法也与别人不一致。周围的大家都是现实主义者,而我却不是如此。自己永远都把自我包裹起来,无法碰触外面的世界。

周围的人们都活在现实之中,好像只有“我”会想一些大家都不会去想的问题。而与周围人的这种不同,使“我”的自我认同出现困难。在身处“周围健康的人们”之中时,主人公不得不认为自己就是某种精神上的怪物。这是“我”发出的追问,疾病缠身的“我”,好像已经被社会归到了不正常的一类中。文中也时常夹杂着“我”对自己发病的描述:“昨晚睡觉的时候开始有点胸闷,但是半夜突然被那次发作袭击了,就起来了。带着一瓶肾上腺素坐在地板上直到早上。呼吸困难稍有停顿,但头痛欲裂。到了早上还很不安,所以服用了八片麻黄碱。”疾病使“我”在这个社会上变成了一个异常的存在,无法参与正常的社会活动,无法像他人一样热情地工作,也无法像他人一样对一切都充满激情,更无法像他人一样行动迅速。

中岛敦在文中阐述道:

我就是对人的身份这个东西不承认,因此总会有很多的无力感。别扭的理想乡愁,恶心的自尊心,把无限当作梦想,为了和它进行比较,把自己和事物都不当真……总有一种自我无能的感觉。我根本就没有打破周围情况的强大力量,当情况不符合自己理想的时候,就只能保持沉默。心里总想着自己定下一个目标,抱着希望,努力前行,但是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作为这个社会中不正常的少部分存在,当周围人的想法与“我”不一致时,“我”也只能保持沉默而不敢去争论,因为“我”实在是没有与这个庞大的群体抗衡的能力。而“我”也更加确信与这个集体抗衡“我”将面临什么样的结果:除了被这个集体抛弃,恐怕也不会有别的出路。这样一来,“我”就完全陷入了自我身份认同的焦虑,“我”总觉得自己处于一个异质空间,与周围人好像永远隔着一层屏障,彼此无法了解﹐更无法理解。

四、结语

这两部作品中的主人公使读者看到身患疾病不仅仅是对个体生理的一种损伤,同时在心理上也会使患病的个体产生焦虑,使个体无法进行自我身份的认同。如果要摆脱这种困境,不论是患病的个体还是健康的个体,都需要正视自身、正视他者,从而实现自我身份认同。总而言之,人类一定要时刻记得反思自己,意识到自己最独特的、无法复制的存在。当然更重要的是要学会在行动中真正去践行,这才是作为人真正要去做的事。

[作者简介]雷冬,女,汉族,陕西渭南人,长春工业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日语语言文学。林进,女,汉族,黑龙江哈尔滨人,长春工业大学教授,研究方向为日本文学与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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