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千禾
1
即便是漆黑的宇宙也有发光的星群,云小遥在黑暗里看不到一丝光亮。她不知道自己醒了还是没醒,周围黑暗氤氲,有的浓厚有的浅淡。她们的房间夹在楼缝里,白天和晚上没什么区别,家里的光亮就像家里的钱,总是找不到在什么地方。她没想过要拿钱去做什么,只是校服在学校被人划破了,如果穿着破烂的校服去学校,整个班级都会被扣仪表分。校服左侧有个十来公分的口子,虽然找了只曲别针勾住,似乎也没什么用。她蜷缩在黑暗里,听到爸妈在另一个房间里争吵。
爸妈的争吵声压得很低,怕邻居听到他们的秘密。他们的秘密与“粉”有关。云小遥不知道粉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它不是好东西,爸妈因为它而越来越不像正常的人。今天晚上,他们的瘾又上来了,妈妈的瘾更重,吸了一点,不够,又向爸爸要。爸爸不给,他们的粉不多了,得省着吸。妈妈受不住,跟他闹起来。
“你不给我,我就把小遥带走,让你找不到。”
“你敢!”
“不信试试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你这回卖粉的钱,就是从这儿来的,是不是?”
“嘘,小声点儿!”
“你真是畜生!”
“我叫你小声点儿!”
“那你给我!”
那边陷入沉寂,过了一会儿,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爸爸妥协了。又过了很久,听到爸爸的声音。“我是畜生,你又是什么?”妈妈没有回答,只传来呜呜咽咽的哭。
云小遥在她的哭泣中沉入睡梦,直到被早晨的闹钟叫醒。妈妈已经给她准备了早餐,一根油条,半杯豆浆。
“小遥,下了课早点回来,今天你生日,妈妈给你买蛋糕。”她妈把她送出房门。“再给你买个你最喜欢的粉色芭比书包。今天乖乖上学,然后赶紧回来,知道吗?”
云小遥点点头,她只想要个新的校服,不过粉色芭比书包也不错。其实她并不喜欢粉色,也没看过芭比,可周围的同学都有这样的东西。尤其是巫萨拉。巫萨拉是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她的桌边总是围着很多人,和云小遥截然相反。
2
学校的课程是有些无聊,但听不听课对于云小遥来说并不重要。她现在有别的想法。她看着教室窗外自由漂浮着的层层白云朵,像挤在蛋糕上的厚厚奶油,看起来厚重,但其实轻飘飘的。再吹来一阵风,吹开教室窗户边的窗帘。好像云朵也没那么自由,她想,风往哪里吹,云就朝着哪里去,这是自由的吗?云朵生来就是为了被风吹走的吗?以及,云朵生来就是为了摆出各种形状供地球上的人观赏的吗?
云小遥看向同桌。今天换同桌了,她旁边坐的是巫萨拉。巫萨拉每天都梳着漂亮整齐的麻花辫,黄色的带蝴蝶结的皮筋绑着乌黑发亮的头发,前额还有老师给她贴的小红花。她从书包里掏出两颗糖果,一颗自己吃,一颗送给云小遥。糖纸是镭射玻璃纸,有点硬,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也显得有点冷硬。
云小遥犹豫了一下,马上又说声“謝谢”,迫不及待地接过。她只在昨天中午吃了饱饭,现在饿得头晕。她剥开糖果,是粉色透明的硬糖,甜滋滋的草莓味,不像她吃过的草莓,酸酸的,不过糖果哪有酸的呢。
巫萨拉一直盯着云小遥看。云小遥看起来瘦瘦小小的,黄不溜秋的,像是刚从黄泥巴地里钻出来的泥鳅,而且呆呆傻傻的,叫她半天也没反应;看她吃糖果的样子,是喜欢的。巫萨拉也喜欢吃糖果,爸爸说,好东西要与好朋友分享。云小遥接受了她的分享,那她们就是好朋友了。可是云小遥能与她分享什么呢?云小遥什么也没有,她手中还剩下半截铅笔是老师给的,小半块橡皮是地上捡的,书也是老师送的,衣服是邻居给的……巫萨拉反复打量着云小遥。好吧,至少云小遥满足了她的同情心,这也算是回报。
但在云小遥看来,这是同桌间的情谊。云小遥前几天在书店看到过一本书,说的就是同桌之间的故事。书店太美好了,小遥可以坐在书店里写作业,看书,像整个人都躲在金色泡泡里,还能随手翻开泛着金色光芒的泡泡中的小泡泡,讲述同桌之间事情的小泡泡泛的光是最漂亮的,所以小遥就拿出来看了。讲的是什么呢,让小遥好好想一想。
班上的同学们都已经热闹起来,除了云小遥。她还在想着关于同桌的故事,尽管脑子因为饥饿而没有什么头绪,但她仍然坚持不懈地思考。巫萨拉就在一边看着云小遥。糖果已经在云小遥的嘴里含了很久,估计已经化完了。云小遥,你怎么不说还想吃呢?只要一开口,我巫萨拉就会给你的,我这里有很多,管你吃够。可惜云小遥不开口,巫萨拉的善意无处安放,只好憋在自己心里。
云小遥咂咂嘴,她一边想着同桌间的美好情谊,一边回味着糖果的味道。她好想吃糖果,但是如果找巫萨拉要会显得自己太贪婪。妈妈说人不能贪婪,贪婪的人死得早。她又咂咂嘴,好吃,实在是太好吃了,真想每天都有糖果吃。
巫萨拉看到云小遥在不停地咂嘴,明明就是很想吃糖果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不向自己要呢?巫萨拉不理解了。难道是自己看着不像大方的人吗?也可能是云小遥不好意思要吧。爸爸说过,做人要有同情心。爸爸的工作很神秘,经常整月整月地不回家,每次回来,都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和妈妈。她爱爸爸,所以要按爸爸教的那样去做事。云小遥不好意思要,就主动给她好了。
巫萨拉又从书包里掏出一颗糖果,递给云小遥。云小遥有点意外。巫萨拉怎么知道自己还想吃呢?难道渴望的气息过于浓烈,以至于让巫萨拉闻到了吗?巫萨拉会怎么想呢?会觉得她……不识好歹吗?这个词语应该是这么说的吧,不识好歹,不是好东西。贪婪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可她云小遥不是贪婪的人,她该怎么做才能还给巫萨拉更好的东西呢?是一起做作业?还是玩耍?钱她肯定是没有的,东西她肯定也是没有的,她能做些什么呢?云小遥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来。等等,她突然想到她可以借啊,虽然她现在还不了,但还怕以后也还不了么?她要写一张借条,关于借巫萨拉的糖果这件事。
云小遥的爸妈没有交午餐费,她在校外喝了一大杯水,掏出巫萨拉送的那颗糖果,把它当做午餐,糖纸小心地捋平,夹进课本里。她已经写好关于糖果的借条,打算下午上课前交给巫萨拉。但是巫萨拉没有来,她的座位空空的。听旁边的同学说巫萨拉请了假。她为什么要请假,云小遥没有多问,她知道问了也没有人会认真告诉她。
还不到上课时间,云小遥趴到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上课铃响,也没有醒。她不是不想醒,就是醒不过来,似乎有人在教室里撒了只对她管用的安眠药。
3
云小遥被送到了医院。家里谁也没来。班主任联系不上她爸妈,替她垫了医药费。
云小遥睁开眼睛,看见巫萨拉站在床头看着自己。巫萨拉在学校吃完午餐,肚子有点不舒服,老师通知她妈妈,带她去医院检查。到医院后,巫萨拉就开始拉肚子,医生给她开了生理盐水打点滴。打完刚要走,班主任就带着云小遥赶来了。
“老师说你晕倒了。”巫萨拉说,“你是没有吃饭吗?”
云小遥不说话。她觉得身体像一朵云,轻飘飘的,没有力气。巫萨拉从身后的小背包里掏出一块糖果,递给云小遥。这是今天巫萨拉第三次送糖果,云小遥觉得不好意思再要了,手却不由自主伸了出去。她拆开糖纸,发现里面是黑棕色的巧克力,吃了一口,说:“有点苦……”
“是有点苦。”巫萨拉说,“这种巧克力是进口的。”
“那肯定很贵吧。”云小遥看着手中剩下的白色包装纸,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吃。“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我才不要你还,我爸给我买了好多呢。”巫萨拉说,“你爸妈呢?怎么没来?”
“唔……他们比较忙。”云小遥迟疑地说。
她不知道自己家的情况是不是应该往外面说,其实说了好像也没用处。她以前曾经说过,被带到警局和警察说过,被带到不认识的社工面前和不认识的人说过,但是没有用。如果对巫萨拉说的话,巫萨拉会不会觉得她很怪呢?但如果隐瞒似乎又不够诚实。
“你的爸爸妈妈呢?”云小遥问。
“爸爸出差去了,妈妈送我来的,她现在在外头跟班主任说话。”
巫萨拉的妈妈果然跟班主任一起走进来了。班主任看云小遥已经没事,问她能不能打完点滴后自己回家,学校还有事,她得赶回去。云小遥说可以的,班主任就走了。巫萨拉也跟她妈妈回去了。
云小遥在黄昏时分回到家。她惦记着妈妈的话,今天是她生日,妈妈要给她买蛋糕,买粉色的芭比书包。或许是因为爸爸妈妈要准备这些,才没有去医院吧。她的生日蛋糕会是什么样子呢?她希望是巧克力奶油的,上面有红色的草莓和樱桃,就像去学校路上蛋糕店橱窗里摆的那一款。她推开门,屋子里没有一丁点光亮,就连月亮的光线也照不进来。她很失落,好像一个美梦破灭了,转身把门关上,伸出手去拉开关的拉绳。电灯随着开关的脆响亮起来,云小遥尖叫了一声。房间里站着一个丑陋的陌生人。
“你叫云小遥,对不对?”丑陋的陌生人问。
云小遥背靠着门,惊惶地点点头,问:“你是谁?”
陌生人笑起来,瘦长的脸被笑容牵扯,看上去很狰狞。“你爸妈没告诉你吗?他们把你的初夜卖给我了。”
陌生人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后,突然变得暴怒,冲着手机吼叫了一通,然后砸掉了云小遥家的电视机。那是一台老式电视,屏幕后有硕大的屁股。
陌生人发泄完,冷静了一会儿,又冲云小遥笑起来:“小朋友,你恨你爸妈吗?”
云小遥已经吓呆了,不知道有什么反应。
陌生人说:“你爸妈真不是东西,不光卖了你的初夜,还拐走我一大包货。”他把云小遥拽过来,搂在怀里。“我帮你宰了他们,替你出气,好不好?”
4
巫萨拉坐在车上,想起云小遥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小遥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然后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爸爸。自己的爸爸在哪里呢?她忽然觉得跟小遥有了一点共同的悲伤。这让她更加确信自己跟云小遥是朋友了。小遥爱吃糖果,明天再给她带一些,但她不爱吃黑巧克力,就不给她带黑巧克力了。
“妈妈,我想给小遥带点糖果!”巫萨拉说。
她已经想好了,要给小遥带什么糖果。白白的棉花糖、蓝蓝的水果硬糖,还有……最好是好多颜色,能够凑齐清晨、正午、夕阳的天色,她在想象这些的时候,天上有云朵在愉快地飘。云小遥,這名字真是好听,她以前居然没有意识到。
“好呀,你们是同桌,就要互相帮助。”妈妈一边开车,一边说。
5
陌生人离去了很久,云小遥疼到麻木的身体才可以慢慢地活动。双腿间的血污仍在,闻起来腥腥的。不知道是谁说过,有些人的血液是水蜜桃味的。怎么可能呢?只有水蜜桃的血液才会是水蜜桃味的,云小遥不是水蜜桃,她是小朋友。她艰难地走进厕所,站在小凳子上,对着镜子笑了笑,脸是苍黄的,牙齿是米白的……她松开撑起笑容的手指,嘴角就耷拉下来了。镜子里的她嘴角也耷拉下来了,她们凝视着对方。镜子外面的云小遥抬起手指,点着镜子里的她的额头,说:“你饿了吗?”
“你饿了吗?”镜子里的人也说。
“你累了吗?”
“你累了吗?”镜子里的人也说。
“去洗澡吧。”
云小遥的脚又踩在地面上,拖鞋里。家里洗澡的地方就一点点大,只够她转个身,于是云小遥拿起挂在墙上的花洒,让花洒转个身,水流从下冲到上,从外冲到里,一点一点慢慢地清洗她的身体。
阳光从浴室墙壁的顶端朝里照射,照到深绿色的浴室里,看起来就是白色的。应该是因为阳光选的入口位置不够好,光完全没有照到云小遥的身上。
云小遥看着光,又看看水,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她大概只是单纯地觉得眼泪和水混在一起就没人看得到她哭。地板和墙壁缝隙间的青苔早就看出来了,她是它们的园丁,经常辛劳地浇灌它们,给予它们生活的养分。当然阳光是最好的,但云小遥是第二好的。它们只想长得好看点报答园丁,却没想到园丁被它们滑溜溜的触感吓了一大跳。
“啊!”
“别……呜,走开,走开!”
云小遥在浴室和自己跳起舞,给自己伴奏。她不觉得自己孤独,只怕自己不配孤独。
云小遥在屋子里找到了一支蜡烛,还有一只打火机。她先打开打火机,让火苗提供一点点光亮,随后她将放在桌面上的小蜡烛点燃了。是一束火苗的生命传递到了另一个物品上,现在它们都有火苗了。可云小遥还是觉得很难过,她看见蜡烛的身体剩下不多了,也就是说,这株火的寿命其实很短,短得让人一眼就能看清。火苗自己肯定也清楚,它的跳动就像恐惧的颤抖。
“开门,警察!”门外有人叫喊。
云小遥望着蜡烛颤抖的火苗,没有反应。警察从门缝看到了房间里的光,拍门叫喊了一阵,最终暴力踹开了房门。火苗在房门带出的风里挣扎了一下,倏然死掉了。警察打开携带的手电,惊讶地发现,房间里只有一个呆滞的女童。
“小朋友,你爸妈呢?”警察问。
“他们死了。”小遥说,“他说要杀死他们。”
警察立即紧张起来。“他是谁?”
小遥摇摇头。
警察说,“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
他长什么样子呢?小遥想了想,抱着脑袋尖叫起来。
6
以后的几年,巫萨拉没再见过云小遥,她听说云小遥被送到福利院去了。云小遥失去了爸妈,巫萨拉的爸爸也因公殉职了,她觉得云小遥一定是孤独和伤心的,就像自己的孤独和伤心一样。不,应该是加倍的孤独和伤心,毕竟自己只是失去了爸爸,而她爸爸妈妈都没了。她想去看看云小遥。
巫萨拉跟妈妈说了这个想法,妈妈的脸色立马难看起来,眼眶也红了。巫萨拉知道她必须离云小遥远远的,就像如果人想看到空中的云停滞,那么一股风必须远离一朵云。她并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拒绝她去见云小遥,但妈妈如此抗拒,那她也不应该再坚持。
云小遥也没见过巫萨拉。到福利院后,她有了毛绒玩具,睡在有灯的房间里,除了没有爸爸妈妈,其他都很好。但是她觉得孤独。福利院里都是孤儿,孤儿们各有各的孤独。她经常会想起巫萨拉,尤其是得到糖果的时候。她想,也许有一天,巫萨拉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就像那天在醫院一样。那会是一场意外吧,福利院一切都按部就班,从来没有意外发生,她期待着那样一个意外。
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巫萨拉一直没有出现。云小遥想,她大概早已忘了自己吧,毕竟自己不是她的朋友,她给自己糖吃,也只是出于好心和同情吧。她这样想着,看到院子里的树叶一片片落下来,铺满了狭小的院子。叶子落光了,树上变得空荡荡的,天空也空荡荡的。她把糖果一颗颗收集起来,存在一只铁罐里。她把铁罐带在身边,须臾不离,害怕别的孤儿偷吃。等到上高中时,她的罐子装满了。她抱着罐子去参加开学典礼,夹在新同学中间往礼堂走,就像一片树叶被风吹着。
“罐子里是什么呀?”旁边的女生问云小遥。
“一些糖果。”
“啊,”女生笑嘻嘻地看着云小遥,“我能吃一个吗?我家里人都不愿意给我糖吃。”
“为什么呢?”
“因为我蛀牙了。”
“那你也不应该吃我的,我的糖也是糖,你还是会蛀牙。”云小遥搂紧盒子。
“可是我好想吃。”
“可是我不能给你吃。”云小遥说,“这些糖果不是我的。”
“是谁的?”
云小遥没有回答,就算告诉她是谁的,她也不知道是谁。
走进礼堂,各班一个方阵站好。邻班方阵的一角乱糟糟的,好像有人在争吵,引得大家都往那边看。云小遥也望过去,扫了一眼争吵的两个女生,在她们旁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巫萨拉!”云小遥激动地叫起来。
旁边的女生也看见了巫萨拉。她问云小遥,“你认识巫萨拉?”
云小遥想说是,但她发现巫萨拉也看到了她,只看了一眼,就把眼光躲开去,好像是看到陌生人,看一眼就够了。她真的已经忘了自己呀!云小遥心里很难过,她把“是”咽下去,朝旁边的女生摇了摇头。女生又望向巫萨拉,想向她招招手,她却一直不往这边看,也就作罢了。
“她是我初中同学。听说她爸是缉毒警察,做卧底的,为了救一对吸毒的夫妻,暴露了身份,和那对夫妻一起被毒贩子杀了。” 女生说,“毒贩子真是太坏了,还好被警察抓住,判了死刑。”她想了想,确认自己没有说错。“没错,是判了死刑!”
云小遥没有说话。她知道那人判了死刑,他留在她身上的东西成了关键的证据。她觉得冷,像有寒风吹过来,把罐子搂得更紧。罐子也是凉的,糖果一颗颗都变成了冰块。巫萨拉一定恨自己吧,一定不会再跟自己做朋友。好吧,那就不做朋友了。她想向巫萨拉说声对不起,虽然自己没有错,自己也是受害者,可谁让自己有那样的爸妈呢?如果去找巫萨拉,她会不会打自己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然后自己的事情也会被所有人知道。
典礼结束后,云小遥抱着罐子,想要走向巫萨拉,却迈不出脚步。她望着巫萨拉夹在人群中离去,消失在礼堂门外,也消失在自己的世界。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死了,像爸妈一样,躺在没人打理的墓地中。她的身下躺着许多人,她的身上也将躺上许多人,就像一层层淤泥。
7
高考放榜三四周后的一个下午,云小遥接到了录取通知书。红色的通知书,装在一个大大的信封里,上面印着古老的牌坊和钟楼,标志这座高校有着悠久的历史,虽然不是国内顶尖高校,但是却有着一流的社会学系,是小遥的第一志愿。
云小遥抱着那罐糖果,最后去了一次学校。她听那个女生说,巫萨拉今天要去学校找班主任,她想在最后的时刻制造一次邂逅。
在校园寻觅时,她路过教学楼公告栏。栏里贴满了录取喜报,云小遥毫不费力地看到巫萨拉的名字。她选择去了北方,读中国最好的政法大学。云小遥找遍了教学楼,找遍校园,在校门口等到太阳西垂,也没见到巫萨拉。她不知道巫萨拉改变了行程,今天并没有来学校,正像她不知道,巫萨拉一直在等着她的道歉——哪怕不是道歉,仅仅是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向她说声“嗨,巫萨拉”,她们就又是好朋友。
云小遥抱着罐子,踽踽走出校园。夕阳穿透南方的丛林,打在她的身上,在地上印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就像一根孤独的竹子。
责任编辑 刘钰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