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焘致吴大澂信札考

2022-04-29 14:03朱万章
文史知识 2022年8期
关键词:交游信札年谱

朱万章

陶焘(1825—1900),晚清时期的山水画家。他原名元焘,更名焘,字鲁榖,一字诒孙,晚号矩斋,又号东江老画师,先世乃江苏扬州人,后徙居江苏吴县周庄镇。陶焘并未参加科考获取功名,但其为“国学生,按察使经历,职衔军功,双月选用,并加六品衔”(陶为衍编著《陶冷月年谱长编(上)》,上海书画出版社,2013,3页),在其时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不过就其一生历程来看,陶焘的业绩主要在诗画方面。绘画上,陶焘人物、花鸟和山水兼擅,而以山水见长,论者称其“山水苍莽浑厚,不落时蹊,松鹤亦古健”(龚方纬著,宗瑞冰整理《清民两代金石书画史(上)》,凤凰出版社,2014,258页),“晚年自抒所得,雄浑苍劲,气韵骀荡,开阖百变,世以为得石谷神髓也”(诸福坤《清故候选按察司经历陶先生墓志铭》,钱仲联主编《广清碑传集》,苏州大学出版社,1999,922页),有《溪桥黄叶图轴》(上海博物馆藏)、《蛟川奏凯图》(浙江省博物馆藏)、《山水图》(安徽博物院藏)、《山水扇面》(山西博物院藏)、《紫云砚斋图横幅》(杭州博物院藏)、《秋亭共赏图》(广州艺术博物院藏)、《焘蟹菊图扇面》(南京市博物馆藏)、《半圆图卷》《绿阴画静图轴》(苏州博物馆藏)、《山水图》(上海古籍书店藏)和《青绿山水图卷》(平湖市博物馆藏)等行世。就笔者所见其传世作品而论,其画风确为“四王”一路,和当时较为流行的摹古之风相近,如作于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的《山水图》(安徽博物院藏),以浅绛设色写山峦云树,上追“四王”直至沈周(1427—1509)和文徵明(1470—1559)等,颇有古韵。关于其画艺,有论者专文作了梳理与阐释(冯德宏《秋水才添四五尺 野航恰受两三人:晚清陶焘其人其画》,《收藏》2015年第1期),此不赘述。他在绘画方面的传人有周英、陆恢(1851—1920)和陈文浩等,其侄孙陶冷月(1895—1985)为二十世纪有名的中国画画家。据此不难看出,陶焘虽然在画史上姓名不彰,但其影响却不可小觑。在诗歌方面,论者谓其“诗雅隽”(《清故候选按察司经历陶先生墓志铭》),著有《箬溪渔唱集》,但可惜流播未广。

陶焘与金石学家吴大澂(1835—1902)为世交。据说在咸丰十年(1860)太平军攻打苏州时,吴大澂与其兄吴大根(1833—1899)侍奉母亲韩夫人到周庄镇的陶煦(1821—1891)和陶焘兄弟处避难,患难之中,“遂订兰交”(吴大根《题陶子春春沚村图》之诗注,吴大澂著,印晓峰点校《愙斋诗存》,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162页)。这一年,吴大澂二十六岁,陶焘三十六岁,陶煦四十岁。此后,陶、吴两家来往密切。陶焘、陶煦兄弟与吴大澂均有鸿雁传书。据不完全统计,陶煦至少有六通《致吴大澂信札》行世,其间所涉陶、吴两家交游事极多,笔者拟另以专文论述。在光绪十七年,陶煦故去时,吴大澂还为其撰写墓志铭。陶焘则有一通《致吴大澂信札》(中国国家博物馆藏)行世。在此短札中,便可看出陶焘与吴大澂相交及陶、吴两家往来之一斑。

信札为一页,书写在印有浅绿色梅花的花笺。花笺上印有“绸缪千万语,婉转十三行,艺兰”字样,钤白文长方印“仿古”,朱丝栏。信札有漫漶之迹,且有虫蚀及裂口之痕,但大抵未损文字,其书文曰:

清卿二兄大人阁下:

昨奉手书,并仲平会课一卷,均已领悉。月初踵府,渴欲一罄离悰,缘悭不值。希从山茅宫巷得见五叔,就审潭祉延厘为慰。江北灾黎沓来纷至,阁下增设粥厂事更周密矣。祝契一种知已发出,现存尊处,俟月杪三舍侄江阴回来,倘来趋谒,即望交与,否则再欲函递费神,交感泐不次。五叔前代致谢忱,草此即候。

台安,余容续布。弟陶焘顿首,初十日冲。

信中,“仲平”即陶仲平,名惟坦,系陶焘之兄陶煦的次子,官河南知县。光绪十三年,吴大澂出任广东巡抚时,陶惟坦入其幕府,故白谦慎说“幕府中的苏州人陶惟坦(仲平)是吴家的世交”(白谦慎《吴大澂和他的艺术家幕僚》,《艺术工作》2020年第1期)。由是之故,陶仲平以广东候补知县客粤,与流寓广东的篆刻家黄士陵(1849—1908)有过交游,黄曾为其刻“仲平”和“惟坦之印”两印,可见陶惟坦亦是一个喜好书画之人。“五叔”当指吴立芳(字景和),吴大澂父亲吴立纲(字补堂)共有五兄弟,吴立纲排行老大,老二为吴立信(字听蕉),老三为吴滨(字守约),老四为吴立勋,吴立芳排行第五,故称“五叔”。“三舍侄”应指陶焘之兄陶煦的第三子,即陶惟坦之弟陶惟埒,候选州同知。

信中谈及的“增设粥厂”事宜,在吴大澂日记中也有数次提及:在同治六年(1867)七月十一日,有“午后书粥厂募捐启一扣”(李军整理《吴大澂日记》,中华书局,2020,57页,下文出此处者不再标注)的记载,十月初五日,记有“录长椿寺粥厂各账目”;同治七年正月二十五日,记有“清晨,至长椿寺粥厂,已放毕”,二月二十五日,记有“清早,至长椿寺,粥已放毕矣”。长椿寺在北京,即现在的西城区长椿街。吴大澂在同治六年七月初三日的日记中谈到当时设“粥厂”的背景:“清晨,汪慕杜丈来晤,言及各州县饥民卖男鬻女,惨不可言,议设法收买之,俟明年麦熟后,遣令还家,并商办恤嫠育婴等善举。”“粥厂”便是救济“饥民”的一项重要举措。此外,吴大澂的《愙斋自订年谱》中也谈到在同治十一年八月,北京永定河决口,河北固安所属之赵村全村被淹,灾民无数,是年冬天,“分设粥厂二处于赵村、庞各庄,派董事二人经理,由京募捐,购米接济,至次年四月停止”(吴大澂《愙斋自订年谱》,《愙斋诗存》,201—202页)。由此可知,在吴大澂的公务活动中,设“粥厂”之事出现在1867年七月至1873年四月,故可推断此信应为这段时间所写。

陶焘在信中提及“江北灾黎沓来纷至”,其时陶氏在周庄,“江北灾黎”当指来自长江以北的灾民。据此信可知吴大澂或打算将建粥厂救济灾民的模式在苏州或周庄推行,故信中有“阁下增设粥厂事更周密矣”之说。又信中谈及“祝契一种知已发出”,按吴大澂于1867年五月入都,于次年即1868年八月返回苏州,此次进京是为参加1868年的会试和殿试,其考试结果为会试中第三名会魁,殿试中第二甲第五名,“朝考入选,钦点翰林院庶吉士”(顾廷龙《吴愙斋年谱》,《顾廷龙全集》编辑委员会编《顾廷龙全集·著作卷·吴愙斋年谱·严九能年谱》,上海辞书出版社,2016,65页),此处的“祝契”当指吴大澂金榜题名之事。由是推之,此信的准确时间当为1868年,且在朝考之后,吴大澂时年三十四,陶焘四十四。

由此可看出,此信主要讲陶焘收到吴大澂来函及陶惟坦的会课试卷。月初曾去吴府,希冀一诉离别之情,无奈缘悭一面,未能得见。惟愿拜见五叔(吴立芳),能送上诚挚的祝福而欣慰。江北的灾民纷至沓来,阁下增设粥厂的事应考虑得更周详一些。其中一种贺帖已经发出,现存于您处,待月底三舍侄陶惟埒从江阴回来时,假若他去拜谒您的话,可交给他,以免再费神邮递。从语意可推知,此时的吴大澂应已从京城衣锦还苏。

此外,时人诸福坤在为陶焘撰墓志铭时,称其“从同郡韩菊坪先生学,始习人物、花鸟,已而致力山水,恐其识之隘也,乃从吴氏,综观宋元迄国朝诸名家手迹,默识神游”(《清故候选按察司经历陶先生墓志铭》),此处的“吴氏”当即为吴大澂。因吴大澂富藏金石书画,又与陶氏交游密切,陶氏“综观”其藏书画,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从此信亦可看出,陶焘从吴大澂处观摩书画是可能的。

陶焘以画知名,书法方面则行草和篆书兼擅,但信札并不多见。该信虽为零缣短札,但亦可看出其超逸而不拘一格的书风。作者运笔随意挥洒,结体稳健不囿于成法,与其绘画中常见的谨严而端整的书风有所不同。而在吴大澂方面,他自从高中进士后,便因公辗转东西南北,先后赴湖北、天津、河北、北京、陕西、甘肃、宁夏、山西、黑龙江、吉林、朝鲜、澳门、广东、湖南、辽宁等地任职或差务,而在苏州居住的时间则较少。陶焘的艺术活动区域大多在以周庄为中心的周边地区,故两人实际见面的机会大大减少。因而,在吴大澂交游广泛的朋友圈中,陶焘大抵属于其早期未获功名时的乡友,在其中晚年的交游圈中,就几乎再没有见到陶氏的身影了。正因如此,陶焘的短札对于研究吴大澂早期交游及艺事尤为重要。

(作者单位:中国国家博物馆)

猜你喜欢
交游信札年谱
证肇经先生年谱(续8)
黄宾虹《致昂青信札》
郑巢与僧人交游诗歌考
读《郭沫若年谱长编》的几点思考
朱彝尊年谱新考
致卫东先生(信札)
近现代名人信札
汤显祖与明代理学家交游考略
《清钱编年谱》(英文原版)订购方法
周乐清戏曲活动及交游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