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倔告状

尹建民

高大爷说话耿直，性格倔强，人们都叫他老倔。

初冬的一天，他走进家附近的区法院，扯着大嗓门说：“我要告状！”

立案室的小王解释：“现在不叫告状了，叫起诉。”

老倔一怔：“起诉，就起诉！”

老倔原住老城区没有电梯的六楼顶层，因老伴儿腿脚不好，春天时买了城郊的一套二手电梯房。转眼到了冬季取暖期，他去供热站缴费，却被告知：前房主赵静五年前办了停供手续，欠缴了热能损耗补偿费一千八百多元钱，只有补交后才能恢复供热。他立即给赵静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男人：“不就一千多块钱吗？您就自己缴了吧！那房子才卖您一百万，现在都涨到两百万了。您要是嫌不划算，就把房子退回来吧！”没等老倔回话，那人竟关机了。老伴儿劝他：“别找麻烦了，咱替她缴了吧，就当装修多掏了个零头。”老倔梗梗脖子：“凭啥？半个月的退休金呢！合同明明写着卖方结清各项欠费，我到法院告她去！”

小王听明情况后问：“您有她欠费的证据吗？”

老倔点头道：“有，供热站的人说的。”

小刘摇头：“口说不行，得出书面文字证明。”

老倔立马去了供热站，却被告知，他们不介入私人经济纠纷。

老倔悻悻然回到立案室。

小王又说：“还有个问题，被告主体不适格。”

老倔蒙了：“啥意思？”

小王解释：“就是您起诉的被告方不对，赵静欠您钱吗？”

老倔摇头。

小王说：“所以呀，你们之间不存在直接经济纠纷，供热站跟她有纠纷，却不给您这个第三方供热，您应该先向供热站的上级公司申诉，如无果，可起诉他们。”

老倔乘公交去了热力公司，工作人员拿出市里的红头文件：“您不可能告赢，供热站的做法符合规范要求，供热用户变动时，新老用户应一起去供热站办理过户手续，如有欠费，原用户应予补缴。您当初怎么不跟卖方一起去办过户手续呢？”

老倔的头上冒出一层汗：“我头一次买房，哪知道有这么多规矩？”

回家吃晚饭时，收音机里正直播法律专家解答听众问题：“财产继承、房产买卖……”

他灵机一动，掏出手机打通了咨询电话。

专家回答他：“法院说被告主体不适格，没错！因为前房主不欠你的钱。但如果你为了冬天不挨冻，在欠费补缴时限的最后时刻，无奈替她缴了款，并握有缴款凭证，你就成了她的债权人，你们之间就有了直接经济纠纷。”老倔顿感脑洞大开。

几天后，他再次来到法院，并拿出了欠费缴款凭证，缴费人一栏清晰地写着：赵静。

小刘点点头：“这回被告主体是对的，证据也有了，可被告得知您代缴费后仍拒不还钱怎么办？”

老倔一愣：“还没问过。”

小刘说：“最好确认一下，坐实证据。”

老倔又去了趟市里，欲当面找到赵静。奇怪！花店没了，变成了小超市。

他走进去问女收银员：“这儿原来是花店吧？”

女收银员点点头，上下打量着他：“看您面熟，是她房子的买主？”

“你怎么知道的？”老倔吃惊地看着她。

女收银员戴着白色医用卫生帽，把头发和眉毛都罩起来了，脸部被大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呆滞的眼睛。

“我就是赵静。对不起，我男人不会说话。欠费早该缴的。”说着，就掏出衣袋里所有的钱，又拿了些收银柜里的钱，合在一起交给老倔，悄声说，“一千八百八十七元五角，整钱零钱都有，您赶紧点点，别让老板看见。”

老倔不解：“你不是老板吗？”

赵静抽泣着说：“早不是了。九月底，店里电线老化半夜起火，东西被烧光，我也被烧伤。为还贷我把店卖了，新老板把花店改成了小超市，他看我在附近有人脉，就留我做收银员。”

她说着摘下了帽子和口罩，清新的荷叶短发被火烧成了参差奓立的刺猬头，白皙的面肤变得糙黑，左脸颊还凸现出蜈蚣状的紫红疤痕。

老倔看得身上起鸡皮疙瘩，心软了下来，把钱放回到收银台。

“我不是找你要钱的，就来看看。”说着，老倔从口袋里掏出缴款收据，塞到赵静手里，“咱们两清了。”说完一转身，快步出了店门。

赵静拿起钱追到门外，他已没了踪影。

老倔径直来到了法院，压低嗓门说：“不告了。”

小刘纳闷：“为啥？”

他叹了口气：“她也有难处，这钱我不要了，就当装修多掏了个零头。”

选自《啄木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