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如辉
小小打工的薄利餐厅旁边,是一个不大的街心公园。公园的四个角,皆垒着一块四方的小花坛。花坛里栽着月季,红的、粉的、黄的、白的,煞是耀眼。只是品种老了,开出的花朵小,萎缩得也快。有一天,开过来一辆小挖掘机,三下二下,连根拔起。
在这里锻炼的人,伸展着胳膊腿,说好哇好,换一换更好。日子一天天随风而逝,眼看到了深秋,花坛里依然空空如也。偶尔有几只流浪猫,跑到里面拉屎撒尿,弄得人心情坏坏的。
小小也看到这一切,并没有那么坏的坏心情,只是觉得太可惜了。在乡下,每一寸土地都是金贵的,要么种庄稼,要么种蔬菜,再不济也要栽棵果树,哪能让它白白浪费掉呢!
刚下过一场雨,花坛里的泥土泛着油光,小小看得出神。老板阿菊拍了拍小小的肩膀,嘻嘻笑,小小哇,想对象了吧。小小脸庞立马升起朝霞,头摇得像拨浪鼓。对象在上海打工,一年才能见上一面。小小嘴里说不想,心里却痒着哩,猫爪挠的似的。
想遥远的他,不实用,小小在想花坛里能种些啥。想着想着,想到了妈妈给她装的那一小袋麦籽。临出来的时候,妈妈舍不得,扯着她的胳膊摇哇摇,小小哇,要想家,就摸摸这袋麦籽。麦籽是妈妈留下做种的,粒粒饱满瓷实。小布袋里装着,塞在行李包里。每每想家时,小小就把它从包裹里取出来,瞅哇瞅,好像细眼里的妈妈。
趁着夜色,小小松了土,把麦籽均匀地撒到花坛里。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每一天,小小都移步过来,瞅哇瞅。第一天,潮湿的泥土在阳光下泛了白头;第二天,土层更白了,深处湿漉漉的;第三天,小小由不得自己,将一根手指插到土层里。心想,坏了,动了麦根儿,怎么得了呀。等到第五天,小小发现,土层里钻出嫩黄的芽尖。小小激动得来回转,忘了手里收的碗,咣当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小小吓坏了,慌忙弯腰捡,不小心扎了手,指头渗出殷红的血。小小低着头,发出蚊子一样的声音,我赔。阿菊扯了扯嘴角,差点儿扯出来眼泪。她觉得小小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打心眼里喜欢,不可能让她赔,区区一个碗算什么!
又下了一场雨,麦苗吐出了两三片叶子。风有点硬儿,麦苗更绿了。慢慢地,麦苗绿了一片。阳光下,绿油油的,有点涨眼哩。
小小想,要能施点肥就更好了。小小清楚,花坛里的土不肥,长花不一定长庄稼。可是,上哪儿弄肥料呢?小小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小小找来一只水桶,从三里开外的泥塘,拎来一桶脏水。小小更清楚,餐厅里的废水油腻,肥不了田,搞不好还烧根。餐厅里师傅不知道,将废水倒掉了,小小跟他吵了一架。夜里,小小做了个梦,她把一桶废水,泼到师傅的被窝里。醒来想,真是罪过。
走过路过的人,发现了那个花坛里的麦苗儿,很惊奇地扭过头,恋恋不舍地盯着瞅哇瞅。小小看到,有个高个子男人,用手机拍了照之后,兴奋地对前面同样高个子的女人说,麦子麦子,过来看。女人叫麦子,还是看麦子,小小不知道。小小心里乐开了花,满满的成就感。
还有一天,一個戴着棉帽子围着围巾的老人,手里牵着一个孩子过来,对孩子说,乖孙子,这就是麦子。孩子瞪大眼睛问,爷爷,什么是麦子?麦子是干什么用的?这里怎么会长麦子呀?
爷爷怎么回答的孙子,小小没听见,一个客人嚷嚷要开水。小小的眉眼间依然荡漾着笑意,这些问题太简单了,等会儿,亲口告诉那个可爱的小家伙。
等小小转身出来,爷孙俩已经走开了。小小从鼻孔里叹了气,心里像藏下一根针。
下雪了,小小高兴得不得了。妈妈常说,麦盖一床被,来年搂着馒头睡,说的就是这个事儿。城里的雪,下得小,化得快,跟人的脸一样,说变就变。
春天说来就来了。
一辆小挖掘机轰隆隆开过来,三抓两抓,把麦子抓没了。花坛里铺了一层草皮,绿得有点儿假。小小在隆隆的轰鸣声中,听到驾驶员在对讲机里说,好的好的,不耽误明天省里的检查。
小小蜷曲在被窝里,起不来,出冷,发热。
阿菊抚摸着小小的额头,眼眶里渐渐湿润了。
过两天,小小辞了职。
阿菊订了高铁票,送她到高铁站。阿菊说,小小,想姐了,再回来。
小小使劲地点着头,再点着头,一股股热流从胸腔里直往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