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徐汉平,江苏省作协会员。小说发表在《长江文艺》《山花》《雨花》《文学界》《鸭绿江》《草原》《山东文学》《安徽文学》《都市小说》《黄河文学》《当代小说》等文学期刊,被《小说月报大字版》《长江文艺好小说》等文学选刊选载,并多次获奖。
许久之后,许鹤鸣和安子慧决心痛改前非开始新生活,于是郑重其事签订下若干协议。这些协议束缚和规范各自糟糕言行,避免彼此伤害。按照协议,每天下班都得及时回家,在三居室过俩人小日子。其实,待家里也挺不错,隔壁有个貌相姣好的女孩儿常常弹钢琴,琴声里分明还有婴儿的啼哭声,感觉甚好。
安子慧说,许鹤鸣。许鹤鸣说,我听钢琴呢,什么事儿你说。实际上她也没什么事,就喜欢叫一下。夫妻待一起的时间原本就该多点儿,彼此说说话,没事儿叫下也好。人生苦短,多大意思呢。况且女儿走了,更没意思了。好长时间了,他们犹如漂浮于半空的云,无所着落。上班从巷子出去,下班从巷子进来,飘飘忽忽,感觉着许多怜悯的目光。女儿消失好久了,不大可能出现奇迹,那些目光不怜悯还能怎样呢。
有一天,许鹤鸣说,安子慧,我们再生个孩子吧。安子慧说,好的,再生一个。听起来他们似乎很有信心,其实没多少底气。他们生孩子本来就艰难,现在岁数大了,更加不易。可是,女儿走掉之后他们确实很想有个孩子,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协议就这样订下了。除了上班就都待一块儿吧,多放点儿心思,说不定会实现愿望呢。可总是怀不上,肚子没动静,一点也没有。
一天傍晚,许鹤鸣说,安子慧。安子慧说,我在看电脑,说吧。许鹤鸣说,我想请几个人来家里吃饭。安子慧说,怎么想起请人吃饭呢?许鹤鸣说,太寂寞了,家里的空气都凝固了,墙壁上也要长出青苔,热闹下气氛。安子慧说,好的,你安排吧。
电脑里有些照片,溪边青草地上阳光灿烂,女儿拽着粉红色风筝线子,一朵朵白云在天际远远待着,看上去似乎有点儿喜庆。安子慧又道,请哪些人来吃饭你来定吧。许鹤鸣说,让我想想,请哪些人来吃饭呢?就想到老同学。
老同学总归是好的。女儿离家出走后,他们很关心,却不怎么怜悯,倒是别出心裁地想出很前沿的论调来安慰他们,离奇古怪的。许鹤鸣就电话老同学,结果恰好坐满一张圆桌。家里好久没这般热闹了。
请老同学实际上也不是吃饭,主要是吃菜,也不是吃青菜,是吃飞禽走兽和鱼类的肉以及营养丰富的髓。原本,上天赐给人类是结籽的作物和果实里有籽的果树,可没有让飞禽走兽和鱼类通吃。现在的人却什么都能吃,包括幸灾乐祸的蝉以及相当狡狯的蛇。
蝉总是藏匿于夏天茂密的树叶间隙鼓噪,使人们愈加燥热,直想吃冰激凌。蛇的狡狯是引诱亚当夏娃吃禁果,弄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最后一道菜就是蛇肉,吃了烤制的蝉接下来就是最后一道菜,是蛇肉。很早以前,人和蛇结下梁子,人踩蛇的头,蛇咬人的脚后跟,现在的人是吃蛇的肉了。吃了蛇肉,每人又喝了一盏减肥茶,然后就都回去了。屋子就恢复了平日里的寂静,许鹤鸣夫妇要做留下的事情。隔壁的钢琴声又传来了,像水一样漫过来。也许,钢琴声本来就有的,似乎婴儿的啼哭声原本也就有,只是人多,被噪声淹没了。
很早以前,许鹤鸣和安子慧在一座老屋里谈情说爱。老屋古朴,就是颓败了点。谈情说爱的内涵丰富得很,还做着非常古老的游戏,谁输了就打谁的手心。
总之,在动手动脚的过程中,充满诗情画意。而且,老屋里还有琴声,不是钢琴,是二胡。二胡声在潮湿的地面滑翔,在黑黢黢的屋梁萦绕。谈情说爱和打手心未必就要有二胡声,但有二胡声更好。在旋律优美的二胡声中打着手心就打出了很多似是而非的爱情,然后就匆匆忙忙结婚了。在钢琴声中他们分配要做的事情。
许鹤鸣说,把圆桌上的东西收拾掉吧。安子慧说,好的。许鹤鸣说,分成二份,一份是洗刷,一份是倒垃圾,你先挑一份。安子慧说,我洗刷。许鹤鸣说,我倒垃圾。就这样,他们把老同学走后要处理的工作分配好了。圆桌上有很多骨头,有鸽子的、鸡爪的、草鱼的、羊腿的、野猪的,还有蛇的细骨。好吃的肉都被牙齿理去了,有营养的髓也吸掉了,剩下的尽是骨头。骨头显然是嘴里吐出来的,吐在圆桌上,每一个人都吐一些,积攒起来就像一座山丘了。
当然也还有一些别的杂物,比如,一些果实的核,一些白色的餐巾纸。但概括起来讲,主要是飞禽走兽和鱼类的残骨。看起来很脏,衔在嘴里不觉脏,吐出来后就脏了。安子慧把很脏的骨头收拾在垃圾桶里。垃圾桶里有只红色的塑料袋,早就张大嘴巴等候了。
安子慧说,许鹤鸣,把垃圾倒掉。许鹤鸣从客厅沙发上站起来迈开脚步。他迈开了左脚,离开客厅,走到厨房拎起垃圾袋向門口走去。每一起步,许鹤鸣总是迈开左脚的。有些时日了,已成习惯,永不差错。
在厨房里,许鹤鸣拎起垃圾袋迈出左脚向门口走去的时候,安子慧就开始洗刷了。锅、盆、碗和筷子皆油腻得很,安子慧的两只手也油腻腻的。她想,肠胃也必定油腻腻的,不喝减肥茶可怎么行呢。安子慧这么想着,不经意中把盆、碗弄出不同寻常的声响。倒掉垃圾许鹤鸣踅回走进房子。
许鹤鸣说,安子慧,我从沙发走到厨房11步,从厨房走到门边9步,从门边走到棕榈树下垃圾箱再从那儿返回都是177步,都是单数哎。安子慧说,这样很好,你的左脚多走了4步,坚持下去左脚会好起来的。许鹤鸣很高兴,他从门边玄关那儿迈开左脚回到沙发又是一个单数。
许鹤鸣说,我的左脚比右脚又多走了一步,加上前面4步,多走了5步。
安子慧说,坚持下去,左脚一定会好的。许鹤鸣脸色红润,很开心。
许鹤鸣的左脚是女儿消失后变坏的。一连十多天他都没睡着,结果左脚就发抖了。也不单是左脚,还有左腰、左手。概括起来,左半边身子似乎都发病了。一个医生说,你时常想着身上某个部位,某个部位就病了。许鹤鸣也时常想着自己左半边的身子,不想还真不行。
平时尚无大碍,喝了酒或者行了房事病症就显现出来。意识到女儿不大可能回家,他们的房事安排得相当频繁,也格外认真。可房事过后左脚就颤抖起来,左手也有些颤抖,而左腰胀胀的,左边太阳穴则突突突跳得厉害,景况甚是不妙。
许鹤鸣想着左半边身子就想起母亲。母亲是身子不好去世的。开始是左半边身子不好,后来是右半边身子不好,再后来又转到了左边,转来转去就去世了。老人是中风。生命闯过最后的关头是异常迅速的,不到一分钟母亲的脸色就变成死灰色。许鹤鸣想,自己的左半边身子不好肯定是个很坏的兆头,是个凶兆。这么想了几回,他就跟安子慧一起去看医生了。
因为生育的问题,许鹤鸣夫妇在医院出入相对多些。他们婚后许多年才有了女儿,可女儿却不声不响又消失了,弄得前功尽弃。左半边身子的事,许鹤鸣去了好几次医院,却没有查出原因,或者說找不到病因。医生说,检查的结果都正常的,缺少活动吧,肯定是缺少活动啦,要加强锻炼,特别是要加强左边身子的锻炼。
许鹤鸣说,我听大夫的,会加强锻炼的。医院阴沉沉的。秋风纠缠着梧桐树簌簌作响,穿白大褂的大夫匆匆走步,有个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的女人摇摇晃晃地向厕所走过去,太平间那儿传来嘤嘤哭声,让人心里发慌。许鹤鸣夫妇想起女儿,希望一点一点破灭,就把死亡和女儿联系起来。又刮起了一阵秋风,呜呜叫着。许鹤鸣夫妇急匆匆离开医院,头顶上似乎有许多乌鸦漫空飞舞,让人毛骨悚然。
回家的路上他们放缓脚步。瘦小的安子慧在前,修长的许鹤鸣在后,一前一后拖泥带水走着。安子慧说,你一定要加强锻炼,尤其是加强左边身子的锻炼。许鹤鸣说,我也正这么想呢,想到一块了。安子慧说,女儿走了,我们就全靠自己了。许鹤鸣说,我也这么想呢,全靠自己。
提起女儿他们就呜呜地哭开了。先是安子慧哭,接着许鹤鸣也哭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哭,涌出很多泪水。脸上挂着泪水怕别人看见,就都用衣袖抹去。回到家,在玄关那儿的镜子里照照,眼睛都红肿了。许鹤鸣倒掉垃圾回到客厅又在沙发上坐下来。
钢琴的旋律清脆而美好,婴儿的啼哭声也非常美好。他们结婚那天也有琴声,只是没有婴儿的啼哭声。那是两个人拉二胡,拉的是《茉莉花》,不着调儿。但氛围很好,琴声仍然好听。那是两个乞丐赶喜事儿弄饭吃,操琴的目的就这么简单,可没有隔壁练钢琴那女孩儿的雄心壮志,她要考上音乐学院然后当音乐家的。安子慧仍在洗刷。
请老同学到家里吃饭就有了额外的家务。额外的家务就该分着做,许鹤鸣的已经做完,而安子慧仍在洗刷。其实,平日里的家务也一分为二各做一份的。许鹤鸣负责背煤气、买米、清洗换下来的衣物,外加打扫卫生;安子慧负责一日三餐的烹制,包括买菜和洗刷。这样子的分配已经也很有些时日了,成了习惯,谁都不会弄错。
许鹤鸣说,安子慧。安子慧只顾洗刷,没有接应。许鹤鸣又叫了一遍,安子慧仍旧不应。安子慧是听见了,就是故意不应。许鹤鸣不吭了。他坐在沙发上架起二郎腿,抖抖,再抖抖。他叫安子慧,是想跟她说,明天或者后天,她也应该请她的老同学来家里吃顿饭。许鹤鸣认为这样子才好,上天赐给夫妻的财物应该是两人平分的,不能一方用多了,一方用少了,自己请了老同学,妻子也应该请请老同学。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可安子慧却没有接应。安子慧不接应,许鹤鸣并不生气。
许鹤鸣想起来了,有一天安子慧叫他,他也没有接应。我不应你一次,你不应我一次,这样子很好,扯平了。许鹤鸣一点也不生气,照旧坐在沙发上架着二郎腿抖抖,再抖抖。许鹤鸣就喜欢架二郎腿。以前架二郎腿总是右脚在上左脚在下,让右脚在上面抖抖再抖抖。听了医嘱以后就改过来了,左脚在上右脚在下,让左脚在上面抖抖再抖抖,而且抖的幅度比先前更大,夸张得有些机械。
这项措施与起步首先迈出左脚的举措都是为了加大左脚的活动量。左手的活动也明显增多了,拿筷子、抓牌——有时甚至连握笔也改用了左手,涂肥皂、揉衣裤也基本用左手,打扫卫生也专门用左手拿地拖,而且跟人握手也习惯性地伸出左手。他也努力地使用左脑,一旦有了问题就下意识地将意念凝聚在了左脑,千方百计开动左脑的脑筋。除了经常拿左手去捶左腰,一有机会就让左腰有所作为,在人群密集的场合,他习惯于以左腰去挤、去顶、去撞,就是撞丢了文明也不管不顾。目的就是让左半边身子多运动,争取早日康复,保持左右平衡。有一回,在单位里许鹤鸣伸出左手,以左手与刚来的新领导握手,给新领导留下了极坏的印象,原本他的副科要转正的,结果泡汤了,但一点也不后悔,什么事儿比身体重要呢。
安子慧做完洗刷离开厨房向客厅走来。许鹤鸣仍然架着二郎腿抖抖再抖抖,满脸笑容地望着安子慧。安子慧说,许鹤鸣,你叫我,我不应你,为什么还高兴呀?许鹤鸣说,以前有一次你叫我,我也没有应你。后来想想心里很难受。这下好了,扯平了,所以高兴。安子慧说,你因为曾经不应我而心里难受,我也发觉了。丈夫的心思怎么瞒得住相依为命的妻子呢。我就是为了消除你心里的难受,才不应你的。许鹤鸣说,这样很好,真正的好夫妻呢。
安子慧却因为撒了谎而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她不应许鹤鸣是因为自己的工作量分配多了,尽管自己先选的,心里仍旧不爽快。许鹤鸣没有察觉安子慧的惭愧神色,他说我知道的,刚才你不应我,完全是为我好,我很幸福。安子慧流出愧疚的眼泪,她很愧疚地说,许鹤鸣,刚才你叫我有什么事吗?许鹤鸣说,我叫你,是商量一个事。安子慧说,你说。许鹤鸣说,你也叫一些同学来吃饭吧,同学都是好的。安子慧说,我的同学多年没联系了。许鹤鸣说,所以叫他们来吃饭嘛,再不联系就不是同学了。安子慧说,好的,那就叫他们来吃饭吧。安子慧请老同学吃饭的事就这样定下了。
夜晚,许鹤鸣与安子慧行了一回房事。
医生说,你们都是好好的,怎么就没用了呢。他们自己也想了不少办法,该想的办法几乎都想过,可还是没用,毫无结果。但房事还是要行的,只是不怎么企图什么了。
许鹤鸣把窗帘拉拢来。窗帘是白色的,印了许多荷花,薄薄的,像蝉的翼,有淡淡的月光渗进来。
许鹤鸣说,安子慧。安子慧说,我在这里,琴声很好听,好像还有婴儿的啼哭声,房间里朦朦胧胧的感觉也相当好啊。许鹤鸣说,我们做爱吧。安子慧说,好的,我正巴不得你提议呢。
许鹤鸣拉拢窗帘的时候,安子慧已躺在床上开始准备着蓄势了。他们似乎不奢望着什么,但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以前是有奢望的,有奢望其实不好,生命的事就顺其自然吧。不过,他们的幻想仍然存在,无心插柳柳成荫也是有的,不是毫无可能。
关于做爱他们也有慎重的协议的。协议的内容比较简单,上一次要是安子慧提议,下一次便由许鹤鸣提议,彼此轮流。要是没有特殊情况,一方提出来了,另一方就不应该进行否决。协议制订的当晚,由安子慧提议履行协议行了一回房事,遵循女士优先法则。
可这次房事行得有点潦草,也许双方或者某一方心里有点疙瘩。行过房事次日,许鹤鸣将协议打印出来,一式二份。家里没有打字机,在单位办公室打印的。一个科员看见了,却没看明白,许鹤鸣慌忙就收了起来。科员说,许副科长,神秘兮兮的干吗呢?许鹤鸣不吭声。许鹤鸣当副科长主持工作许多年了,本来都叫许科长的,新科长来了,科员们就谨慎着。
协议是书面协议,许鹤鸣夫妇俩都签了字的。
这晚上,许鹤鸣和安子慧行房事的时间相对长些。房间里薄薄的窗帘,有清风抚摩着,还有淡淡的月色。就有些朦胧,有些虚幻的动感。他们是按约行事,既是义务又是权利,因此格外投入,做得气喘吁吁。那个女孩儿仍在隔壁弹钢琴,琴声像月光一样渗进房间。可是中途戛然而止了,只剩下婴儿的啼哭声。婴儿的啼哭声也细弱了,像游丝一样若有若无。行房事的过程可能是弄出了不少动静。行了房事,许鹤鸣和安子慧各自洗净了身子,躺在床上休养生息。钢琴的声音又响起来,和着月色源源不断地渗入点缀了许多荷花的窗帘。
许鹤鸣说,安子慧。安子慧说,我在你的身边呢,你说。许鹤鸣说,你给我按摩按摩。安子慧说,好的。
安子慧坐起来,许鹤鸣仍旧躺着。在流动的朦朦胧胧的时空里展示着安子慧很长的黑发和白的肉,许鹤鸣很短的黑发和白的肉。他们的发都还是黑的,他们的肉都还是白的,仍旧蕴含着强劲的生命力,可就是两个生命弄不成三个生命。
优美的琴声和淡淡的月色在黑发和白肉之间游弋。安子慧先给许鹤鸣按左边的太阳穴,从上到下,接着左手、左腰按下去,按到了左脚那个伤疤停住了——按了一遍又从下到上按第二遍。当安子慧的手像金鱼一样从下往上游到许鹤鸣左太阳穴的时候,许鹤鸣说,好了,你躺下去,我给你按摩。安子慧说,好的。安子慧躺下去了,许鹤鸣坐了起来。彼此调换了姿势。许鹤鸣先给安子慧按腿脚,从下到上,接着小腹、胸部按上去,按到了左眉角那个伤疤停住了——按了一遍又从上到下按第二遍。按第二遍的时候,安子慧发出暗示。安子慧暗示一个部位,许鹤鸣按一个部位。
许鹤鸣觉着这样很好,他知道了安子慧哪些部位喜欢让别人按摩。虽然,丈夫可以在妻子身上依法行事,可终究也是别人不是自己。在安子慧的暗示下,许鹤鸣给安子慧身上的六个部位按摩了一遍。这样子很有意义,抓住这六个部位就等于抓住了安子慧这个身子的要领。
许鹤鸣说,安子慧,我在你的身上闻到婴儿的气息。安子慧说,那是幻觉。许鹤鸣说,不是幻觉,我真的闻到了,是婴儿的气息。安子慧说,不可能的,是幻觉,平时听到婴儿的啼哭也都是幻觉,我们太想孩子了。许鹤鸣说,我不但闻到了婴儿的气息,还真的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安子慧就哭起来。她说,你太想孩子了,老产生幻觉。
许鹤鸣确实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千真万确的。先是婴儿的气息,再是婴儿的啼哭声,分明是从安子慧的身体里传出来的,传出来后就在屋里飘来飘去。
许鹤鸣离开房间。安子慧也哭着坐起来,她打开电脑。她常常打开电脑望着女儿的照片进行研究、思考,似乎在照片上女儿凝结的眉头、下垂的嘴角寻找某种秘密。此刻,她望着照片上女儿颈部褐色胎记呜呜呜地哭起来,瘦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颤抖着。许鹤鸣去了厨房。
刚才婴儿的啼哭声好像从安子慧的身上飘出来,飘厨房去了。他到了厨房,啼哭声好像飘向客厅,到了客厅,啼哭声好像飘向阳台,到了阳台,啼哭声好像又飘回厨房。许鹤鸣觉着太奇怪了,婴儿的啼哭声就像钢琴声一样在屋里跳来跳去,时而这里,时而那里,难以捕捉,把许鹤鸣都弄晕晕乎乎起来。
许鹤鸣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仔细聆听。不可能是幻觉,确实有婴儿的啼哭声,千真万确。
安子慧也从卧室里走出来了。
安子慧泪眼婆娑地说,真的有婴儿的啼哭声,我也听见了。
许鹤鸣疑疑惑惑地望着安子慧。
安子慧破涕而笑,说,听听,真的有婴儿在啼哭。
他们都竖起耳朵听了一阵,绝不是幻觉,真真实实的啼哭声。
许鹤鸣向门口走去,他打开房间门,就有很清脆的啼哭声漫了进来。门外果真有一个婴儿。放在襁褓里的,看起来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孩。安子慧接过来,关键处一瞅,是个女婴。
安子慧惊愕道,跟走掉的女儿出生时一模一样,颈部也有个褐色胎记。
许鹤鸣说,很好,我们又有了女儿,上天又赐给我们一个宝贝女儿。安子慧说,有了婴儿,屋里就有家的气息,我太高兴了。他们高兴得呜呜哭起来,源源不断地涌出眼泪水。
次日天亮的时候,许鹤鸣和安子慧同时醒来。
隔壁的琴声又传来了,自然也还有婴儿的啼哭声。起床后,他们各自做着常规的工作。安子慧做早餐;许鹤鸣拖地板,他左手握着拖把在红木地板上拖来拖去,打扫卫生的同时也锻炼了左手,一举两得。
吃过早餐,他们去上班了。他们一前一后匆匆走出窄窄的巷子,到了巷子口棕榈树下,一个左拐一个右拐向各自的单位走去。
安子慧在一座石拱桥的桥头被一个自称乞丐的人拦住了,对方伸出一只脏兮兮的铅碗,向安子慧要钱。安子慧给他五块钱,然后就急匆匆走了过去。不知是不是乞丐的人说,好人一生平安。
安子慧请老同学到家里吃饭是第六天。
不是拖沓就是人员凑不齐。费了很多精力才请到八个老同学,连同她自己和许鹤鸣也恰好坐满一张圆桌。先吃飞禽走兽和鱼类的肉以及有营养的髓,再喝减肥茶,老同学散了后就是清理飞禽走兽和鱼类的骨。
同样有钢琴的声音和婴儿的啼哭声,基本上与许鹤鸣请老同学那个晚上一样。
隔壁品相优美的女孩弹出的琴声很好听,婴儿啼哭的声音也很好听。那女孩说过,她要立志报考杭州音乐学院,把优美的琴声赐给人们,让人们日子过得更舒坦更有意思。
很久以前,许鹤鸣和安子慧谈情说爱的老屋子的隔壁也传来琴声,不是钢琴是二胡,不是女孩是老头。那老头双目失明了,没有女孩儿那样的雄心壮志,不过琴艺确实了得,比结婚时那二位操的好听多了。那二位是乞丐,操出的音儿不着调儿。
责任编辑/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