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斌
无声的呼唤
那年,王队长让我和张凤祥看守卧牛河口的鱼亮子。那年春天,江水一直下撤,两岸露出大片大片的沙滩,我和张凤祥在黑龙江撒网捕鱼,常常连俩人吃的午饭都混不出来,更不要说往收鱼船交鱼了。到了五月末,开始涨“草芽子水”了。这场水涨得太快了,别管黑龙江,还是卧牛河都找不到可以下网的江湾或河湾。张凤翔说:“走,咱们到莲花泡去看看,不知道那里能不能下网打鱼?”
张凤祥说的莲花泡,是卧牛河东的一个湖泊,距离卧牛河口只有两三里地。那里有个小河口,沿着河道能划进莲花泡。去年盛夏时节,我和张凤祥曾到那里打过鱼,从湖口划进来,一眼看见平静湖面盛开着一朵朵野生荷花。这里的打鱼人才把那个泡子叫“莲花泡”。
尽管涨“草芽子水”了,由于通向“莲花泡”的河道地势较高,河汊子还没灌满河水。我俩各执一副大棹,渔船静静地滑行在狭窄、曲折而平静的河面上。
一叶小舟默默穿行在平静的河道上,河两岸是茂密的柳林、里面偶尔还有高大的杨树、臭李子树或山丁子树,一律向河面方向倾斜,把狭窄的河面遮挡得严严实实,映出一片碧绿。
渔船静静地滑行在那充满诗意的绿色里。这时,只见一群小鱼冲起一片涟漪,在河面上快速游动。欸乃的棹声吓得它们快速向“莲花泡”方向游去,顷刻消失在了远处,不见了身影。使静静的河道里越发显得平和而宁静。忽然,张凤祥停下船棹,示意我朝前看去。顺他手指方向,才发现一群小白鲦里还有几条一尺多长的小鲤拐子和鲫鱼。
看见河里有这么多鱼,我几乎喊起来:“鲫瓜子、鲤拐子!”张凤祥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声张。随后他悄悄对我说:“现在河水还浅,过来的都是一些小鱼。不过这场江水涨得快,那些大鱼很快就能游进来。”听他这么说,我赶紧问:“那,咱们还等什么,还不赶紧下网?”
张凤祥指了指继续上涨的河水,反问我说:“你看看这样急的河水,还能下网吗?”
刚才我们在卧牛河下网,不但没捕到鱼,渔网上还挂满了树枝和草屑,可能回去一两天也无法把几块渔网摘干净,这样急的河水,当然不能再下网了。一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默默地看着张凤祥。这时只听他说:“咱们到前面看看再说吧!”
我俩朝前又划行一段,河面顿时变得宽阔起来,河水随着蔓延开了,眼看着浅浅的河水里,出现一群胖头、鲫鱼和草鱼露出的一条条漆黑脊背,优雅地随着上涨的河水向前游去。似乎前面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它们:涨草芽子水,黑龙江涨草芽子水啦!
开江后,黑龙江水一直在急剧下撤,两岸露出大片大片沙滩,一些小河几乎干涸了,那些吃草的鱼只能在没有水草的江里忍饥受饿。随着涨草芽子水,浅滩上碧绿的草地全淹没了,那些吃草的草鱼、鲤鱼、胖头鱼好像听见了无声的呼唤,从黑龙江匆匆地赶向被淹没的嫩绿青草地,准备到那里去“啃青”,并且顺便把鱼卵产在那柔软的草地上,生育它们的后代,这才不顾一切地向它们所向往的地方游去。那些鲤鱼、胖头鱼、草鱼足有两尺多长,脊背都露出水面。那些游不过去的大鱼不肯屈服,只见它们侧扁着身子,尾鳍用力地击打着河水,艰难地向前游去。它们哪怕面对着艰难险阻,哪怕前面有一道道凸起的土塄子,也毫不畏惧,继续奋力向上游去……
眼看着那些鱼冲过凸起的土塄子,随后它们那漆黑的鱼背立起来,快速钻进深水区,眨眼不见了。眼看着它们从我们眼前游过,我却毫无办法,只能无奈地看着张凤祥。他一拍大腿说:“有了!”
“有什么了?”我看他一眼。这时只见张凤祥把渔船停泊在岸边,随后操起一把铁锹,从船上跳了下去。
渔船上除了渔网以外,还带了一把铁锹。那是用来挖坑埋鱼的。听我这样说,肯定有人会觉得很奇怪,挖坑埋鱼干什么呀?
没错,是挖个土坑,好把捕捞的鲜鱼埋起来。尽管黑龙江下游已经到了初夏季节,天气也渐渐暖和了。但树林背阴坡的土层刚融化一尺多深,一锹下去下面全是冻土,特别阴凉。要是把捕获的鱼埋藏在冰冷的土坑里,不仅能保证鲜鱼在长时间不会腐败,还能减轻渔船上下划行的载重量,简直是一举两得。因此,不仅我们渔船,每只渔船都带把铁锹。可今天,我俩连一条鱼都没捕到,张凤翔拎把铁锹干什么呢?
令人费解,不可思议。神秘的黑龙江曾发生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这时,只见张凤祥操起铁锹,一下下把岸边沙子扬到土塄子后面,吓得那些鲤鱼、草鱼和胖头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当时,我还以为张凤祥气糊涂了,才会做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傻事,上前一把将他拉住,说:“你干什么呀?”
“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张凤翔一边说,一边继续朝那里扬沙子。很快,土塄子下的坑填满了,当然一条鱼也不见了。刚才他一直往土塄子后扬沙子,那些鱼当然不敢游过来。这时只见张凤翔脱下鞋,光脚拿着铁锹,随着从东方升起的阳光走进浅浅的河水里。
阳光透过柳林把他的身影和几棵柳树倒映在清澈下来的河面上,让人一时不清楚他究竟搞什么鬼名堂?他在那里等候不到半小时工夫,鱼群终于出现了。那是一群鲤鱼,只见它们露着漆黑的鱼脊背,扭动着尾巴向下游游去。即使面对一道浅浅的土塄子,也无法挡住它们前进的脚步,只见它们侧扁着身子,身体一侧紧贴刚填满的砂砾,用尾鳍不停地击打,一点点向前蹭去……
这时,只见张凤祥猛地抡起手里的铁锹,朝一条离他最近的鲤鱼砸下去。随着“砰”的一声,一条四五斤重的鲤鱼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河面上。随着刚才发起的击打声,吓得鱼群呼啦啦地四处乱跳乱窜。可浅浅的河水把它们阻挡住了,无法从他身边快速地游过,随后连续响起阵阵击打声,眼看着七八条鲤鱼被砸蒙了,翻着白肚子漂浮在水面上。这时,我已经把鞋脱了,赤脚跳进河里,一手抓住一条,把鱼扔到河岸草丛里,随后朝前面跑去。短短一会儿工夫,鱼群已经逃散了。看看撵不上远去的鱼群了,张凤祥才拎一条鲤鱼走回来。我俩各抱着一条大鲤鱼返回河岸上,把那些在草丛里欢蹦乱跳的鲤鱼聚集一起,准备拎到船舱里。这时,只听张凤祥高兴地说:“真是凑巧啊,赶上合适的水头了。鱼群刚钻河沟子,就被咱俩赶上了,今天收获肯定错不了。咱俩得赶紧挖个土坑,好有个存鱼的地方。”
看着高兴的张凤翔,我说:“原来你拿着铁锹,是用来拍鱼啊!为什么不找一根木头棒子呢?”张凤翔则说:“木棒子砸的面积小,一下没打中,吓得它们仓皇逃窜了。而铁锹则不一样了,即使没打中,砸进水里产生的震力,也能把跟前的鱼震个半死,逃不掉了。”听他这么说,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地问:“那么,你刚才把土塄后填满沙子,也是为了拍鱼吗?”
“当然了。要是不把土塄后面填满沙子,眨眼间鱼群就能游过去,消失在深水里。手再快,能打到一条两条,也不可能砸到这么多呀!”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了他的铁锹用途,不仅可以用来砸鱼,还可以用来把土塄后面深坑填满,为鱼群设下障碍,减慢它们游动的速度。张凤翔简直太聪明了,我敬佩地看他一眼:“现在咱们忙着挖坑埋鱼,不担心鱼群会趁机游过去吗?”
张凤祥则笑着说:“哪能那么快呢!刚才咱们在河里折腾了好一会儿,即使鱼群刚才游进河口,一旦听见河里的动静,吓得它们转身返回了黑龙江,得再过一会儿,它们才能出现这里。放心吧,赶紧把坑挖好,再回到河边等候鱼群过来。”
很快,我俩把土坑挖好了,把刚才砸个半死的鲤鱼放进坑里,上面覆盖一些青草,才返回到河边。这场草芽子水上涨得很快,已经有两尺来深了,好多沙滩被淹没了。由于涨的是场草芽子水,透过近两尺深的清澈河水,下面的砂砾看得清清楚楚。我们静静地站在河边,周围鸦雀无声,只有摇曳的柳枝发出沙沙声,眼看着一群鱼游过来。那是一大群半尺多长的鲫鱼,在清澈的河水里悠闲地游动,向上游游去。嫌那些鲫鱼个头太小,张凤翔没动铁锹,继续静静地守候那里,耐心地站在河边。眼看那群鲫鱼快游过去了,张凤祥突然快步地跑了两步,随后抡起铁锹,重重地砸了下去。随着飞扬的水花,眼看着一条七八斤的七粒浮子(黑龙江出产一种鲟鱼)从水里漂了起来。
看见是条鲟鱼,我赶紧跑过去,把那条鱼领到岸边。这时,河里已经响起阵阵“砰砰”击打声,回头一眼,好几条鱼已经漂浮在河面上,昏头涨脑还在水里挣扎。刚才只发现一群鲫鱼,并没发现还有其他鱼啊!怎么片刻工夫,突然出现这么多大鱼呢?一时来不及多想,我赶紧跑回河里,把那些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鲤鱼、鳊花和狗鱼一条条地从水里捞起来,随后扔向岸边。
这时候,确实来不及多想了。河水继续上涨,鱼群等待的这个特殊时刻终于到了,它们好像听见了无声的呼唤,那些吃草的鲤鱼、胖头和草鱼们开始成群结队集聚一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黑龙江,顺着这条浅而狭窄的小河向它们所向往的“牧场”游去。
鱼汛与那些食草动物的转场一样,集群奔向嫩绿的草场,还将在这次迁徙中产下它们的后代。在这样的迁徙途中,鹿群身后肯定有追赶的狼群。而那些吃草鱼类身后也不例外,也紧紧跟随着“狼群”。当然,那并不是真正的狼群,而是那些鳡鱼、狗鱼和大怀头等凶猛的掠食者。这些凶猛的掠食鱼类,与狼群相比并不逊色,甚至更加凶残。迁徙途中,鹿群不仅要越过一道道湍急的河流,攀上陡峭的河岸,前面还有狮子、鳄鱼和猎人。而鱼群面前也是如此,河道里不仅有着一道道陡坎,还有凶猛掠食鱼一路在追赶,前面还有渔民设下的渔网和鱼钩,甚至还有像我们一样布置下的浅滩。致使它们的生命很可能消失在这次迁徙途中,但它们还是义无反顾,好像听见了无声的命令,一路向它们所向往的“牧场”游去,而且越聚越多,这才形成“鱼汛”。
中午时分,岸边土坑里已经有两三百斤鱼了,我们也饿得前腔紧贴后背了。在河边找些干柴,生一堆篝火,张凤祥挑那条六七斤的七粒浮子,把一根酒盅粗的树棍子插进鱼嘴里,先抓了一把盐撒在鱼身上,随后挑起棍子,在火炭上烧烤起来。
那条七粒浮子在炭火的烧烤下,滋滋地冒着鱼油,颜色也渐渐泛黄,弥漫着一股烤鱼的煳香味。张凤翔抓一把盐再次撒在鱼肉上,继续烧烤,直到把鱼烤熟,才用刀将其切成两段,我俩各拿起一半,手抓着树棍上去咬一口,哈,简直太香了!
这种吃鱼方法,不用问张凤祥,我也知道,叫烤“塔拉哈”,也就是烤鱼的意思,那是赫哲渔民的一种传统吃法。我俩用完野餐,熄灭了篝火,到河边一看,河水已有两尺半深了。透过近一米深的河水,隐约发现里面的鱼更多了。尽管张凤祥一次次抡起铁锹,不时响起“扑通扑通”声,但还是阻挡不了鱼群的前进,它们不顾一切地向前游去。
张凤翔站在淹没到大腿根深的水里,瞅准目标再次抡起铁锹,眼看一条鲤鱼随即漂了上来。看见张凤翔终于砸到一条鲤鱼,我赶紧朝那里跑去。可没等跑到跟前,那条鲤鱼已经直立起来,眼看它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地朝远处游去。河水太深了,那条鲤鱼并没被打中,只是震昏了,才得以逃掉。当我俩还为那条鲤鱼而惋惜的时候,眼看着前面又游来一群鲤鱼,里面还有一条四五十斤重的怀头鱼(六须鲇鱼)。只见它摇头摆尾地跟随鱼群,径直游过来。原来这个家伙趁着涨草芽子水,悄悄地跟随鲤鱼身后,以乘机大开杀戒,大吃大嚼一顿。发现那条怀头鱼,张凤祥一直站在深水里,直到看见那条怀头鱼游到他跟前,才猛地抡起铁锹。看见铁锹砸下来,那条大怀头猛地一转身子,躲过砸下来的铁锹,随即向远处游去。一铁锹不但没砸到那条大怀头,反而把鲤鱼群惊散了,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眼看一条像头猪羔子似的肥鲤鱼只顾逃命,一时辨不出东南西北,径直向河边撞去。看见那条大鲤鱼窜过来,我猛地扑了过去,死死把它摁住,抱在怀里才站起来。刚想告诉张凤翔:“看,我逮住一条大鲤子!”
这工夫,那条鲤鱼猛地一挣,竟从我的怀里挣脱了。幸好张凤祥就在身边,他朝前一扑,才把那条刚挣脱的鲤鱼再次摁住,拎起来扔向岸边,随后拎着铁锹继续追赶那条大怀头。只见他在河水中不停奔跑,响起阵阵蹚水声。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在那条狭窄的河水里不停拦截。当时。我俩只顾追赶那条大怀头鱼了,没注意扔到岸边那条体态臃肿的大鲤鱼这工夫缓过神来,在草丛里连蹦带跳,渐渐向河水边滚去。听见草丛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声,我朝那里看了一眼。眼看那条大鲤鱼已经滚到水边了。我快跑几步到跟前。还好,可能那条鲤鱼有点缺氧了,已经滚到水边却没跳进水里,还在原地不停地挣扎。我把那条肥鲤鱼抱起来,这才清楚它没有逃走还有另外原因。原来那是一条母鲤鱼,张凤翔的手简直太有力气了,圆滚滚的鲤鱼肚子几乎被他捏憋了,黄色小米粒的鱼子都流了出来。张凤翔没注意我在看着他,还在追赶那条四处逃跑的大怀头。尽管上涨河水已经到他大腿根深了,可毕竟只是十几米宽的小河,那条怀头鱼还能往哪里逃呢?
大怀头一时躲闪不及,竟冲上浅滩。张凤祥抡起铁锹,连续砸了几下,那条鱼才终于老实了,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河水里。累得张凤祥拄着铁锹,看着我跑到跟前,扣住鱼鳃,我俩才一起朝河边走去……
这是那天我们砸到最大的一条鱼。随着河水越来越深,即使看见鱼群继续游进河里,也砸不到了。尽管渔民的身影出现河里,很多鱼死在这次迁徙的路上,但它们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随着不停上涨的河水,一直向它们这次迁徙的目的地游去。而且它们绝大多数已经冲过重重艰难险阻,顺利冲进莲花泡,结束了这次迁徙之旅。
那无声的呼唤,是一种默契,更是世间最真实的情愫。哪怕它们面临着重重艰难险阻,哪怕那里有着渔民手里可怕的铁锹,哪怕路途再遥远,也要游回那里,即使死在这次迁徙路上,也在所不惜。要知道,那是它们诞生的神圣之地,是它们生命的起点,而它们孩子的生命也将在那里诞生,开始未来一生的起始点……
钓鱼的狐狸
那天下半晌,我俩划船回到卧牛河口,把几百斤鱼交给收鱼船,独把张凤祥用铁锹砸上的那条四五十斤的怀头鱼带回网房子。在通向莲花泡的河道里打一天鱼了,都不想干了,张凤祥让我找根网纲把怀头鱼拴好,拴在一棵大柳树下,养在江水里。把鱼放好,我才回网房子。
我们的网房子坐北朝南,前后各有一扇玻璃窗,推开北面玻璃窗就能听见从外面传来的浪花声,一下下地拍打岸边沙滩。晚风在江面上徜徉,泛起层层涟漪,拴在大柳树下的渔船慢慢地横了过去。
吃过晚饭,我靠着行李卷躺在床上看书,张凤祥坐在行李上,眼睛看着外面的江滩。突然,他轻轻地捅了我一下,刚想问他什么事,只见张凤祥向我摆了摆手,随后他指了指窗外的黑龙江。见他一副神秘的样子,我赶紧坐起来,也朝屋外看去,这时只见一只狐狸从岸边的柳林里走出来。它一边走,一边嗅着,向停泊沙滩的渔船走去,可能它想到那里寻找点我们丢弃的小鱼小虾吧!我悄悄地问他:“咱们能逮住这只狐狸吗?”
“怎么逮?”他奇怪地问我。
“不知道,等机会吧!”我不以为然地说。“网房子也没有猎枪,想逮住狐狸,简直是痴心妄想。”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江边那只漂亮的火狐狸,我俩不止一次见过它。看得出来,它对这里更是轻车熟路了。只见它轻盈地跳上渔船,在上面寻找了一会儿,随后从船上跳下来,低着头沿着沙滩往前寻。突然,江水响起“哗啦”声,立刻引起那只火狐狸的注意。它抬起头向发出响声的水面看去,才发现那里有条大鲇鱼。只见它在江水里不停游动,可怎么也无法挣脱。水面上,不时出现一圈圈涟漪。狐狸在那里观察了一会儿,只见那条大鲇鱼打着一个个水花,露出一段黑色的光滑鱼脊背,随后消失在水下。眼前不仅有条大鲇鱼,而且被根绳子死死地拴住,无处可逃。可再聪明的狐狸,也是一只狐狸,别管它多么着急,也只能干着急,无法得到一口鲜美的鱼肉。它在那里观察了一会儿,终于准备离开了。
它刚走几步,再次站住,莫非它感觉那里有点什么不对劲,怎么那条大鱼一直在附近浅水里来回地游动,一直没有离开呢?不得不承认,火狐狸确实很聪明。它在那里观察一会儿,终于发现那条大鲇鱼不离开的原因,很快,它发现沙滩上有根绳子,随着鲇鱼不停地游动,绳子一次次地跳起来,高兴得那只火狐狸几乎跳起来。它立刻走了过去,低下头咬住那根绳子,用力地往沙滩上拽。
看见这种场面,我俩几乎惊呆了,互相看了一眼,怎么也不相信那只狐狸竟像人一样,把钓到的鱼用力往岸上拽。尤其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只狐狸叼着绳子一边往岸上拽,一边不时抬头观察浅水里那条大鲇鱼。大鲇鱼当然不想被狐狸拽上岸,使劲打个大水花,转身向深水处游去。火狐狸更不能放弃眼看快到嘴的食物,用力地咬住绳子,使劲往岸边拽。一时,它们一个在水里,一个在沙滩上,像拔河一样,各自奋力往自己这方挣。
大鲇鱼是条四五十斤的六须鲇,而体重只有十来斤的狐狸哪是身躯庞大六须鲇的对手呢?它把吃奶劲儿都使出来了,还是无法把那条六须鲇拽上岸,它只好把绳子放下,来到水边观察一下,好找个什么办法,能尽快把六须鲇鱼拖上岸。看见这样场面。令我倆都忍俊不禁,互相打量一眼,继续看下去。狐狸在水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水里有一根鱼刺,立刻走进水里把鱼刺叼起来,返回沙滩上。可那根鱼刺上面已经没肉了,帮不上它什么忙,那只狐狸只好把鱼刺放弃了,再次走到绳子前,用牙再次咬住绳子,一下一下地用力往岸上拽。这次,火狐狸没白努力,那条六须鲇终于被狐狸拉动了。狐狸则一步步朝后退,眼看那条六须鲇被一点点拽到水边了。为了尽快把那条六须鲇拽上岸,狐狸倒换一下绳子,到水边再次把绳子死死地咬住,更加用力往岸边拽。
努力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不努力肯定不会成功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随着狐狸往岸边努力拽绳子,那条六须鲇张开了嘴巴,被一点点拖到水边。看见希望,狐狸更加努力了,死死咬住绳子,一下下地用力往岸边拽。可别管它怎样努力,还是拽不动了。原来那条六须鲇已经搁浅了,狐狸再努力也拽不动了。看着拽不动的大鲇鱼,狐狸再次放下绳子,到水边观察一下。美味距离狐狸只有最后的几米距离,鱼脊背全露在水面上,就摆在它的眼前,怎能放弃呢?它在水边观察了一会儿,转身来到船边,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它把浅水里的大鲇鱼弄上岸。它在船上寻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只好再次来到岸边。咬住绳子用力往岸边拽。
可六须鲇鱼个头实在太大了,足有狐狸的三四倍,别管它多么用力,还是拽不动。此刻,大鲇鱼已经搁浅了,也游不回深水里了。它们就这样一个拽不上来,一个也回不去,在那里眈眈相向。狐狸还不死心,放下叼在嘴里的绳子,小心翼翼向大鲇鱼走去。而那条六须鲇鱼则趴在浅水里,不停地开合鱼鳃,荡漾起层层涟漪,一圈圈地朝外散去。狐狸往前走了两步,江水已经到它的小腿深了。它不敢再朝前走,一步步地退了回去。
我俩躲在窗台后,看狐狸在岸边站了好一会儿。看得出来,它不想这样离开,但又没有办法把巨大的六须鲇拽上岸,最后,它只能离开了。看到这儿,我不禁暗暗地想:看来这只狐狸还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明知道像这样一条大鱼,肯定无法把它拖到岸边。那么,就别费劲了,还是赶紧离开好了。可我还是想错了,狐狸毕竟是只狐狸,别管它多么聪明,但贪婪的本性永远不会改变的。只见它刚走了几步,很快转身回来。是啊,面前就摆着这样一条大鲇鱼,它哪舍得轻易离开呢!
狐狸一步步地试探,向深水走去。它很快来到六须鲇鱼跟前,试探着把嘴张开,想从鱼身上咬下一块肉。可狐狸和那条大鲇鱼相差太多了,要是六须鲇猛地把它那大嘴张开,简直能一口把狐狸吞下去,这令狐狸不能不心有余悸。它在那里看了一下,往深水再走了两步,离开前面硕大的鱼头,到它背后鱼尾比较薄的地方,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受到狐狸攻击,疼得那条六须鲇浑身猛地痉挛一下,本能地甩起它那条又宽又厚的鱼尾,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哗啦”一声,大鲇鱼猛地一甩尾巴,扬起一片水花,把那只狐狸高高地抛上半空。那只一心想钓鱼的狐狸,被高高地抛起。只见它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随后重重地落在江水里。
受到这样猛烈的一击,狐狸被打得晕头转向,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在水里拼命地挣扎。看见那只狐狸在水里打转转,我觉得逮住它的机会终于来了,一个箭步从后窗台跳下去,飞快地向江边跑去……
狐狸尽管喝了几口浑浊的江水,还是挣扎着游回岸边。等我跑到跟前,扑向那只浑身湿漉漉的狐狸时,它一转身,敏捷地闪过了,使一下扑空的我趴在水边,也像那只狐狸一样,弄得浑身全是泥水,狼狈不堪。我气恼地趴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狐狸一溜烟钻进柳树林。
看着远去的狐狸,我感慨万千: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和承受力,还是先做你力所能及的事吧!
突围
渔船迎着初升的太阳,向下游缓缓漂去。朝霞映在漂浮在江心的红色大网漂子上。它好像一个调皮男孩子的小脑瓜,拖着渔网向下游漂去。江里还在涨“草芽子水”,鱼群已经钻进河汊子或大泡子了,可不是河水上涨得太急,就是泡子里水太浅、太小,无法下网捕鱼,我和张凤翔只好在黑龙江撒淌网。
这天,我俩撒了两三网,只捞了几條嘎牙子、牛尾巴和花吉骨,没打到像样的鱼。中午时分又赶上刮起大风,满江翻滚着白头浪,一米多高的浪花一个接一个地向渔船扑打过来,在船头上撞得四处飞溅。江里风浪太大,我俩赶紧起网,准备找个风平浪静的大泡子躲避一下风浪。
渔船驶出卧牛河口,水面顿时变得开阔起来,那是个足有足球场大的水面,四周是高大的柳树、野杨、臭李子和山丁子树,下面长满了灌木和野草,简直密不透风。别看外面波浪翻滚,里面湖面却波澜不惊,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避风的好地方。我俩在平静又宽阔的湖上划船,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声。我在卧牛河口打鱼一年多了,对那种声音太熟悉了,只有鱼在浅水里挣扎,才会发出这样的响声。难道,这个浅水泡子进鱼了?
我俩在浅水泡子里仔细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只见浅浅湖水里游动一大群鱼。它们把湖面都映黑了,不时露出一条条黑色的鱼脊背,在湖里密密麻麻地游动。这里的泡子几乎都一样,只是有的大一些,有的水面小一些而已。到了汛期,上涨的江水顺着河汊子灌进泡子,鱼群也随着江水游到湖里觅食。一旦撤水,鱼群顺着河水返回黑龙江。每年春夏两季,鱼群都这样一次次在迁徙的途中。如今泡子里水太少,那些白鲦、黄姑子等小型鱼游进浅水泡子还正常,想不到一大群胖头鱼出现在这里啦!
莫非它们像我俩一样,看见江里翻滚着一个个白头浪。为了躲避风浪才捷足先登,到大泡子里躲避风浪来了?发现浅水泡子里有这么多大胖头鱼,我一把抓住铁锹,想像上次一样在湖里砸鱼。想不到张凤翔却说:“快堵泡子口!”
“什么?”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明白地看着他。
“这么大的水面,铁锹能砸住鱼吗?”
这里可不是河沟子,而是一个浅水泡子,水面足有几十亩地,可能还没等撵上鱼群,它们已经拥挤着向大江窜去。
浅水泡子有两条通向大江的河流,其中一个是上水口,还有一个是下水口,可我俩先堵哪条呢?
还没等我问明白,张凤翔已经操起一副大棹向进水河口划去。我俩到了地方,拿着斧子先到柳林里砍了几根柳木杆子,随后脱了衣服,走进河里,把一人多高的柳木杆子插进下面的淤泥里,随后解下一块淌网,绑在那些柳木杆上,把进水口用渔网拦住,接着划船到了出水口,故伎重演,用一张大网把下河口也挡住了,给鱼群来一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现在,堵在浅水泡子里的胖头鱼群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被我俩一网打尽。
看见湖里挡住那么多胖头鱼,我们还有点不放心,生怕鱼群冲倒下河口的渔网而逃之夭夭了,错过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张凤翔从船上拿来铁锹,而我则用双手抠泥,把几根柳木杆固定住,已经累得浑身没一点力气了,一步步挨到泡北岸,躺在柔软的青草上晒太阳。准备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然后下水拉鱼。
想不到,我俩犯下了一个最大也是最愚蠢的错误。我俩躺在草地休息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阵鱼跃出水面发出的泼刺泼剌声,我俩赶紧坐了起来,朝前面的泡子看去:只见湖面上攒动着数不清的漆黑鱼脊背。我俩已经把柳木杆子一根根地埋好了,上面还拴上一张大网。生怕柳木杆子没插结实,我俩还用稀泥将柳木杆子埋好,结果这样一来,减慢上涨河水流进水泡子里不说,渔网上挂满的树枝和草屑进一步阻挡了进水口。一旦泡子里的水位不继续上涨,对水位十分敏感的胖头鱼会立刻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以为开始撤水了,准备返回黑龙江。只见它们成群结队地集聚一起,像一道黑色的带子,沿着湖边的浅水一圈圈地游动。它们很快发现两条河口都被渔网挡住了,无法顺利地返回黑龙江了,一条胖头鱼拼命地甩动尾巴,高高地蹿出水面。只见它在半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落回湖水里,砸起一片水花。随着第一条鱼落回水里,砸起一片水花,更多的胖头鱼随后跳跃起来。它们不停地扭动着尾巴,欢蹦乱跳,平静的水面上顿时被搅得波浪翻涌,不停地传来阵阵扑通声,好似演奏一曲欢快的捕鱼曲,又似鱼群的呐喊:突围,突围!
当时我俩还没发觉危险的临近,看见浅水泡子围住那么多大胖头鱼,可把我俩高兴坏了,赶紧跳起来,从船里拉下渔网,我俩一人一头地拽住网纲,向鱼群慢慢地走了过去。
还没等我们把鱼群围住,眼看着前面的鱼越聚越多,像一道黑色的带子,密集地向下游的河口游去。渐渐围上的渔网,吓得那鱼群惊慌四处逃窜,我们得拉几网,才能把它们一点点儿堵在一角,才能把圈在泡子里的鱼捕光。结果我俩想错了,胖头鱼群竟朝我们冲了过来。
我俩拽着渔网,一步步地围了过去。可鱼群好像没发现前面的渔网一样,纷纷从水里跳跃起来,带起一片稀里哗啦的水声,再次打破刚才的平静,只见它们从水里,从空中向我们冲了过来。一时,好像晴朗的天空上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又好像砸下一场冰雹,水面上顿时四处飞溅着水花,冒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泡,黑压压地覆盖过来,我和张凤翔都陷入一场暴风骤雨中,眼看着一条条七八斤重的胖头鱼纷纷跃起来,四周溅起一朵朵巨大的水花,我们的头上,身上被砸了好几下。还有几条胖头鱼跳跃起来,直接朝我冲撞过来,我差点被撞倒在水里。这时我还不知道,张凤翔也被撞了几下。见势不好,他赶紧朝我喊:“撤,快点撤!”
我俩顾不上渔网,抱着脑袋,冒着枪林弹雨般的鱼阵,仓皇从里面逃了出来。直气喘吁吁地跑到岸边,才敢回头看一眼。这时候才觉得浑身几乎没有不疼的地方,尤其是肩膀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更是疼得厉害,胳膊几乎都抬不起来了。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眼看着胖头鱼群继续向下河口游去,它们很快被拦挡河口的渔网挡住了,密集地拥挤在那里。
它们为了生存下去,必须寻求一条新的出路,摆脱被渔网一网打尽的险境,鱼群不顾一切地向拦截它们的渔网冲了过去。它们有的高高跳跃起来,有的被挤到岸边的泥滩上,有些已经缠在渔网上,但还是没有停下它们最后的突围。眼看着前面的倒下了,随后更多的鱼冲了过来,密密麻麻地集聚在那里,继续朝前拥去。一时只见鱼群从水里,从陆地上,甚至从半空中大举反攻,以突破渔网的包围,摆脱最后的束缚——它们为了得到自由,为了生存下去,更是为了它们族群能延续下去,才带着“哗哗”的水声,前赴后继地冲上前去。它们一边向渔网冲击,一边似乎在大声地呐喊:突围,突围!
突围,突围!在鱼群猛烈反击下,插在淤泥里柳木杆子终于坚持不住了,开始摇晃起来,随后向外倾斜了。可站在岸边的我和张凤翔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木杆子渐渐地倒了下去,随后更多的鱼拥上前去。
在那黑压压的鱼群压迫下,支撑在河口的渔网终于倒下了,鱼群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立刻蜂拥而上,顺着狭窄的河沟欢快地向下游游去。现在,它们终于成功了,冲破了渔网的阻拦,突围出去。看着远去的鱼群,既觉得可惜,又觉得有点欣慰。可惜的是,那群胖头鱼足有几千斤,而且被我们关在浅水泡子里,结果却眼看着它们逃掉了,能不觉惋惜吗?可让人欣慰的还是这群胖头鱼,它们齐心协力,不畏艰难险阻,哪怕最后失去了生命,也要重回江湖,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令人感叹。
责任编辑/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