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梅
摘要: 《活着》(Alive)是当代华裔美国作家哈金的短篇小说代表作。通过比照研读,发现作品借鉴了“美国文学之父”华盛顿·欧文《瑞普·凡·温克尔》中的叙事技巧包括情节和人物设置、心理描写以及叙事主题;同时又挪用了中国“雨巷诗人”戴望舒诗歌《过旧居》所表达的东方情致。很大程度上,哈金作品《活着》是《瑞普·凡·温克尔》在现代中国之回响、小说版《过旧居》。借此证明,华裔英语作家采用类似的中西合璧之手法实现了小说的民族性和世界性的融合,使得华裔英语文学作品受到世界广泛欢迎。
关键词:哈金《活着》;华盛顿·欧文《瑞普·凡·温克尔》;戴望舒《过旧居》;西方叙事;东方情致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編号:1006-0677(2022)2-0080-05
哈金作品《活着》(Alive)于1997年4月首发AGNI(第45期,第104页),1999年再印于《美国最佳短篇小说》,最终收录于2000年出版的《新郎》短篇小说集,位居第二篇,足见其重要性和作者为之付出的心血。该故事往往作为小说集的一部分被评论为:“反映了地方志式的道德史”,体现出“一个时代的共同精神体验”①。有学者以“需要、欲望及婚姻悖论”寥寥数语描述《活着》的主题②。然而,将作品置于中西文学作品和传统的参照下,发现该作具有中西合璧的特性。
一、西方叙事:《活着》与《瑞普·凡·温克尔》
此处“叙事”是指作者选择特定的人物、事件、行为等信息以及信息的组合,以“叙事策略”为核心将这些元素进行组合的某种方式、技巧。任何一部作品都是作家的“理性”构思产物,是运用各种叙事技巧实现的结果。“美国文学之父”华盛顿·欧文的经典叙事之作《瑞普·凡·温克尔》被评为一则具有“浪漫色彩的现实故事”,其“艺术魔力”“出神入化”。哈金的《活着》虽然不具有与之等同的经典性,但不能否认其代表性。将之与《瑞普·凡·温克尔》相比会有不同寻常的发现。首先,二者皆以第三人称视角描述、报道和呈现。前者采用单一的过去时态展开故事叙述;后者首尾以一般现在时态,故事主体部分以过去时态进行讲述,使得叙述者可以自由地出入故事,透过英语语言时态的变化表现故事时代背景的巨变,而通过这一时代的转换又体现出鲜明的历史意识。虽然《活着》没有使用时态变化这一形式性的表现手段,故事的历史意识似乎无法与之比拟,但作者通过对主人翁的取名——Tong Guhan(童古汉)在一定程度上对此作了弥补。“古汉”暗示“古代/老的男人”“老年男子”,文本细节为如此阐释提供了一定的理据:主人翁遭遇地震失忆后,与陌生女子组成临时家庭,他对她说:“明年,我将是一个八旬老人了。”③实际上,童古汉还没有到退休年龄。哈金如此刻画细节无非想增加一点故事的沧桑之感荒唐之意,尽管手段有别。第二,这两则故事皆以小人物为中心,刻画的男主人翁都是朴实之人,瑞普是普通农民,童古汉是罐头厂里梦想着升职改善住房条件的小干部,可以说都是社会中万千“小人物”的代表,这很能说明两则故事在本质上具有现实主义的一致性;瑞普·凡温和而惧内的柔顺性格赢得了大家普遍的爱戴(universal popularity);而《活着》的主人翁古汉对妻子也很温和:“古汉从来不打骂她,所以备受邻居们的尊重(respected by all)。”④男主人翁家庭背景设置相同,都是有儿有女的四口之家。第三,情节乃小说之关键要素。哈金在这则短篇小说里描述了以下环环相扣几个情节:童古汉一家吃饭讨论儿子婚房和女儿择校的问题;单位领导派古汉出差索要赊账,古汉到矿场要账未成,在宾馆遭遇地震失忆,和陌生女子带着一个孤儿被安排组建新家庭;古汉记忆恢复,乘车回到原来的家却发现一切已改变:短短六个月,甚至妻子也在自己弟弟家里正在寻找再嫁的对象。这一切让原本要给家人一个惊喜的主人翁感到了世界的沧桑巨变,最重要的是,古汉三次命运的跌宕起伏都被以罐头厂和社区管委会为代表的集体力量所决定:出差要账、临时组建家庭和被安排退休。《瑞普·凡·温克尔》主人翁的命运在朝代更迭的集体力量里也同样显得微不足道。第四,两个主人翁都被作者安排外出的起因都是家庭问题。瑞普因为躲避自己妻子无休止的唠叨而外出,喝了仙酒而沉睡二十年;《活着》的男主人翁首先受到家庭琐事的困扰,表面是为了工厂事宜实际是为了解决家庭住房问题而出差,住在宾馆里,同样也喝了酒,“古汉早早地上了床,晚饭时喝了三大杯甘薯酒”⑤,却在当晚意外经历了地震而失忆。“沉睡”和“失忆”本质上都是“无意识”,都是对当下现实的“忘却”和“离开”。“回来”时儿子和厂里人都疑惑地问:“你真的是我父亲?”/“你真的是老童?”短短数月,包括自己的儿子都没有认出自己;而瑞普回来之时,只有一个当年的邻居——现在的老妇人认出他来。两则故事里,女儿的呼唤都起了重要的作用。瑞普回到完全变样的村子,他女儿的声音:“The name of the child, the air of the mother, the tone of her voice all awakened a train of recollections in his mind”⑥(Washington Irving, 2000),女儿孩子的名字叫“瑞普”,她的呼喊成就了父亲和女儿相认的最佳契机。《活着》里,一个冬日,一个女儿叫爸爸的声音帮助古汉回复了记忆。第五,经不住考验的夫妻关系设置。《活着》里,“健反复问他何时能回来,说她会想他的,但他无法给一个准确的日期”⑦。这句似乎暗示他们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关系和谐。这种亲密的夫妻之情,作者通过厂里人之口表达得更为夸张:“他们告诉他,他们送了二十个大花圈放在他的画像两旁,他的妻子悲伤得四肢都哭散了。”⑧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种“情真意切”在古汉回到家再次见到妻子时被她的一顿指责击得粉碎,哈金写到:
听到古汉已经活着回来,他的妻子几乎晕厥,她哭着,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天啊,为什么你对我们这么残忍?为什么不曾告诉我我的老头子还活着?你还不如把我杀了,现在我的脸往哪里搁?”⑨
古汉原打算给他们一个大惊喜,或许他们的确有些喜悦,但这种喜悦掺杂着困惑、羞耻和悲哀等极为复杂的情绪。他的回来打破了妻子再婚的计划,妻子以为他死了这么快就急着找人再嫁,虽然这种想法更多地出于功利主义和现实利益:只有一个房间的房子给了结婚的儿子,妻子希望通过再嫁能够拥有自己的房子住,感情与现实需要孰重孰轻一目了然,从这个细节可以读出作者对夫妻之间感情的讽刺。而瑞普·凡对妻子在与商贩争吵时死去从而摆脱了悍妻的管制而感到自由快乐。两则故事的结局都很“意外”。通过这些人物和情节叙述揭示的主题皆发人深思:人生的短暂、人世的无常,个人面对时代和社会集体力量变化时的无奈与无力。同时,哈金小说里还有大段孤立于动作之外的心理描写,这也是西方小说常见的技法。
以上分析表明《活着》对《瑞普·凡·温克尔》的叙事策略做出了极大的呼应,这种呼应在读者看来未尝不是哈金对人物描写、情节设置、主题设计等西方文学经典叙事技巧的借鉴。有学者称《瑞普·凡·温克尔》“演绎了一曲家庭变奏曲”⑩,是带有讽刺意味的寓言。笔者认为《活着》亦是如此,只不过故事发生在一个中国中产阶级普通家庭里,在工商业不甚发达、中国传统价值观念顽固存在的现代社会背景里,多少中国家庭经历着类似的住房、择学就业、婚姻等现实问题,以及这些纷扰之中人生境遇的浮沉和世事的沧桑巨变。
但以上分析并不是为了说明《活着》仅仅是对《瑞普·凡·温克尔》叙事技巧的亦步亦趋。2021年7月哈金对笔者谈到了这篇故事的创作:“至于《Alive》那篇小说,是受Washington Irving的‘Rip Van Winkle’的影响。Rip Van Winkle一觉睡了二十年,醒来世界全变了,但人们仍对他很善良,帮助他。我想写一个不同的故事,反应人生的真实:每个人的空间一旦失去,很难再找回来。”此段话实际上从作者的视角揭示了创作的真实立意。作者点出了该作对于华盛顿·欧文这部作品立意本质的超越:在很大程度上,映射华裔移民心境。哈金作为移民美国的华裔作家,离开祖居国以非母语的英语创作中国题材故事,正如《活着》主人翁童古汉失去了原有的家庭和社会空间却再也无法索回,作者本人也对这种失落似有切身的体会,因为移民一旦走出自己原来的空间基本上等于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该作超越了华盛顿·欧文作品的另一层在于褪去《瑞普·凡·温克尔》里面的浪漫主义传奇色彩,彻头彻尾地浸淫在现实主义风格里建构中国语境故事,正如作者哈金所言:“《活着》与《瑞》的主要不同之处是结尾。《瑞》的结尾太浪漫,不反映真实的人生。而《活着》则表现我们真实的处境。”
二、东方情致:哈金《活着》
与戴望舒《过旧居》
“情致”二字在中西文论中都有久远的历史。与“情致”相近的词有“情韵”“情性”“情趣”等,指的是文艺创作中的感情和感性因素。黑格尔将“情致”(Pathos)一词看作通“情境”,即形成人物动作的内因,那种“活跃在人心中,使人的心情在最深处受到感动的普遍力量”,是“存在于人的自我中而充塞渗透到全部心情的那种‘理性的内容’的情感”。因此可以看出,静态的情致之核心内涵在于“情”“情绪”“情感”。而笔者认为“情致”还有一层潜在含义即“抒情”即如何表达情感。陈世骧认为“抒情”是一个起源于诗歌、贯穿整个中国文学的传统,而在陈平原看来这种抒情传统就是“诗骚传统”,表征为或“有诗为证”或“表现出浓郁的抒情色彩”訛。因此,本文所涉及的“情致”指情感和抒情一静一动两个方面,“东方”特指中国。
《活着》与《过旧居》体裁上完全不同,前者是小说,后者是诗歌。然而,两者叙写皆以中国人为主角,并放在中国家庭和社会背景下。哈金在接受诗人明迪的访谈中表达了自己对“雨巷诗人”戴望舒诗歌的欣赏,他认为现代汉語中“戴望舒的一些诗”可以被称为“伟大的诗歌”(明迪哈金访谈)。戴望舒成为哈金承认中国古诗对他作品情致产生重要影响之外唯一公开肯定的中国现当代诗人。那么,诗歌《过旧居》如何表达情致以及传达了何种情致?
《过旧居》押韵的诗行首先表达出诗人愉快美好的夫妻之情、父女之情;同时,诗人还匠心独具地采用倍增其诗思效果的复沓、重词叠句、问句等手法来创造百转千回、回荡往返、萦回不绝的抒情旋律。戴望舒模拟真实生活情境的肯定语气和疑问语气在该诗歌里交叉使用,诸多自问句使用使得诗歌思想内涵丰富,艺术地表达了他内心流动的情绪节奏,正如戴望舒所言:“诗的韵律不应只有肤浅的存在。它不应存在于文字的音韵抑扬这表面,而应存在于诗情的抑扬顿挫这内里。”诗人正通过音乐性来组合安排诗句和诗行,在节拍、语调的变化过程中抒发自己抑扬顿挫的诗情。而句式的长短相间则调和了语句的气势缓急,诗的乐感、语义节奏和诗人情感一起跌宕起伏。此外,作者为了充分表达其情致还借用了熟悉的意象,将它们巧妙地熔铸成一个个感情触发点。戴望舒说:“诗不是某一个感官的享乐,而是全感官或超感官的东西”,该诗歌里听觉、视觉、味觉、感觉,香味、颜色、声音等和谐匹配,五官的愉悦、具体可触可感的形象形成幽怨深致的佳构。“这些诗虽然吸收了现代派诗歌的某些手法,如象征手法等,基本上还是采用结情于景或于事的传统现实主义手法。”景由意象组成,诗人通过外在流动音乐性的创设和意象的精心安排,传达了以下几个阶段变化的情致:第一阶段——憧憬回味美好温馨的中国家庭生活愿景;第二阶段——深叹历经苦难的岁月生活的巨变;第三个阶段——对人生产生了怀疑(是否人生如梦),“我不明白,是否一切都没改动,却是我自己做了白日梦。”第四阶段——心灵的孤寂陌生,“一个陌生人”。
再看小说《活着》,作者哈金以现实主义风格立足于当代文坛,强调:“文学应该打动人,让读者联想到自己的生存状态。”笔者认为这种“能够打动人们的心灵”的东西就是情致、作品的思想感情。《活着》里并没有诗歌引录,也难以与诗歌一样通过音乐美来表情达意,但它通过意象和细节的刻画实现了情致。首先,作者在这部作品里呈现了东方家庭温馨之情致,由三个主要意象组成:如玉妻子,如花女儿,诱人美食。李厂长派古汉去一家煤矿厂索要赊账资金,古汉出发前,妻子将钱和粮票缝在他裤头里以备他用,离别前说想他并反复问他何时回来,这想必就是贤惠的“妻子”,以戴望舒的诗词言即“妻如玉”;绝望的他在宾馆等待期间,发生了地震,失忆了,完全不记得此前的一切。在这段恍惚的时间里,一个黄昏他推着自行车回“家”路上,古汉被一股非常熟悉的香味所吸引,那是晚冬时节难得的韭菜饺子的香味,这股香味勾起了古汉对家庭场景的回忆,哈金写到:“当这个香味吸进肺里的时候,一幅家庭景象突然在脑海铺展开来。他看见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在桌子边包饺子——穿着粉红色围裙的苗条女子……当他再吸一些香味的时候,这幅家庭场景变得更加清晰。……逐渐他们的谈话听得见了。……(省略号为笔者加)同时,有种声音震惊了他,尽管他没有在场景里看到自己。‘不要急,爸爸,’那个女孩说,拍了拍沾着面粉的手。”?輥?輷?訛古汉惊呆了,她是在喊他?记忆复苏。这里“穿粉红色围裙的苗条女子”以及她亲昵的呼唤,构建出“女儿如花”的意象;飘香的韭菜饺子呼应着戴望舒诗歌所描写的“想起了就会嘴馋”美味。总之,如玉妻子、如花女儿和美味饺子三个意象是极具中国特色的家庭温馨的象征。接着作者通过男主人翁提了一系列表现内心状态的问题:她在和我说话吗?……我是她父亲吗?“他们是谁?”“为什么那个年轻人像我?”“那个中年妇女是谁?”“他们是我的家人吗?”“这团聚发生在哪里?”“那是多久以前?”这些自我提问不得不令人想到戴望舒《过旧居》里提的10个自问句。而一系列的自问句本身就带呼唤功能,表达了那种对妻子在身边儿女在左右温馨家庭的渴望。因此这场景和自问句显然是对戴望舒《过旧居》家庭美好生活向往描写的第一层呼应,凸显了渴望“花好月圆”独特的东方中国情致。
第二、三层情感呼应通过细节表现在对生活辛酸感叹和对人生的怀疑上。古汉当天半夜乘火车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家,短短六个月的时间对于古汉似乎漫长如一个世纪,女儿接替了自己在罐头厂的位子,儿子结了婚住在他们原有的房子里,老婆因为没有地方住就到了她弟弟家并开始找再嫁的人,当他要回罐头厂工作时,厂里直接拒绝了他,只同意给他发一份退休工资。古汉对归途的设想是美好而温暖的,他没有变,而这场意外而至的地震却改变了他在原有家庭的位置,他变成了一个没有地方可住的多余人,惊喜变成了“惊吓”(shock)。哈金写到:“天啊,仅六个月,他就变成了一个多余(unwanted)的人,好似自己真的死了,回来如同一个鬼影。”这正如戴望舒所写:“是一个归途的设想把我欺骗,还是灾难的岁月真横亘其间?我不明白,是否一切都没改动,却是我自己做了白日梦,而一切都在那里,原封不动。”子女和妻子都还在那里,古汉伊始想要解决的核心问题——住房问题到故事终了依旧困扰着主人翁,这不由得让人想到“活着”是否真的犹如一场充满着辛酸而徒劳的白日梦?故事结尾古汉变得忧郁起来,总想着自己是否应该留在地震面临时组建的家庭里。第四个阶段,心灵的孤寂陌生。虽然主人翁身体已回到亲人的身边,但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心灵的隔膜再也无法消除。如戴望舒《过旧居》最后一节:“有人开了窗,有人开了门,走到露台上——一个陌生人。生活,生活,漫漫无尽的苦路!咽泪吞声,听自己疲倦的脚步:遮断了魂梦的不仅是海和天,云和树,无名的过客在往昔作了瞬间的踌躇。”古汉在地震失忆后经社区安排临时组建的家庭里恰似一个无名的过客,只不过是做了六个月的逗留;而回到以家庭和工厂为中心的原场地之后,古汉在这个曾经熟悉的地方实际上也沦为陌生人。
以上比照分析表明《活着》和《过旧居》最大的共同之处在于:“浓郁的抒情色彩”,相类的“情致”。
戴望舒曾说过“诗情是千变万化的”,哈金小说全文约7500个词也创造出一种如梦如幻、恍如隔世的氛围,其情致波动变化。下面哈金的一首诗为哈金和戴望舒之间的关联提供了又一重要佐证。
该诗歌正式刊载于Poetry 2000年7月号,发表在《活着》之后,似乎是作者完成了某个小说创作的一种总结回味;英文副标题“after Dai Wangshu”,“after”有“在某人之后”“效仿”“追随”之意,诗句“因为你的光从四面沐浴着我”显然喻指戴望舒的诗作对作者的助益。有学者评论到:“作为对已故作家戴望舒的挽歌《错过的时光》突出了自己与那些影响他成为作家的亲密感。”该诗歌表达出作者对前辈诗人戴望舒的缅怀纪念感激之情。而经过上述文本对比考察,哈金从戴望舒诗歌所获必然包括这份独特的东方情致,并将这起伏的情致在小说里充分展开。
三、余论
接上析,笔者认为以《活着》为代表的哈金小说叙事有浓郁的抒情色彩追根溯源在宏观层面是再现了中国文学自古以来沿袭至今的抒情(“诗骚”)传统,这是固有的中国文学和文化基因在发挥潜移默化作用的表征;在微观层面,这种变化的情致之所以能够传递出独特的吸引人心的力量,关键在于它既具现代东方中国独有的社会和心理特色(围绕住房、择学、团圆等问题),描写的人物无论是思维方式还是情感变化都具有中国民族的印记,传达出中国人独有的民族情感;第三,艾青评戴望舒的诗:“构成望舒的诗的艺术的,是中国古典文学和欧洲的文学的影响。”中国古典文学的影响在哈金作品如《池塘》《疯狂》里能够清晰找到——大量诗歌的引录。而本文分析证明哈金创作还汲取了以戴望舒作品为代表的现当代中国文学营养。可以说以上三个层面构建起来的东方情致是以哈金为代表的华裔英语作家小说作品之一大特色,体现出鲜明的华裔族性和浓郁的民族性。
另一方面,这群华裔作家也注重吸收其他国家文学作品中的优良成分乃至世界文学经典的营养,尤其借鉴西方现代文学艺术创作技巧。上析哈金作品是一例,此外典型的还有裘小龙小说借西方侦探小说之形式和中国古典文学之诗文相衬的传统;再者,华裔作家Yiyun Li(李翊云)作品如《一束小火苗》全篇充斥着意识流似的自我陈述却在回忆中抒发着最为浓烈的情感。这让流散文学体现出极大的文化包容性和文学混杂性,正如莫言对移民创作的离散文学的评价:“这样的文学已经不是简单地可以归为属于东方或是西方的文学,这是越界的文学,也是跨界的文学,这是边缘的文学也是中心的文学,这是一种新形态的世界文学。”
总之,哈金的作品《活着》借西方叙事策略体现了构思的理性,又融入东方情致传达出其感性,可谓是“现代中国家庭版的《瑞普·凡·温克尔》”、“当代小说版的《过旧居》”。融合中国特色的东方情致和西方叙事之策略,重构形成通俗易懂、流畅独特、中西合璧式的小说佳作,笔者认为这也正是华裔英语作家创作在近几十年来发展迅速备受世界好评原因之所在。
① 刘克东许丽莹:《哈金〈活着〉评析》,《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5年第1期。
② 吴杰:《论哈金的故国书写——以〈池塘〉〈新郎〉为例》,《河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6年第4期。
③④⑤⑦⑧⑨Ha Jin: Alive. From The bridegroom.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2000, p.35, 21, 23, 21, 42, 41, 36, 41.
⑥ Washington Irving: Rip van Winkle. Penguin Books, 2000.
⑩ 楊金才:《从〈瑞普·凡·温克尔〉看华盛顿·欧文的历史文本意识》,《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1年第5期。
哈金:2021年邮件回复本作者。
彭立勋:《刘勰情志说和黑格尔情致说漫议》,《江汉论坛》1983年第3期。
陈世骧:《论中国抒情传统——1971年在美国亚洲研究学会比较文学讨论组的致辞》,《现代中文学刊》2014年第2期。
陳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11页。
明迪、哈金:《要想写好评论,自己创作永远是第一位的》,https://item.btime.com/33bhfmsg47f9miq565qn38uk14u?page=5。
戴望舒:《戴望舒精选集》,燕山出版社2015年版,第185页。
戴望舒:《诗论零札(五)》,见《望舒草我底记忆》,万卷出版公司2015年版,第71页。
王文彬:《论戴望舒晚年的创作思想》,《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1年第2期。
Jennifer Wong: Review“A Distant Center” by Ha Jin. Poetry, 20 July 2018. https://asianreviewofbooks.com/content/a-distant
-center-by-ha-jin/
徐靖、木斧:《艾青选集第3卷诗歌》,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301页。
(责任编辑:黄洁玲)
Western Narratives and Eastern Sentiments and Moods: ‘Alive’ by Ha Jin, ‘Rip Van Winkle’ by Washington Irving, and ‘Going past the old residence’ by Dai Wangshu
Yu Xiaomei
Abstract: ‘Alive’ is a representative story by Ha Jin, a contemporary Chinese American writer. A comparative reading reveals that the story has borrowed its narrative skills, including the plot and the arrangement of characters from‘Rip Van Winkle’ by Washington Irving, the Father of American Literature while, at the same time, making appropriative use of the Eastern sentiments and moods in ‘Going past the old residence,’ a poem by Dai Wangshu, the Rain-lane Poet of China. To a large degree, Ha Jin's ‘Alive’ is a reverberation of ‘Rip Van Winkle’ in modern China, a fictional version of ‘Going past the old residence,’ evidence enough that English-language writers of Chinese heritage have made their works widely popular in the world through a combination of Eastern and Western methods that achieve an integration of the national and the international.
Keywords: ‘Alive’ by Ha Jin, ‘Rip Van Winkle’ by Washington Irving, ‘Going past the old residence’ by Dai Wangshu, Western Narratives, Eastern Sentiments and Moo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