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虎亮 太原理工大学建筑学院 讲师 博 士
曹如姬 太原理工大学建筑学院 讲师 硕 士
晋商民居是体现山西历史人文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1,2],其中,砖雕、石雕、木雕,统称“三雕”,是晋商民居建筑装饰中的重要形式,因明清晋商往往通过“三雕”装饰来展示自身雄厚的财力,并借此提升住宅品位,其雕刻技艺达到了极高的艺术水平[3]。植物纹样是晋商民居“三雕”的重要装饰元素,其题材多样、内容丰富、艺术价值极高,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如潘东梅[4]认为晋商大院砖雕装饰体现出儒家文化、民俗文化的典型特色,其装饰纹样亦符合追求严谨庄重的文化意识;王金平等[5]认为王家大院建筑装饰体现了山西独特的人文意蕴。
也有学者对植物纹样进行了专项研究,如赵海燕[6]对王家大院高家崖建筑装饰植物纹样进行研究,分析认为植物纹样体现了自然环境、传统哲学、文化传统、地域风俗的融合性;再如杨晓东[7]从花文化视角对晋商民居进行审视,认为植物纹的应用体现着民俗的吉祥思想;而郭娟[8]认为“三雕”是晋商大院植物纹样装饰的重要载体,并利用图像白描方法对植物纹样的现代化传承进行了探索。
常家庄园位于山西榆次车冈村,于明代嘉靖年间开始修建,至清代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8年)开始大规模修建,大约至清代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形成占地60万平方米、房屋4000余间、楼房50 余座、园林13 处的规模宏大的民居宅院。2001 年当地政府进行重修,恢复了原有1/4 的规模[9,10],目前开放部分占地15 万平方米。本研究对常家庄园开放区域进行调查,主要包括9堂院、祠堂、书院(石芸轩)、4 处园林和客房院,重点对“三雕”装饰中的植物纹样进行统计分析,梳理常家庄园建筑装饰中植物文化的应用特色,为揭示植物元素在晋商民居建筑中的运用范式提供参考。
本研究调查区域包括9 堂院,即节和堂、人和堂、慎和堂、雍和堂、谦和堂、养和堂、体和堂、贵和堂;4 处园林,即杏园、静园、可园和百狮园;2 处公共院落,即祠堂院和书院(石芸轩),以及客房院(图1)。参考赵海燕[6]关于纹样出现形式的划分并做适当调整,以确定本调查纹样出现次数的统计方式,具体为:纹样在同一位置连续出现,记为1组;不同纹样在同一位置组合出现,每种纹样记为1 个,并标记好组合纹样出现方式;因对称需要出现相同或对称纹样,记为1 对;根据上述记录对纹样出现次数进行统计,并区分主体装饰和辅助装饰。
图1 常家庄园平面图(图片来源:参考文献[1])
本研究针对常家庄园各个院落的三雕纹样进行统计,最终得到出现雕刻纹样的建筑构件共885 处,其中角替最多,达到253 对;其次为墀头,达到134 个;再次是屋脊,数量达到115 组。门窗的木雕纹样同样较多,达到109 组;影壁砖雕是常家庄园的特色,本研究共调查影壁砖雕有56 幅。雕刻纹样最少的建筑构件是翼栱,仅在贵和堂出现1对。对比不同院落雕刻纹样差异发现,2 处公共院落雕刻纹样的建筑构件最多,书院(石芸轩)达到191 处,祠堂院达到119 处;而9 堂院中出现雕刻纹样建筑构件最多的是贵和堂,达到118 处,谦和堂最少,仅有21 处。贵和堂的主人是常氏常秉郡,此人在清嘉庆、道光年间是山西一带重要的商界人物,从装饰纹样出现频率上也可以体现出主人的财力。
参照楼庆西[11,12]有关中国古建筑纹样分类的方法,常家庄园纹样可分成9 种。其中,植物纹(1243 次)、动物纹(330 次)和器物纹(229 次)是主要的纹样类型,出现频率分别达到59.96%、15.92%和11.05%;而植物纹的内容题材多达43 种、器物纹28 种、动物纹为22 种。由此可见,植物纹在应用频率和题材种类方面均占据绝对优势。
常家庄园植物纹样出现植物种类43 种,其中抽象化植物纹样5 种,分别是卷草(126 次)、缠枝(91 次)、四瓣花(53 次)、宝相花(5 次)和贝叶(3 次);具象化植物种类38 种。本文根据38 种植物题材出现频次将之分成三大类,即高频题材(>50 次)、中频题材(50 ~10 次)和低频题材(<10 次)。可以看出,高频植物题材有牡丹、荷花、梅花、桃、兰、竹和松等,而这几种植物也是中国古典园林常用植物,其文化内涵和植物寓意在民居中有着广泛的基础。石榴、菊花、葡萄、佛手、瓜、灵芝、梧桐、葫芦等中频题材植物,其文化寓意在民居建筑应用中同样较多。
进一步对中高频植物出现的构件位置进行统计分析,发现牡丹出现最多的构件是角替(59次)、墀头(42 次)和屋脊(29 次);荷花出现最多的构件是角替(27 次)、门窗(15 次)和楹联(15 次),梅花出现最多的构件是影壁(22次)、门窗(20 次)和角替(16 次);桃出现最多的构件是门窗(17 次)、角替(12 次)和影壁(8 次);兰出现最多的是门窗(15 次)、角替(16 次)和墀头(18 次);竹子出现最多的是影壁(21 次)、屋脊(16 次)和墀头(15次);松出现最多的是影壁(24 次)、楹联(8 次)和角替(8 次);石榴出现最多的是影壁(10 次)、屋脊(8 次)和墀头(10 次);菊花出现最多的是墀头(17 次),屋脊、门窗和角替(各4 次);葡萄出现最多的是影壁(15 次)、屋脊(8 次)和角替(7次);佛手出现最多的是影壁和屋脊(各9次),墀头出现了5次;瓜出现最多的是柱石(12次)、影壁(6 次)、墀头(5 次);灵芝出现最多的是门板(12 次)、角替(3 次)和影壁(2次);梧桐出现最多的是影壁(4 次)、墀头(4次)和花板(3 次);葫芦出现最多的是角替(4次)、门窗(3 次)、影壁和襻间(各2 次)。
从建筑单体来看,影壁、大门、二门、厅堂、正房、厢房等均有不同的倾向性纹样形式。常家庄园的56 幅影壁多以不同类别的纹样组合形成故事画面来表达一定的寓意,其中,仅有4 幅影壁雕刻纹样以单一纹样为主体,分别是祠堂院千寿图、节和堂福字影壁、贵和堂诒穀图、杏园八卦图,但均有祥云、卷草、蝙蝠等辅助装饰。大门和二门入口处装饰构件较多的是屋脊、角替、楹联、柱石、抱鼓石、花板、云墩等,其中屋脊多以单一纹样连续出现;角替、柱石、抱鼓石和花板等构件多以植物纹、动物纹和人物纹组合形式出现较多;楹联和云墩以单一纹样较多。厅堂、正房、厢房装饰构件较多是墀头、屋脊,角替以及门窗位置的纹样等,其中墀头多以植物纹和文字纹等单一纹样出现,且有主体装饰和辅助装饰的区别。
从建筑布局来看,一个院落内东西厢房的墀头或门窗装饰内容往往对称,而正房除此之外,其屋脊上的纹样也较为丰富,多以器物纹和植物纹的组合出现。朱江[13]认为,常家庄园整体建筑群融合儒、道、佛三种哲学思想为一体,融入中国传统风水理念,形成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居住形式。具体来说,常家庄园组成建筑群的各个四合院和构成四合院的各个单体建筑功能和等级均有不同,整个建筑群的空间序列也体现出了美的形式,三雕装饰构件起到了对称、重复、过渡、衔接、引导的作用。
晋商民居植物纹样在题材选择上明显受到“儒家礼制”的影响。赵海燕[6]对王家大院建筑群进行实地考察,发现植物纹装饰依据建筑空间的区域特点和使用者身份特点体现出“内外”“长幼”的秩序化特征。本研究对常家庄园的调查同样发现这一特征,如贵和堂绣楼角替多出现荷花、兰花、梅花等纹样,取“和美”“高洁”之意,象征屋内未嫁之女的品德;慎和堂大门角替出现葡萄、养和堂大门角替出现牡丹,寓意“多子”“富贵”;雍和堂内院正房角替出现竹子,竹子是花中四君子之一,又是岁寒三友之一,象征长辈品德(图2)。
图2 常家庄园角替植物纹样举例(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这种秩序化特征还体现在植物寓意辅助主人审美情趣和建筑使用功能方面,这一现象充分地体现出了中国植物审美“意”重于“形”的特点[14],移情作用、植物人格化等在常家庄园中的运用较为广泛。比如书院影壁以“渔樵耕读”为题材,喻读书;养和堂“松鹤图”,喻长寿(图3)。再如墀头是内院厢房和正房装饰构件,是主人起居饮食的重要场所,主人希望体现出安居富贵等寓意。
图3 常家庄园影壁砖雕图案举例(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高兴玺[15]提出晋商聚落体现出了显明的包容性和同化性。本文认为,常家庄园的三雕纹样中植物文化内涵同样体现出了融合性。常家庄园墀头中出现牡丹33 次,菊花17 次,其中多为高浮雕,形象逼真,雕工精湛;不仅如此,喻多子多福的其他植物纹样如瓜、石榴、葡萄等也多次出现;此外,梅兰竹则多以辅助纹样出现,有的作为墀头边框纹饰出现,如竹筐形式,有的作为墀头顶基台基装饰出现,如梅枝和兰花(图4)。王金平等[5]在对王家大院装饰题材的分析中指出,晋商宅院的建筑装饰体现出富贵人家的商风民俗,一方面追求天、地、人的和谐统一;另一方面追求富贵、平安、多子等生存观念。常家庄园同样如此,如大量使用牡丹、菊花、兰花、竹子、佛手、石榴、瓜等寓意富贵吉祥、健康长寿、多子多福等题材的纹样。与此同时,松、竹、梅等体现比德思想和隐逸思想的文人园林情怀的题材也大量出现在墀头、角替和楹联中,这体现了晋商对精神品质和自身修养的高雅追求。
图4 常家庄园墀头植物纹样举例(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本研究中,常家庄园的建筑装饰体现着明清晋商的精神追求,不过,从植物纹样应用频率解析来看,代表文人园林的植物意向应用频率同样较多,表明常家庄园的主人在追求吉祥的民俗思想中,也不断追求隐逸和比德的文人思想。可以说,常家庄园建筑群“三雕”艺术中的植物元素,体现出了明清晋商在审美追求和审美形式上的多元化,而常家庄园也是融合文人审美和民俗审美的杰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