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捉漏”

张寄寒

·01·

一进六月，江南大部分地区便迎来了梅雨季节，雨总是下个不停。我们一家刚搬到周庄镇时，正好是六月中旬。

妈妈在周庄镇城隍埭租了一间房子，价格实惠，就是简陋了些。听妈妈说，房东的父母给他留了前后两间房子，但他好吃懒做，没过多久就把前面的房子拆卖了。如今为了生计，又把后面的房子租给了我们。

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们一家就住了进去。这房屋因常年不修缮，一到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为了不被水淹，妈妈在地板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容器：面盆、脚盆、瓦罐、大碗、小碗……可没过多一会儿，容器里的水便接连溢了出来，在地板上淌。

一天晚上，我们睡觉时没有下雨，可半夜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妈妈赶紧把我和妹妹推醒，让我们帮着一起放东西接雨。放完后，妈妈让我们睡觉，她继续守着，因为容器满了就得赶紧把水倒掉。

由于雨水的不斷侵袭，屋子里的地板发了霉，床上的被褥、衣柜里的衣服都受潮严重。必须等出了大太阳，把衣服、被子统统拿出去暴晒，才能消除潮气。

一天，乡下的舅舅一大早来看我们。他一手提着一篮农产品，一手提着一篮熟食，走进了弄堂。看到舅舅进屋，妈妈赶紧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篮子，问长问短。

中午，妈妈做了一大桌好吃的招待舅舅。饭桌上，妈妈把屋里总是漏雨的情况跟舅舅说了。之前就听妈妈说过，舅舅是个能人，泥瓦活、木工活都拿得出手，乡下谁家盖房，都找舅舅。

舅舅听妈妈讲完，立刻说：“姐，别担心。明天我来替你‘捉漏’！”

我和妹妹第一次听到“捉漏”这个词，十分好奇，便问：“舅舅，‘捉漏’是什么意思啊？”

舅舅笑着说：“‘捉漏’就是到屋顶上把漏雨的地方补好。补好后房子就不会再漏雨啦。”

“太好了！太好了！”我和妹妹听到“捉漏”之后不会再漏雨，都高兴地叫了起来。

·02·

次日一早，我和妹妹便去石河桥畔等舅舅。不多一会儿，舅舅摇着小船由南向北，渐渐地朝岸边靠了过来。

我和妹妹大喊着：“舅舅来了！舅舅来了！”

舅舅把小船靠岸停好，系好缆绳，从船舱里拿出一篮子熟食，交给我和妹妹，自己则背了一袋沉沉的东西，我们问，他说是灰瓦片。今天，舅舅穿了一身青布衫裤，布鞋布袜，看上去就很干练。

到家后，妈妈连忙给舅舅泡茶，舅舅却说：“姐，咱们先干活吧，梯子借好了吗？”妈妈指着角落的长竹梯说：“昨天就借好了。”

舅舅把长竹梯搭在屋檐上，调稳后，几步就爬上了屋顶。舅舅给我们和妈妈分好工——妈妈熟悉漏雨的地方，负责用竹竿戳瓦片发出声音，舅舅循声找到地方，我和妹妹再负责给舅舅递瓦片。

舅舅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漏雨的地方，他大声对我们说：“是底瓦碎了，给我拿瓦片吧！”

我爬上竹梯，把瓦片递给舅舅，问道：“这屋顶上从来没人走动，瓦怎么会碎掉呢？”

舅舅说：“一是猫喜欢在屋顶玩闹，二是常年下雨，瓦也会被侵蚀。”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身又接过妹妹递过来的一块瓦片。

只见舅舅拿着瓦片，俯身轻巧地在屋顶行走，一个挨着一个地“捉漏”，那镇定自若的神情简直就像古代的武林高手。

不一会儿，妈妈在屋里对舅舅喊：“最后一个了！”

舅舅捉好最后一处漏，起身说：“好了！”说完，他拍拍手，敏捷地爬下竹梯。下来后见到我和妹妹，舅舅“扑哧”一声笑了：“你们两个小花脸，演戏都不用化装了！”

我和妹妹被舅舅的话逗笑了，一起拉着舅舅到屋里洗掉了脸上的瓦灰。

我们刚洗干净，端起茶杯想喝口茶，就见邻居沈老太匆匆走了进来。

沈老太进屋便对我妈妈说：“我家屋里漏雨的地方可多了，请你家老弟给我家也捉个漏吧！”

妈妈对舅舅说：“沈老太就住咱家东边，她一个人生活不容易，帮帮她吧！”

舅舅二话没说，立刻扛起长竹梯来到了沈老太家。

还是和刚才一样：妈妈和沈老太在屋里用竹竿指漏，我和妹妹给舅舅递瓦。没多一会儿，沈老太家屋顶上破碎的瓦片也都补好了。

舅舅刚下竹梯，沈老太就拿了一包烟塞给舅舅。舅舅忙说：“都是顺便，您不用客气！我不会抽烟！”

回到家，妈妈给我们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干完活吃饭感觉更香了！

吃完了饭，舅舅在屋里休息，我和妹妹到院子里玩耍。这时，住在我们西边的新嫂嫂进来了。她对妈妈说：“张家姆姆，我看见你们在‘捉漏’。我家屋顶也漏得不轻，请你家师傅帮我家也捉捉漏，可以吗？”

妈妈一口答应，进屋对舅舅说：“新嫂嫂的丈夫在战场上牺牲了，她跟婆婆一起生活，很辛苦的，帮帮她吧！”

长竹梯很快就架在了新嫂嫂家的屋檐上，我们还像头两次那样去帮舅舅。很快，新嫂嫂家屋顶的漏也捉好了。

新嫂嫂千谢万谢，舅舅却摆摆手说：“没事，没事，顺便的！”

舅舅回家洗好脸，准备告辞时，我家门口已经站了一大片街坊邻居，每个人都想请舅舅去他们家“捉漏”。

舅舅想了想，对大家说：“今天我带的瓦片不够多，先帮两位年纪大的街坊‘捉漏’。明天我多带些瓦片来，再帮大家！”

于是，舅舅用剩下的瓦片补好了两位老人家的屋顶。下竹梯时，天色已暗，舅舅顾不得吃晚饭，赶紧摇船回乡下去了。石河桥上站满了为他送行的街坊邻居。

·03·

第二天一大早，舅舅又摇着船在石河桥畔靠岸了。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舅舅把街坊家的漏都捉好了。

吃罢午饭，舅舅准备回家去了。谁知，他还没到船边，就见街坊邻居们拿着东西在河畔等他。看着一篮篮新鲜的蔬菜和食品，舅舅忙婉言谢绝：“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捉漏’是顺手的事，东西我可不能要，大家都拿回去吧！”

舅舅执意不肯收，大家只好目送他摇船出发了。

等舅舅的小船走远了，街坊邻居又把东西送到了我家，但妈妈也都谢绝了。

小学毕业后，我考上了县一中。开学不久，学校举办“我最敬爱的一个人”主题作文大赛，我们班的语文老师鼓励大家全都参加。我连夜写好一篇《舅舅“捉漏”》，交上去参加了比赛。

一个星期后，学校张榜公布作文大赛获奖名单。我还没赶到布告栏，同学们便纷纷跑到我身边，向我传达喜讯——我的作文获得了一等奖！

直到现在，每到梅雨季节，看着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我仍会想起舅舅给街坊邻居“捉漏”的情景。舅舅在屋顶上身轻如燕的身影，是我童年生活中最美好的记忆，他那纯朴、善良的品性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教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