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褶的故事

胡蓉

·  01  ·

阿褶意识到自己存在，是因为一声惊呼——“哎呀，我眉心怎么长褶子了？”

这是阿褶第一次睁开眼，可它还没来得及细看镜子里的女主人和自己，就被一根手指使劲按了又按、搓了又搓，仿佛这样就能把阿褶消灭掉似的。阿褶使劲扭了扭身体，想躲到一边去。然而女主人根本不给它机会，还在阿褶身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粉状物。就这样，阿褶的视线完全被遮挡住了。

“现在好了，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女主人松了口气。

“她在我身上涂了什么？”阿褶自言自语。

“你好，我叫粉粉。你叫什么？”涂在阿褶身上的粉状物说话了。

“我没有名字……刚才女主人叫我‘褶子’，那我就叫‘阿褶’吧。”阿褶很庆幸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还有可以聊天的朋友。

粉粉开玩笑说：“褶子就是皱纹，皱纹也叫褶子。如果哪天来了阿皱、阿纹，它们一定是你的弟弟妹妹！”

“你可不可以露个缝隙给我？我想看看外面。”阿褶问道。

粉粉骄傲地回答：“当然不可以。严严实实地挡住你，是我的职责。”

“为什么啊？我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呀！”阿褶有些惊讶。

“因为你不好看。”粉粉回答得很直白。

“不好看？”这就是女主人要遮住自己的原因吗？阿褶没再说话，它有点难过。

当天晚上，女主人洗脸的时候擦掉了粉粉。阿褶终于可以看见外面了，它赶紧趁女主人照镜子的时候仔细看了看自己——眉心处浅浅的几道纹。

女主人抚摸着阿褶，叹了口气，然后往脸上贴了一片面膜。

在面膜的滋润下，阿褶泡了个香喷喷的澡，全身上下都舒展开了。

“谢谢你！请问你叫什么名字？”阿褶很有礼貌地问道。

“哇，你在和我说话吗？”面膜有些兴奋，“你好，我叫阿膜。我是不是挡住你的视线了？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我的职责就是让你好好泡个澡。”

“原来主人对我这么好啊！”阿褶有点意外，早上主人不是还嫌它难看吗？

善良又好心肠的阿膜没忍心告诉阿褶，吸收了充足的水分后，它有可能会消失的。

·  02  ·

除了敷面膜，女主人还往阿褶身上涂过很多香喷喷的油啊膏啊，可阿褶并没有消失，它安然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它喜欢和香喷喷的新朋友聊天，但聊天的内容有时候并不那么愉快。比如，香香的面霜就不会像阿膜那么善良，它直接告诉阿褶：“主人把我涂在脸上，就是为了让你消失。”

也许自己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阿褶摇了摇头。

突然有一天，一个小婴儿降生了。女主人不再往阿褶身上涂香喷喷的东西了。隨着时间的推移，有时候，她甚至连脸都不洗了。

女主人之所以变成这样，大概是因为哇哇大哭的小婴儿实在太让她操心了吧。小婴儿白天哭、晚上哭，饿了哭，不高兴也哭，女主人总是抱着这个小宝贝，没日没夜地哄啊、亲啊，根本无暇关注阿褶了。

小婴儿一天比一天活跃。有一次，女主人抱着小婴儿摇晃时，小婴儿竟然把手伸向阿褶，抓了它一把。因为这个动作，女主人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充满了幸福的喜悦。“小阮，小阮，你好棒哦！”女主人开心极了，温柔地夸奖小婴儿。

“原来这孩子叫‘小软’啊。确实，那小手温温软软的。”阿褶以为女主人说的是“软”字。它很想让小婴儿的手再抓自己一次。

·  03  ·

有时候，阿褶会想：我是怎么出现的呢？没有一点印象了。渐渐地，阿褶似乎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阿褶发现，小阮半夜哭闹的时候，女主人总会皱眉。做这个动作时，她眉心的皮肤会挤在一起，这时阿褶就会感觉自己在慢慢长大。所以，它知道自己应该是在女主人一次次的皱眉中逐渐成长起来的。

“乖，小阮不哭。”女主人抱起小阮，眉心又舒展开来。阿褶发现，和小阮在一起的时候，女主人时而开心，时而皱眉。不过仔细数一数的话，开心多于皱眉，所以阿褶觉得这样挺好，自己可以保持原样，不长大，也不会消失，日子过得平静又舒适。

一天，有个细小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你好！”

“谁在说话？”阿褶吓了一大跳。

“我叫阿纹，我在你的右边。不过，你可能没那么容易看见我。”

阿褶斜眼看去，在女主人的右眼角处发现了它。阿纹的模样和自己差不多，只是纹路的走向不太一样。

“你也是褶子吗？怎么长在眼角上啊？”阿褶有些纳闷。

“对，我是鱼尾纹。”

“鱼尾纹？那你不是应该长在鱼尾巴上吗？”阿褶不明白褶子怎么会跟鱼扯上关系。

阿纹憨憨地解释：“因为我看起来像鱼尾巴上的纹路，所以人们这么叫。女主人笑得越多，我长得越快！”

“原来笑得多也会长褶子！褶子就是皱纹，皱纹也叫褶子。咱们是兄弟啊！”阿褶还记得粉粉说过的话。

阿纹说：“说不定咱们以后还会有弟弟妹妹。”

“为什么？”阿褶问。

阿纹说：“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

·  04  ·

时间一天天过去，阿褶又长个儿了。毕竟，小阮都长成漂亮的小姑娘，开始上学了。

女主人又开始仔仔细细地洗脸了，她把香喷喷的水啊、油啊、膏啊涂在阿褶和阿纹的身上，然后出门去工作。

自由惯了的阿褶打心眼里不喜欢被遮盖视线。尤其让它无法忍受的是，女主人下班回家后，好多次都来不及把脸上的油膏洗掉，累得直接就睡觉了。

不久，阿纹说的那些弟弟妹妹们真的出现了。而且此时，女主人也不怎么喜欢使用那些油、膏、粉了，阿褶和大家都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

因为出现得最早，阿褶成了女主人脸上德高望重的褶子。弟弟妹妹都喜欢让它给自己取名字，有问题也找它请教。褶子家族的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正当褶子家族日渐繁荣时，一场大危机突然降临了。一天，女主人来到美容院，打算让所有褶子消失。

“好可怕！那些针头，还有刀，都是用来对付我们的吧？”阿纹和其他褶子开始瑟瑟发抖。

大概是女主人察觉到了褶子们的反应，她有些犹豫了。

“为什么女主人要把我们消灭掉？”最小的褶子战战兢兢地问。

阿褶心想：怎么回答它这个问题呢？要不要告诉它，是因为大家长得不好看？

“唉，算了。”踌躇了很久，女主人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着脸上的皱纹说，“人总是会变老的嘛！”

褶子们愣了愣，继而爆发出“死里逃生”后的欢呼。

·  05  ·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久到阿褶已经从当年的小浅纹，变成了现在又深又长的、真真正正的“川”字纹。

一天，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小阮，又一次轻轻抚摸阿褶。她边摸边说：“妈，您这里的皱纹比其他地方的都要深。”然后，她又依次抚摸了阿纹、阿川、阿字、阿卅、阿茶、阿水……女主人满脸的褶子此时都已上了年纪，即便遇到什么事，也懒得动一动了。

小阮拿起画笔给妈妈画像。她一边画一边说：“这道皱纹是被我给气出来的，这道是我生病时您照顾我，给累出来的……”

女主人坐在椅子上，温柔地笑着：“哪有啊，这些褶子都是岁月给我刻下的。”

说完，女主人把头微微一转，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我曾经那么想遮住你们、消灭你们，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其实，你们也算是岁月赠送给我的礼物，就像树木的年轮一样。”女主人说。

脸上的褶子们惊讶地互相问道：“她这是在和我们说话吗？”

阿褶说：“是的，她是在和我们说话。不过即使我们回应，她也听不到的。”

画完了画，小阮说：“我觉得这些褶子一点也不难看，您瞧！”

阿褶看到了女主人的画像，心里涌起一陣暖意。这是褶子家族第一张“全家福”——之前女主人照出来的照片，不是少了阿川，就是没了阿茶，或者找不到阿水。但这次，大家都在。

“这幅画就叫《岁月》吧。”小阮想到了妈妈刚才说的话。

老褶子们听了小阮的话，有些激动，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怎么能叫《岁月》呢？”

“哪儿有岁月什么事？我看不如叫《褶子一家》。”

“叫《褶子的聚会》吧！”

“或者叫《团结的褶子》？”

阿褶听了大家的议论，很想笑，它突然记起了第一次被小阮触碰时的感觉——那么柔软，那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