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省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政策实施调研及建议

冯样洁， 王清平， 陈彩燕

（1．华南师范大学 教师教育学部， 广东 广州510631；2．广东第二师范学院， 学报编辑部， 广东 广州510303）

一、问题提出

为解决欠发达地区中小学师资短缺问题，我国自2007 年开始在教育部直属的六所师范大学实施免费师范生（2018 年调整为“公费师范生”）政策［1］。 十几年来，有20 多个省份相继推出了省属公费师范生政策，累计培养了数十万名公费师范生，极大地充实了我国基础教育的师资力量［2-4］。 当前，面向欠发达地区的公费师范生培养集中在本、专科层次，已经无法满足新时代教育发展的需要。 虽然部属师范大学及部分省份规定本科层次公费师范生到中小学任教满一学期后可申请免试攻读在职教育硕士，但在职教育硕士是以非全日制的形式进行学习，普遍存在学习者内在动机不足、课程设置欠合理、假期集中授课效果不佳等问题，其学习效果及培养质量与全日制硕士存在差距［5］。

为提高全省教师队伍质量，培养一批“下得去、留得住、教得好、有发展”的乡村教师，广东省多部门联合发布《关于开展2018 年公费定向培养粤东西北中小学教师试点工作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次年招收了300 名全日制教育硕士研究生。 自此，广东成为国内首个培养全日制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的省份。 广东省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以全国研究生统一入学考试的形式，面向全国范围招生，招生专业为学科教学（语文、数学、英语、物理、思政等），学生在读期间不得退出，也不得更换专业，毕业后到定向计划来源地县级高中任教，服务时间不少于6 年。

广东省在全国率先实施的全日制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培养政策，是均衡区域师资力量，促进教育公平的创新之举。 目前该政策已实施3 年，第一批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已进入工作岗位，其招生情况、培养质量和履约情况如何，应引起相关部门和学界的关注和研究。 综观当前学界关于公费师范生的研究，主要以部属及各省的本专科层次公费师范生、公费师范生在职攻读教育硕士为主［6-10］，尚无涉及广东省全日制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培养政策的研究。 通过数据统计法、访谈法，对广东省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的招生情况、实施效果及就业现状进行研究，总结政策实施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并提出相应改进措施，对推进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培养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内容和目的

一是了解广东省全日制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的报考意愿及生源情况；二是调研三所院校全日制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的培养方案；三是调查已毕业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的就业情况。为进一步优化全日制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政策，培养一批“下得去、留得住、教得好、有发展”的优秀教师提供建议。

（二）研究对象及方法

1． 招生情况

广东省招收全日制公费师范生的三所院校为H 校（211 师范院校）、G 校（一本院校）和J校（二本院校），从招生信息官方网站收集2019—2021 年三所院校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的录取数据，包括考生的初试复试成绩、综合排名、是否录取、是否调剂、是否选择定向就业等。 将上述数据录入Excel 表格，对数据进行排序、筛选、分类等，选取考生放弃录取率、调剂录取率为量化指标，通过添加公式，计算不同学校、不同专业的考生放弃录取率、调剂录取率，分析学校及专业对考生报考公费师范生意愿的影响。

为进一步探究考生接受或放弃录取资格的原因，采取半结构式访谈法设计二级访谈提纲，就考生信息、报考意愿、接受或放弃录取原因三项问题访谈了10 名考生（见表1）。 每位对象访谈时间为45 至90 分钟，考生年龄区间在22 至29 岁。 按照学术惯例访谈对象均已作匿名化处理，运用字母加数字表示。 最后对访谈资料进行编码分析。 由于J 校考生放弃录取比例较低，因此，在选择访谈对象时，只选取了H 校和G 校。

表1 被访考生基本信息

2． 培养过程

对比分析三所培养学校关于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的培养方案，选取课程设置、学分要求、实习实践安排作为三个主要维度，从公费师范生的培养目标出发，评价培养过程的合理性和培养目标的实现程度。

3． 履约情况

通过搜索定向就业地区教育局官方网站，收集官方通报的第一届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的违约名单，包括考生所在地区、毕业学校、违约时间等。 将上述数据录入Excel 表格，对数据进行排序、筛选、分类等，选取违约率为量化指标，通过添加公式，计算不同学校、不同地区的毕业生违约率，分析学校及地区对毕业生违约的影响。

三、研究结果与分析

（一）招生：考生报考意愿不强，调剂考生占比较大

1． 考生报考意愿不强，名校及热门专业放弃录取比例较高

三所院校均采取公费师范生与普通教育硕士统一招生、统一培养模式，研究生入学考试结束后，按照自愿原则，根据综合成绩排名，考生可依次选择录取为公费师范生或普通教育硕士。

通过收集并分析近三年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的招生录取数据发现，排名靠前的考生几乎都不选择录取为公费师范生。 如2021 年G 校学科英语专业招生名额为60 人，其中30 个名额为普通教育硕士，其余为公费师范生，最终综合排名前30 的考生无一人选择录取为公费师范生。 H 校学科英语专业排名前50 的考生中，仅有3 人录取为公费师范生，调研得知，这3 名考生选择的定向就业地点均为自己的家乡。 此外，排名靠后的考生也并非全部接受公费师范生录取资格，2019—2021 年获得录取资格但放弃录取的考生每年保持在140 人次以上，每年的放弃录取比例（放弃录取人数/获得录取资格人数）均达到30%以上。

对比不同学校的录取情况发现，名校放弃录取的比例高于普通院校。 如2021 年H 校（211 院校）放弃录取人数115 人，放弃录取比例高达36%；G 校（一本院校）和J 校（二本院校）放弃录取人数分别为42 人、8 人，放弃录取比例分别为24%、10%（见图1）。

图1 2021 年三所培养院校放弃录取资格人数及放弃录取比例

对比不同专业的录取情况发现，学科语文、学科英语等热门专业放弃录取的比例高于其他专业。 如2021 年H 校学科语文（报考1 419 人）、学科英语（报考1 428 人）的放弃录取比例在40%以上，而学科历史（报考555 人）、学科生物（报考946 人）放弃录取比例仅为20%左右（见图2）。

图2 H 校不同专业放弃录取资格考生占比

2． 调剂考生占比较大

第一志愿考生放弃录取为公费师范生后，空出的录取名额由候补考生及其他院校的调剂考生获得，三年来通过调剂录取的考生逐年增多。 2019 年调剂录取考生37 人，2021 年已上升至114 人，占公费师范生招生总人数的30%左右。

具体从学校来看，H 校在2019—2020 年顺利完成招生计划，无校外调剂考生，2021 年接收校外调剂考生79 人；G 校2019 年接收校外调剂考生12 人，2020 年顺利完成招生计划，无校外调剂考生，2021 年接收校外调剂考生20 人；J 校2019—2021 年接收调剂考生数量分别为：25 人、50 人、15 人（见图3）。

图3 2019-2021 年三校校外调剂录取人数

为探究考生接受或放弃录取资格的原因，笔者对10 位考生进行了半结构式访谈，结果见表2。 研究发现，考生接受录取资格的原因主要包括：定向就业地为考生生源地，公费师范生无需通过激烈的考试，毕业即有编制，可以回到家乡从教；而放弃录取资格的理由主要包括：服务期限太长，服务地域较为偏远，就业后工资待遇不理想，就业方向与考生自我定位不符等。

表2 考生接受/放弃录取的原因

从各专业的对比来看，2021 年H 校学科英语、学科语文和学科思政专业无调剂录取的考生，调剂录取的考生主要分布在其他专业（见图4）。 主要原因是学科语文、学科英语为热门专业，报考人数均超过1 400 人，录取率仅分别为7．1%、5．4%，竞争激烈，虽然放弃录取的人数较多，但候补考生足以填补空出的录取名额，无需通过校外调剂完成招生计划。

图4 2021 年H 校不同专业调剂录取人数与录取率

（二）培养：培养方案针对性不强，师德教育较为缺乏

广东省实施公费定向教育硕士的目的是精准补充乡村教师，培养一批能够服务基层、扎根基层的优质教师，充实粤东西北等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师资力量。 因此，对公费定向教育硕士的要求与普通教育硕士存在根本差别，两者的培养目标及培养方案理应有所区别。 但通过对比三所学校公费定向教育硕士与普通教育硕士的培养方案发现，三所学校的公费定向教育硕士的培养方案与普通教育硕士完全一致，并未制定专门的公费定向教育硕士培养方案。 以学科英语为例，三所学校均规定学科英语教育硕士应修学分不少于36 学分，包括基础学位课、专业必修课、专业选修课及实践教学环节，公费定向教育硕士与普通教育硕士的课程设置以及实习实践环节完全一致，并一同上课，实行统一考核。

从课程设置来看（见表3），三所学校的基础学位课程完全一致，包括政治理论、汉语言文学基础、教育原理、心理发展与教育、教育研究方法、课程与教学论。 三所学校的专业必修课程总体相同，H 校包括英语课程与教材分析、英语教学设计与实施、第二语言习得、语言研究方法、英语学科教育测量与评价；G 校包括英语课程与教材研究、英语教学设计与实施，二语习得与外语教学理论、理论语言学、外语教学研究设计；J 校包括英语课程与教材研究、英语教学设计与实施、第二语言习得、英语测试与评价。 三所学校的专业选修课课程设置略有差别，但均属于专业理论知识类、教学专业技能类、教育教学管理类课程。

总体来看，三所学校的课程设置均集中于教师专业能力的培养，并未设置教师职业道德专门课程，在师德教育方面较为缺乏。 公费定向教育硕士未来将奔赴更加艰苦的基层，应更加注重师德素养、契约精神、奉献精神的培养。

从实习实践基地的分布来看（见表4），H 校的10 个实践基地中有5 个位于广州，另外5个实践基地有4 个是省一级重点中学，G 校及J 校的实践基地均位于广州，这些实践基地不管是教学环境、生源质量还是生活条件，均显著优于粤东西北地区的县级学校。 公费定向师范生在条件优渥的省级重点学校开展实习实践，虽可以学习到更先进的教学理念与方法，但公费定向师范生最终要到粤东西北地区的县级学校就业，实习实践学校与就业学校之间的落差，难免对公费定向师范生特别是名校公费定向师范生的思想定力产生巨大考验。

表3 三所学校教育硕士（学科英语）课程设置

表4 三所学校教育硕士（学科英语）实践基地

（三）履约：就业后违约率较高，尤其是名校和在偏远市县就业的毕业生

广东省第一批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于2021 年6 月毕业并进入工作岗位，据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21 年11 月30 日，全省新入职300 名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中已有30 人被通报违约，占当年招收总人数的10%。 部分市县违约率较高，如2021 年汕头市潮南区共接收了14 名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有5 人被通报违约，违约率达35%；河源市龙川县共接收了10 名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也有5 人被通报违约，违约率高达50%（见图5）。

从学校分布来看，被通报违约的毕业生有28 名来自于H 校（211 院校），占比93%；2 名来自G 校（一本院校），占比7%；J 校（普通二本）无人违约。 H 校因为是211 师范名校，毕业生就业情况普遍较好，许多普通教育硕士可以在珠三角地区寻得高薪岗位，使得同校毕业在粤东西北地区就业的公费定向师范生产生巨大的心理落差，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该校公费师范生就业后的高违约率。 J 校为普通二本院校，非定向师范生如果想获得教师编制，需通过激烈的考试和竞争；而公费定向师范生毕业即有编制，对于J 校毕业生来说吸引力较强，因此基本无违约现象。

图5 2021 年广东省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违约人数及地区分布

四、思考与建议

（一）加大政策宣传力度，动态调整招生计划

从近三年的招生数据来看，三所学校均面临考生报考意愿不强、放弃录取人数较多、调剂比例过高等问题，出现这些问题的客观原因是粤东西北地区的经济环境吸引力不足，对于外省考生来说存在文化冲击，相对而言本地生源更容易“下得去、留得住”。 通过招生数据的分析也发现，广东省内考生在选择定向就业地区时，基本首选自己的生源地或者生源地附近城市。因此，建议粤东西北地区教育主管部门在当地广泛宣传公费师范生政策，鼓励更多的生源地考生报考公费师范生，投身家乡教育事业。

对违约情况进行对比分析发现，名校放弃录取资格的比例以及毕业后的违约率均明显高于普通院校，这对国家教育资源造成极大的浪费。 建议教育主管部门对各校招生计划的完成情况、毕业生违约情况进行定期评估，以此为依据，动态调整各校招生名额；对于未完成招生计划或就业后违约人数较多的学校，在下一年度适当减少其招生名额，将多出的招生名额向完成情况较好的学校倾斜。

（二）完善培养方案，聚焦精准培养

公费定向教育硕士与普通教育硕士的培养目标和就业选择存在差异，两者的培养方案也应有所区别。 普通教育硕士毕业后自由择业，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从教的地区，就业后也可以不受限制地选择在不同的地区流动。 公费定向教育硕士是为提高粤东西北地区教育质量专门培养的人才，考生在报考之初就应深刻理解国家的培养目标和期望，明确并坚定毕业之后长期扎根欠发达地区的意志。 然而实际情况是为数众多的考生受到“考试排名靠后无法选择非定向”“毕业即有编制”和“提高学历”等因素的影响而选择录取为公费师范生，在“服务偏远地区教育”的意愿上较低，对农村教育缺乏认识，更缺乏情感，从而导致其职业认同感不高［11］。因此，在人才培养上，要完善公费师范生培养方案，聚焦精准培养，公费定向教育硕士应在课程开发、课程实施和课程评价等方面与普通教育硕士有所区别。 特别是要对公费定向教育硕士增设师德教育课程，师德教育内容可根据“粤东西北地区地理、文化、人口特色”“粤东西北地区教育现状”因地制宜，因势利导。 帮助学生提前熟悉工作地环境，并在上岗之前完成心理建设和知识储备。

此外，与专科、本科师范生4～5 年一贯制培养模式不同，很多考生本科并非师范专业，存在一部分跨专业报考的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他们虽然有扎实的本体性知识（学科专业知识），但缺乏条件性知识（教育学、心理学知识）、实践性知识（教学知识）和文化知识（哲学、社会学、自然科学等方面知识）［12］，毕业之后又要到教育质量相对落后的粤东西北地区长期从教，这些因素可能导致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的职业效能感降低。 因此，在培养过程中，可以根据硕士层次师范生的特点设置满足其专业发展需要的特色课程。 一是增加“如何加速新手教师成长为业务精干型教师”“教学反思助力专业发展”等专题讲座，让学生将教师专业发展路径和影响因素的理论知识转化为实践知识；二是定期邀请粤东西北地区基层优秀教师进行教学经验分享与交流，树立学习典范，增加公费定向教育硕士的职业认同感，并使之内化于心、外化于行。

在实习实践方面，目前公费定向教育硕士实习实践基地大部分位于广州，绝大部分为条件优渥的省级重点中学，定向就业学校与实习实践学校存在差距，公费定向教育硕士难免产生心理落差，不利于后续工作的开展。 为保证公费定向教育硕士既了解前沿的教育理念和教育生态，也能与未来的工作环境紧密结合，提前适应未来工作环境，建议安排公费定向教育硕士进行两个阶段的实习，第一阶段先在广州市内的重点中学实习1 ～2 个月，第二阶段再到未来工作地区的学校实习1 个学期。

（三）落实违约处罚条例，完善教师队伍稳定与发展配套机制

根据《关于公费定向培养粤东西北地区中小学教师的实施办法》，“公费定向教育硕士在服务期内未能履行协议规定的，除退还培养经费外，其违约行为还将记入人事档案和社会信用体系，并予以公布”。 从实际操作来看，公费师范生服务期内的违约行为尚未记入社会信用体系，甚至也未记入人事档案，他们违约之后仍能参加其他地区教师招聘考试。 公费定向教育硕士入学前便与定向就业地签订了公费培养与定向就业协议，国家在公费定向教育硕士的培养上投入了巨大的教育资源与经费，公费定向教育硕士在获得政策支持的同时也应该履行相应的责任，更应具备契约精神。 建议落实违约处罚条例，对于违约的毕业生，建议其他教育单位在其六年服务期内不得给予聘用。

除惩罚措施外，更重要的是让公费定向教育硕士在基层“教得好、有发展”。 为让更多的优秀公费定向教育硕士安心扎根粤东西北地区，有必要进一步完善教师队伍稳定与发展配套机制：一是建议各个定向学校建立“校领导对师范生负责制”，一名校领导对接一名师范生，在师范生入职的第一年适应期内，校领导定期对师范生进行跟踪回访，及时了解其心理变化，疏导其消极情绪，解决其工作困难；二是定期开展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职后培训，帮助公费师范生实现专业和教学的快速成长；三是完善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职称评聘条件和程序办法，加大师德素养、基层任教年限和教育教学实绩在评聘职称中的权重；四是完善公费师范生荣誉制度，鼓励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在基层长期从教，同时在评选表彰先进个人方面向公费师范生倾斜。

党中央高度重视教育公平问题，2014 年6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职业教育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强调“要加大对农村地区、民族地区、贫困地区的教育支持力度，努力让每个人都有人生出彩的机会”。 目前我国不同地区的教育发展水平仍存在显著差距，发达地区如珠三角近年来新引进教师基本是硕士学历，而欠发达地区由于经济落后，难以吸引高学历人才，这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教育公平的实现。 目前，广东是国内首个也是唯一实施全日制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政策的省份，优化该政策的实施，提高公费师范生培养质量，对提升欠发达地区教师综合素质、优化教育资源配置、促进教育公平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