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锐
在写《雨山公墓》之前,我有两年左右的时间没有写小说。
对朋友的解释当然是怎么合理怎么来:写小说很穷啦,上班忙没时间啦。真正的原因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就好像是在火车上偶然邂逅了一个对眼的人,在激情的推动下倾诉了一些不过脑的心情,萌生了一點暧昧氛围。起身上了个厕所以后,再次入座,话头却突然滚落得没了踪影。
“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呢?”想必,这是人与人之间最为尴尬的间隙。
这两年里,我有过很多个创意,又始终没有动笔。还是套用火车邂逅的比喻,再次入座,两人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话题理应引向更深的地方。可是怎么引入呢?套路自然是不行的,像个油嘴滑舌的流氓。过度地掏心窝也不好,唐突的真心话一旦说出口,过后只怕会暗自懊恼,只好闭嘴不言,静等这份尴尬自己散去。
回头看自己最初的小说,有太多的不满。拘泥于讲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上总有些似曾相识的元素,能在这里或者那里找到原型。那不是我欣赏的短篇小说。依我的阅读经验,好的短篇小说应该没头没尾,像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拼图碎片,完整的模型已经遗失,只能凭碎片本身,去想象它的整体性。最好连碎片本身都是模糊的,像是刚好踏进张开嘴巴,却欲言又止的边界之中。
谈谈《雨山公墓》。一句话表述,它起始于一个模糊的念头:三场死亡,发生在离我们不远也不近的地方。
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跳脱出一个完整的故事,鼓起勇气亲近模糊,让它尽可能靠近“好像啥也没说”的感觉。不过这也是一个事实,关于死亡,我们能说什么呢?对于一个和死亡(貌似)相距甚远的年轻人来说,将“死亡”当作一个命题来探讨时,容易陷入虚幻的概念陷阱,把它认作类似于“人生意义”一样的存在。过于亲近的人的死亡,冲击又太过强烈,我们只会陷入情绪,而不会去谈论死亡本身。
这都不是死亡与日常的关系。日常中的死亡往往是这样的:和妈妈闲聊时,得知儿时隔壁家阿姨的丈夫得癌症走了。在出租车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司机说这个路口三天前发生了车祸,死了两个人。听到诸如此类的话时,总觉得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感慨人生无常?算了吧。仔细想想,还是保持沉默为好。从“好像该说点什么”到“算了吧”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咀嚼这样的瞬间,是一件有趣的事,同时也是一件没有结论的事。
之前读到双雪涛的采访,采访者问他,“你这篇小说想表达什么?”他吸了一口烟,出神了几秒,然后缓慢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这让我想起和别人谈论我以前的小说时,看过的朋友总能轻描淡写地概括出,“哦,你写xxx的那一篇。”这使我有一种难言的沮丧感。以后倘若聊起《雨山公墓》,若是被人问到“我想表达什么”,我总算也可以点一支烟,贱兮兮地回答他,“我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