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岸
煮茶的器皿备好了,来客还在路上
阳光先于期待照进屋子
桌是老木桌,宴乐,祭祀,谈天
日常的边界围着它
就围住了一个三口之家
今天,家事的欣喜比一粒盐更实在
那个赶路的人,将把远方和思念
一起带来。窗台上的橘子皮
散发着秋天的气息,一片阳光照着
像照看一个老迈的亲人
我从超市买来桶装水
把碟子放在锅里蒸煮
然后冷却,再摆放垫子上
在煎茶的过程中,听心跳噗动
我就懂了,这茶该怎么喝
“灶头搭在半天云,抓把星星下油锅”*
饥寒的日子,在山中
唱,或者说,用豪迈过冬
如今在异乡安家,我倍加珍视
这朝阳的角度和温热的茶
让我安静坐着,长时间沉默
*引自土家族民歌。
没牙的嘴。一场脑梗。母亲开口
就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她一想说话,我就说晓得了
我们明天回去,到老屋基的土头
种荞。她点点头,看着我笑
这辈子母亲已把灵魂种到了地里
她抬手揩去眼角的泪水
要我听话,在她还能喊出我名字时
提醒我,像爱命根子一样爱大地
或许揣测我带她和父亲不易
吃饭时,她常常会蹲下身去
捡起漏下的饭粒,再长时间
揣在手心,像揣着一根断头的细针
打字机在检修它的回声
青藤封测回廊,在春天伸出
鲜嫩的新手,接住细雨
顺着缝隙,滴答
滴答是晨光里的莫扎特
面纱朦胧如雾,盖住时间的隐喻
抱薪者点燃理想的火塘
围巾的年轻态,烤得炽热
激情在低音区徘徊
脸庞与腮红,映照江南心事
灯笼高挂的雨巷
脚步声踩着心灵的键盘
身轻如燕,宛如琴音怀旧
门环上,锈迹沉闷地活着
被一封古老来信叩击
日子还和从前一样舒坦
雨水洗刷着忧郁
屋檐以今天的名义宣告
那个走失的我,还在
那个走失的我还在回声里穿行
一只手焊接在打字机上
另一只手,握住一个滑音
它刚刚醒来,在这陌生的花园
拖着一袭真丝的睡裙
對图发愣,这天赐的幸福时光
轻易钳住了一个人的迟疑
经验告诉我,想从窗框里抠出流水
和它寂静的喧响
不是不可能,让现实成为一种风格
擘画精神的苍茫,也并不遥远
很多人闻讯赶来,都市寂然
巨大的消声器,在山水被请上画布时
就已售罄,一切真实都回到表情
仿佛倦鸟叼着溪鱼归巢
巢穴里的我们,哺育激情与想象
把日常焊接在钢筋水泥丛林
像焊住了命运,并成为别人的风景
这样的高处风景
离一根葱的野心很远
离一方茶几的思想很近
笑眼里的春光,无限开阔
额头纹雕花如细
木质的中年,表现沉稳
这样的高处风景
重构乡愁
腊味的本体,像一场春天的雪
在枝头大声呼喊——
江南好
柳叶尖上尖,泥土有担当
如果逆耳不存在
必然留下精致的静观
把人看扁,使用不屑、冷眼
如果发声无效,那不言亦是无趣
为何孽深默然
只因如此不冒风险
君子兰听得认真
它们之外,树梢绿意呼啸
我们把自己懂了
却不懂沉默的世界
默对美图时
我回复:“诗是灵魂出窍……”
于是热气腾腾
一连数日
简单的心情,装置好风景
牛累了,就站着,嘴里嚼动着
它脚下的草
几千年前被谁反刍过,这好像重要
也不重要——这是我的事情
我解开拴它的绳子
它回到自己的过去,回到唐宋、先秦
我听到过羊嚼夜草的声音
月光下,那声音欢快、满足
现在这头牛
在光天化日之下抄袭了羊的习惯
我抄袭了牛的动作,在心中反复蠕动
一个句子,一个词,一个节奏
天地雄浑,阳光卧伏稻菽
远处泛起的黄熟,改写着秋天的进程
村舍从传统里抠出灵魂
我们从尘嚣里抠出一日清静
精美的龙角花,粗糙的木栓扣
沉重的开门声
在山、海、湖之间成为入住的题引
走过的一片惊叹里
分布着萍水、石桥、睡莲
秋光在水杉之间,张起幻影的吊床
日常悠远,时间沉寂
褐色藤椅,被斑驳占用
素餐开始了清唱,酸菜与折耳根
入味很深,它们对乡愁的穿透
不可抗拒。一个人的唇齿
除嚼生活滋味,嚼舌根,还能嚼什么
渐渐隐没的山色不予回答
从午时三刻到夜色阑珊
星辰运行头顶,它们神智清醒
数着灯影处的细针
和宿醉里的风烛残年。一日将逝
降服于秋凉地气
传闻的斑虎,啸声入笼
而山那边的潮声,已经翻过鹰窠顶
那个走在黄昏里的磨刀人
是安徽的,被逐渐暗下来的暮色
瓜分了背影
小区里一圈转下来
才磨了一把刀。他的吆喝声
像磨刀的浑水在磨刀石上流泻
几个孩子围着他的挑子
七嘴八舌……最后被各家喊走
“老乡,往北走!”出小区门口时
保安给他点上一支烟
他挑着一挑子月色和星光……
责任编辑 丁东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