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曼
虚空中我握住一只递过来的小手
它是软的,温热的
像只怯怯的小鸡
寒冷中它的存在令人感动
很多年,没有人把手递向我
我的手只好空着
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现在,我握住它端详着
真是一只神奇的小手
每天都以看不见的速度膨胀着
很快,我的手将不能覆盖它
它将从我的手中抽走
而我只剩下怀念
每个人都曾拥有这样的小手
在夏日穿过一片被砍头的樟树林
被强烈的白光照射着
皮肤感受到灼热
才开始怀念树林从前的样子
经历过生育之苦
陪伴那个瘦弱的孩子
一点点长成茁壮的样子
才理解母亲这个词的分量
从前认为衰老是一件自然的事
无需给予关注与体谅
直到一个人在夜里持续醒着
与周遭的黑暗格格不入
才明白衰老意味着什么
我在它的下面走着
准备去往一处人工花园
那里有一大片草地
上面的草还是茂密的
我的目光掠过行道树高大的树冠
又滑落至地上浓重的阴影
心里泛起一丝儿疑惑
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不再反感整齐这个词
任由它辖制下的各种事物
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那些树木的家乡不在这儿
我的也不在。我想起你
从小目睹着那些事物长大
与我目睹过的不同
很快我就到达目的地
一片茂盛的草地
上面三三两两的花儿开着
我想去那儿和你通电话
有一刻她确信自己是美的
刚睡醒的肌肤发着光
额头,眼睛,嘴唇发着光
仿佛肉体下面
供奉着一尊发光的菩萨
这是一天之始
天气温柔,鸟鸣悦耳
露水蛰伏于花朵之上
太阳还没出现在对面屋顶上
她知道这些是要交还出去的
这光芒,光芒下面奔涌的水
气候很快炙热起来
喧嚣驱赶着喧嚣
一个人在漫长岁月中
孤独地发光一千次,一万次?
并最终黯淡下去
像枯荷裸露于冬日的旷野
那黑色是最后的真相
江南如此辽阔
而我了解的部分实在有限
比如,在那里出生,长大
并渐渐衰老的你
当你走向我,就是一座
微型的江南在走向我
当你看向我时,就是一截
古运河的流水,在看向我
它宁静,清澈,一眼望不到底
与我见过的其它河流都不同
你喉管中欲言又止的部分
约等于江南曲折幽深的巷道
我曾短暂地抵达,又离开
它只在良人之间进行
一枚戒指或一条项链
被他轻轻套在
她的指尖,项间
十指连心,脖子通往心脏
都关乎心灵与道德
它务必要坚硬一点
能够持续发着光
生活,是一个圈套
连着一个圈套
但,如果加上一些光芒
一切看上去就都不一样了
室内,干花和鲜花分插于
不同的瓶内。整个冬天只剩下
眼前这一小片风景
在稀释着窗外巨大的灰空
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潮
被阻隔在墙壁外面
在把街道上的人们
往有灯光和暖气的地方驱赶
只有在寒冷中
人们才理解温暖的涵义
有鸟鸣的日子已用完
剩下的就是一遍遍目睹
死去的再死去一遍
活着的在忍耐中
等待明天的到来
这里有一大片并不鲜艳的草地
它是真实的
人的脚步踩上去
能感受到绵软的质感
這里有静默的湖水
有水汽从湖面升起
有两个孩子在草地上
追逐着肥皂泡
简单的事物令他们快乐
那快乐曾被我们拥有又丢弃
有一棵高大的枫树
举着青黄相间的叶片在山顶
它是万千视线的焦点
但看上去有些孤独
除此之外,我的视线里别无它物
只有风吹过草尖
送来地底下的气息
地底下有什么
那气息如此神秘,荒凉,庞大
以至于没有事物可以绕过它们
人置身其中会忍不住
交叉双臂按捺住
轻轻颤栗的肉体
异乡人走在凌晨四点的街道上
天上没有星子,地上只有微弱的光
海在不远处翻涌着,发出巨吼
她来到海边,站在一块礁石上
她的脚与礁石摩擦着
感受着它粗粝又温和的部分
她的眼睛被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
充满着,照耀着,几近失明
但她的心是愉快的
在她不再年轻的这一天
她出现在这儿,带着对生活
深深的疲惫,出现在这儿
这很重要,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