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地区崖造建筑技术的传承

2022-04-15 12:33杜斯佳
东方收藏 2022年3期

摘要:巴蜀地区因其特殊的地理条件和自然环境,崖造建筑盛行。该地区不同时期的崖造建筑技术在传承与发展的同时,不断吸收新的因素,逐渐形成更具地域特色的文化载体。本文以崖墓和石窟寺为例,从开凿技术、雕刻技艺和空间结构三个方面,对两者之间的继承与发展关系进行讨论。

关键词:崖造建筑;开凿技术;崖墓;石窟寺

蜀地崇山峻岭,空谷悠然,如此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和地理条件使得崖造建筑成为巴蜀地区特有的建筑形式。虽然不同时期崖造建筑的表现形式、作用功能、规模形制等都有所不同,但在建筑技术方面有着一定的传承关系。巴蜀地区分布着数量极为丰富的崖墓和石窟造像,这两类遗存的发展、流行与崖造技术密切相关。石窟寺在巴蜀地区广泛发展和流行起来有其特定因素,而石窟空间开凿所需的技术以及凿塑造像所必须具备的雕刻艺术,是有逐渐成熟的技术背景作为支撑的。据考证,巴蜀先民早已积累了丰富的取石用石经验,西汉末年便以崖壁为载体进行石室开凿,后这些石室逐渐成为人们放置棺椁之地,即崖墓,崖墓建筑内部的空间结构、彩绘装饰、仿木构建筑雕刻技艺更为石窟寺的开凿奠定了基础。

崖墓属于崖造建筑的一种,即在石崖壁面或岩层中开凿洞穴为墓室的墓葬形式。东汉时期,崖墓在四川地区的分布密集且广泛,在川西地区更是出现了规模相当大、形制较为复杂的崖墓群。从目前可考的崖墓分布可知,其主要是沿着长江及其支流嘉陵江、岷江、沱江、涪江等分布,而这也与后来石窟在巴蜀地区的传播路线基本一致。崖墓作为四川地区独特的丧葬形式开始流行于西汉末年,至南北朝时期已绵延五百多年。因而崖墓在四川地区的各个社会阶级广泛使用并流行,除了有其特定的社会历史原因外,更与该地区自古以来开山凿石的传统密切相关。

一、开凿技术

四川地区最早的崖造建筑为崖居建筑。蜀地先民为寻御敌休憩之所,多利用特有的自然条件,以崖壁上的天然洞穴为居所。但因其或入口较小,或洞内空间狭窄,必须进行进一步的开凿和改造。对于入口较小的部分原始崖体,内部空间的拓展尤为重要。而若想以悬挑崖壁下的开敞空间为生活场所,则需要以夯土墙进行空间的有效分割。此二种对崖体的开凿都有一定的要求,而四川地区的开山凿岩技术也正是从原始社会时期开始不断进步与发展的,这也为此后崖墓的开凿奠定了基础。

“火烧水激法”作为较早碎岩取石的方式,其原理是以火灼烧崖体表面,待其升至一定温度,再以冷水浇淋,岩体因热胀冷缩、受热不均而发生爆裂,再取其碎石营室。大型水利工程都江堰的开凿正是运用此种碎石方式,时任蜀郡郡守的李冰也是在此期间,使开山凿岩的技术更加完备。《水经注·江水》记载:“县有蜀王兵兰,其神作大滩江中,崖峻阻险,不可穿凿,李冰乃积薪烧之,故其处悬岩,犹有赤白玄黄五色焉。”但不一定所有的凿岩取石之法皆可作为崖墓的开凿方式。“火烧水激法”因其实施条件特殊,且取石之大小形状无法控制,因此并不作为开凿崖墓的技艺。另一种取石之法为罗二虎先生提到的“冲击式顿钻法”,即连续高频敲打或螺旋钻取石头的某一处将其击碎的方法。若要使用此种方式在较高处取石,还需要木梁、吊绳、撞桩和凿头等工具,用凿头在崖洞两侧相对的石壁上凿出小孔,这些小孔两两对称,用于安装木梁。简易木架梁搭建完毕后,再在木架梁上用吊绳将前部装有铁凿头的撞桩吊上,来回滑动撞桩,顿击岩壁,捣碎小面积的崖壁从而获取岩石,这就类似于我们现在的脚手架作业。当墓室开凿到撞桩无法触及的深度或高度时,便拆除此木架梁重新搭建,这也正是崖墓内部有凿痕不同、大小不一、数量不等位置却相对的小孔的原因。当然借助木架梁开凿只是作业方式之一,相对较低或浅处空间的开凿,仅用蹲伏和站立作业即可完成。“冲击式顿钻法”在巴蜀地区历史悠久,且源远流长,并不断被赋予新的操作工具和发展方式,以至于被后世所沿用。在许多摩崖造像或石窟寺所在的崖壁上都能看到类似对称的小孔,即便是建造大型龛窟的时候将木构建筑与崖体相融也是以木架梁搭建为基础的。由此可见,“冲击式顿钻法”在巴蜀地区对于崖造建筑形成和发展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崖墓开凿技术和空间内装饰手法的不断完善和成熟,无疑为后来的崖造建筑所吸收和沿用,那么,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西南地区的早期石窟。北方地区因其特殊的自然环境和岩体质地,有些为先开凿龛窟,再以泥塑彩绘或石胎泥塑组成造像置于窟内。但巴蜀地区多是在已凿好的石窟中以高浮雕、半圆雕甚至圆雕的方式雕刻造像,再以阴线刻等技艺加以装饰,使得龛窟与造像同为一体,此做法很大程度上延续了东汉崖墓的凿刻和装饰方式。

二、雕刻技艺

下面再来谈巴蜀石窟寺及摩崖造像中的雕刻技艺和手法。從整体分析,除了受到北方石窟寺的影响之外,早在东汉时期崖墓装饰雕刻也为其发展和成熟积累了经验。在巴蜀早期石窟开凿之前,早期佛教造像主要是依附于崖墓、汉阙等建筑存在的,并不以石窟为单位。如川岷江流域崖岸的乐山麻浩M1墓门门楣上的浮雕坐佛像,有圆形头光,结跏趺坐,手施无畏印(图1)。1941年,由川康古迹考察团的吴金鼎、夏鼐等人主持发掘了四川彭山汉代崖墓,墓中发现的摇钱树佛像陶座,上有犍陀罗风格的“一佛二胁侍”佛像。该佛像头上有肉髻,右手施无畏印,左手执袍角,结跏趺坐,着通肩式袈裟。旁立二侍者,右胁侍穿交领衣,手持物;左胁侍右手举起。绵阳市郊何家山1号东汉崖墓出土的摇钱树上除了有5尊坐佛像外,还出现佛塔形象的雕塑。这些佛像都是通过与崖墓建筑相结合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这也为后来石窟寺的兴起和有巴蜀地域特色造像风格和题材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就巴蜀地区石窟寺而言,部分石窟的建筑特色鲜明,除了佛像的雕刻外,其中的仿木构件雕凿亦十分细致。如广元皇泽寺第45号中心柱窟,由柱础、柱身和柱顶三部分组成,除有佛像、莲瓣纹等佛教元素外,还有楼阁、曲尺形栏杆等木构建筑因素。就整体的雕刻技艺而言,崖墓兴盛时期建筑元素和佛教的结合,以及完善内部空间积攒的雕刻手法和经验,对石窟寺的营建与装饰都产生了影响。

如果从雕刻细节出发,崖墓中雕刻装饰从线条到色彩都有精准的诠释。浅浮雕在崖墓中较为常见,很多墓室岩壁上的壁柱、壁穿、墙角、门楣的斗拱等构件都以浅浮雕的形式表示。其所雕物象的起位较低,浅凸出底面。一般先绘出大致轮廓,后轮廓外减地,使得物象凸起,细节部分再结合阴线刻进行补雕。阴线刻即直接在墓壁上用刻线条刻出图像,其成像特点是画像表面无凹凸,图像与墓壁在同一平面上,因此多用于对物象细节的描绘。除此之外,彩绘浮雕作为一种独特的装饰形式,在巴蜀地区东汉崖墓中亦较为常见。彩绘通常在所雕构件上用作勾线或装饰,勾线即以墨线勾勒轮廓,此处墨线作用有二:其一是顺着墨线起稿的走线,分割切面并进行减地平面雕刻,使得所雕構件的细节部分更为精准,这是彩绘和雕刻相结合的特殊技法,在郪江、中江等地都有出现,如郪江胡家湾MI前室左侧室的斗拱(图2)。第二就是用于细部的装饰或以墨色线条直接作画。当然,若论装饰性彩绘不仅只有墨线,还有大面积的朱红、靛青等颜色,其利用多种色彩对比调和,清淡浓重进行效果的区分,施以平涂来充分渲染和表达物象的细部特征。此种彩绘形式不仅为复原汉代木构建筑的构件提供了材料和信息,更能反映出当时的崖匠对色彩与线条的运用已经达到相当高的程度。

巴蜀地区石雕石刻技艺术统而悠久,无论从其技艺、题材还是所刻画雕塑的神情、装饰和体态,都能看出巴蜀地区匠人所展现的优秀雕塑技艺和关于题材创作丰富的想象力。而如此日渐成熟的雕塑和装饰手法,与北方宗教艺术相融合后,共同为巴蜀地区特色石窟建筑的产生与发展创造了技术条件。可以说从仿木结构建筑构件的雕刻到神态丰富细腻的佛教造像,每一次的发展和进步为成熟的雕塑艺术手法在积累宝贵经验的同时,也加速巴蜀地区艺术中心的形成,都从客观上推动了巴蜀石窟寺和摩崖造像的发展。

三、空间结构

值得一提的是,有关崖墓和石窟建筑的空间结构问题,在此以乐山麻浩崖墓为例,对崖墓和早期石窟建筑的空间结构进行简单的分析。自古以来墓葬以安置逝者为目的,而无论丧葬制度如何变迁,墓主人的棺椁基本都被放置在后室也就是主室。乐山麻浩崖墓亦是如此,但其M1—M4的前室又称“享堂”,为该崖墓最宽阔和艺术性最强的空间。除了门楣上雕刻有上文提到的佛像之外,前室的墓壁上还有如“荆轲刺秦王”“董永事父图”等浮雕装饰。该前堂不是以安置棺椁为主导功能空间,而是面积最大装饰最多的内部空间。而对于前堂功能作用的探讨,学界也有不同的观点。有观点认为前堂是祭祀所用的墓前祠堂,这是从其功能上分析的。而根据其形象与汉代民居的对应关系,则有观点认为此前堂象征着露天的庭院。这两种观点是从功能和结构两个不同方面分析的,并不矛盾。就石窟寺而言,在崖壁上开龛造像,为方便人们进行信仰的供奉,尤其是单室龛,其空间内部又成为佛教等多种艺术表现的场所,除了有造像之外,还有壁画、浮雕等装饰。麻浩崖墓前室就好似早期石窟中最简单也就是仅用来安置造像的主体空间——横穴式单室龛,即将其崖墓的甬道和后室省去的形式。由此可见,以麻浩崖墓为代表的前堂后穴墓和单室龛石窟在主体空间的表现形式方面确有相似之处。

从早期巴蜀先民的开山凿石取石用之到为抵御风寒而凿出的原始崖居建筑;从东汉时期发展兴盛的崖墓到隋唐至元明清时绵延不绝的石窟艺术,崖造建筑在整个巴蜀地区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若细究巴蜀地区崖墓与石窟建筑的关系,虽然石窟并不是直接由崖墓产生发展而来,但无论是开凿技术、雕刻技艺,还是空间结构,均在崖墓中已经确具雏形。开凿取石之法皆以“冲击式顿钻法”为主,外加工序更加细致的取石之法,可以说当时的巴蜀崖匠们在吸收了部分北方的开凿技艺之外,更是与建造崖墓时的取石用石之法一脉相承。在空间结构方面,部分大型崖墓的前室在艺术呈现方面与石窟的主要空间有异曲同工之妙。由崖墓装饰雕刻逐渐进步和成熟的雕塑手法,在后来的石窟中亦有明显的传承和发展。从某种程度上说,崖墓这一特殊的崖造建筑形式,为巴蜀石窟建筑的产生与发展奠定了基础,尤其是在巴蜀石窟寺持续受外来佛教因素和北方石窟影响之前,这种作用尤其明显。巴蜀地区与众不同的自然环境造就了建筑的独特性,自古以来巴蜀先民开山凿石的传统为后来崖造建筑的产生与兴起,以及特有的空间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技术基础,而崖墓和石窟建筑也由此成为呈现巴蜀历史特殊性的载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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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杜斯佳,就读于西华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考古学(文物与博物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