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哥

杨利光

陈宁打小就认为当警察的爸爸陈大海很偏心，对待哥哥陈阳和自己截然不同。就拿两人去掏张大爷家燕巢那件事来说吧，本是陈阳提议并实施的，陈宁仅是放个哨。事情败露后，谁承想自己竟担起罪魁祸首的责罚，被陈大海把屁股揍开了花，而陈阳只是被爸爸大声责骂了一番，揪了几下耳朵就算了事。这类张冠李戴的惩罚事件层出不穷，为此，陈宁曾委屈地问妈妈，自己是不是爸妈亲生的？妈妈听了，先是一怔，而后忍俊不禁道：“傻儿子，你怎么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呀？”

尽管陈大海对两个儿子厚此薄彼，但哥俩的感情忒深。尤其是陈阳，只要弟弟在外受了别人欺负，一定会找到对方讨个说法，为这事，陈阳不知打了多少回架。

陈阳上初二那年，一天，去了陈大海单位一趟，回来后竟一改往日性格，整日沉默寡言，埋头学习，像变了个人似的。陈宁几次询问，陈阳只是摇头不语。陈宁把哥哥的变化告诉了妈妈，妈妈听后愣了半晌，随后叹息一声，摆了摆手，叫陈宁不要多话。哥哥和妈妈异常的举止令陈宁困惑不已。

过了不久，陈宁上体育课时，因为抢球与小胖吵了起来。小胖蛮横地把陈宁摔倒在地，还踢了陈宁几脚。一放学，陈宁就怒火中烧地跑回家，把这事告诉哥哥。陈阳听后，居然给弟弟讲起一通同学之间要相互谦让、团结友爱的大道理，让陈宁失望透顶。看到让哥哥替自己出头的希望破灭，陈宁绞尽脑汁地打起了鬼主意。第二天，待爸妈上班后，陈宁偷偷摸进他们的房间，东翻西找，终于弄到一根爸爸遗忘在家里的电警棍，喜滋滋地藏进书包，打算带到教室戳一戳小胖的屁股。陈宁刚跨出房间，就被陈阳抢了电棍，锁回爸爸的抽屉。

到了周末，陈阳躲在卧室写了一个下午的英语单词。陈宁从外面玩回来，看到陈阳躺在床上打着呼噜，课本放在一侧。陈宁蹑手蹑脚地在房间找到一双脏袜子，轻轻地塞进哥哥的嘴巴。这时，陈阳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吓得陈宁向后跳了几步，双手在胸前比画，准备和哥哥来回龙虎斗。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向血性十足的陈阳把袜子往地上一吐，轻描淡写地抓起课本，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陈宁刹那如遭雷击，目瞪口呆。

陈阳虽然学习废寝忘食，但成绩总是不理想，高考时落了榜。陈大海夫妇征求陈阳的意见，同意他补习重考。一九九六年，陈宁中专毕业时，陈阳已是第三次名落孙山。陈大海两口子又商量着，准备给陈阳再换所学校继续补习，以待来年再考。陈宁因没搭上大中专毕业生包分配工作的最后一班车，怏怏不乐地待在家里。

这天，陈大海带回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公安局准备招聘一批合同制民警，父母在本单位的优先聘用，每家的名额仅限于一人。陈宁听到这消息，激动得手舞足蹈，兴奋地跑到外面与朋友相聚。陈宁聚会结束回到家，赶巧碰到陈阳从父母的房间走出来。看到弟弟，陈阳尴尬地笑了笑，陈宁顿觉情况不妙。

果不其然，陈大海第二天就宣布把合同制民警名额给陈阳。陈宁几次抗议，但在一言九鼎的陈大海面前根本无济于事。最后，陈宁只能无比委屈地继续窝在家。

两年后，陈宁参加了“人才交流”应聘活动，应聘到一家几百公里外的公司，成为一名流水线工人，陈宁心情郁闷极了。随后听到家中传来陈阳因工作表现突出已转为正式民警的消息，陈宁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与家人产生了一种深深的隔阂，不再主动打电话联系，更是很少回家。

这天，陈宁接到妈妈电话。妈妈哭着说，陈阳在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已经离世。陈宁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放下电话后，失魂落魄地奔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火速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陈宁又赶到公安局，只见大厅已被装饰成庄严肃穆的灵堂。陈阳那张俊郎的黑白照片摆放在灵柩前，周围是一排洁白的花圈，陈大海夫妇正痛不欲生地倚在旁边。陳宁即刻感到胸口涌上一种揪心般的疼痛，无力地蹲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三天后，陈阳出殡了。在井然有序的警车后面，跟着密密麻麻、鸦雀无声的人群，这是全县的群众自发赶来为陈阳送行的。

陈阳安葬后的当晚，陈大海老泪纵横地说：“小宁，你过去一直怀疑你是不是爸妈亲生的？孩子，你猜对了一半。”陈宁张口结舌地望着陈大海，“可是，不是爸妈亲生的娃不是你，而是你的哥哥啊！”接着，陈大海讲述了陈阳的身世。

那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陈大海和几个同事押送着一车犯人，驶向通往劳改农场的路上。途中，警车经过一处坍方路段，轮胎猝然打滑，车辆立刻坠入崖下奔腾的江中。经过一番拼搏，陈大海奋力从车窗游出，竭尽全力地向岸边划去。游了许久，眼看就要到达岸边，忽然，一个巨浪猛把陈大海卷回江心。此刻，陈大海已精疲力竭，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就在此刻，一双戴着手铐的手从后面伸来，推起陈大海向前游去。终于，陈大海抓住了岸上垂下来的树枝。陈大海大口喘着粗气，回过头一看，只见救自己的那人正拼命挣扎在一个湍急的漩涡中，浪涛汹涌，转瞬将整个人吞没。

救陈大海的犯人叫刘军，因热衷哥们义气，一次受朋友蛊惑，打残了朋友的情敌，为此锒铛入狱。第二天，刘军的尸体被打捞上岸。陈大海等人护送着尸体到达刘军老家，才知道刘军家中仅剩个年逾古稀的老娘，还带着个半岁多的小男孩。刘军的老婆在丈夫出事后就已离家出走，不知去向。

在当地村委会的帮助下，陈大海等人处理完刘军后事。离开前，陈大海找到村委会主任，千叮咛万嘱咐：老人和孩子一旦有事，务必找到他。才过了数月，主任就联系到陈大海，老人患了脑溢血突然去世，亲戚中没一个愿意收养孩子的，陈大海和老婆商量后，收养了孩子。取名陈阳。几年过后，陈宁也出世了。

陈阳读初二时，一次，妈妈让陈阳给陈大海送去遗忘在家中的勘查笔记。陈阳从陈大海办公室出来，突然想起忘记转达妈妈说的另一件事，又返回陈大海的办公室。正准备敲门，听到里面有人跟陈大海说，你家收养的这个孩子都这么大了。陈阳立时蒙了，心情沉重地回到家，对妈妈追问不休。最后，妈妈迫不得已向陈阳说出了一切。

一夜之间，陈阳好似突然长大了，收敛起火爆性子，变得通情达理。起初，陈阳想通过努力学习，实现报答养父母的养育之恩。那天，陈阳听陈大海说，公安局要招聘一批从事缉毒工作的合同制民警，当即打定主意，由自己来顶替陈宁，让弟弟摆脱这个极度危险的工作。架不住陈阳的一再恳求，陈大海最终答应了。

在最后这次行动中，陈阳和战友们伏在蚊虫遍布的丛林里，经过几个昼夜的坚守，终于锁住了几名境外贩毒分子。警方迅疾展开围捕行动，可是毒贩极其狡猾，迅速躲进了山洞。在对毒贩屡次警告无效的情况下，警方被迫采取火力强攻。一阵枪林弹雨后，山洞内悄无声息。上级一声令下，警队发起冲锋。冲锋时，一颗手雷突然从洞中抛出，落在奔赴的队伍前，在这危急关头，陈阳扑了上去，一把推飞前面的武警战士。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陈阳倒了下去……

说到这，陈大海悲痛的脸庞倏地闪过一道神采：“我看到你哥留下的日记本，他在上面写着‘要用行动洗刷自己身为罪犯后代的耻辱，要用肩膀扛起这份身为警察家庭的荣光，你哥做到了，他做到了！”

在朦胧的泪光中，陈宁仿佛又看到哥哥坐在台灯下，正在刻苦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