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青联委员、中国花样滑冰队运动员隋文静：“世界都是我们的”

梁伟

2022年2月19日，北京冬奥会，全国青联委员、中国花样滑冰队运动员隋文静没有遗憾。

四年前平昌冬奥会花样滑冰双人滑，当时被寄予厚望的隋文静/韩聪仅以0.43分之差，与冠军失之交臂。赛后，从等分区到采访区几十米路上，隋文静泪流满面地说：“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奥运会，最后只是一点点差距，没能带回一枚金牌，真的特别遗憾。我也希望这种心情能够成为一种动力，推动我们走完下一个四年，那时候到北京，我希望世界都是我们的。”

经历1465天等待、人生最难时期，这其中的痛苦和煎熬，或许只有隋文静和韩聪自己明白，但是他们终究涅槃重生，在北京冬奥会站上世界之巅。夺冠后，隋文静又哭了，这次是喜极而泣。她说：“我们希望在奥运赛场上展现最高的技术能力和艺术表现，展现四年来的训练成果和团队共同的努力，我們真的做到了！”

2010年2月16日，温哥华冬奥会，作为第四次征战冬奥会的中国花样滑冰选手申雪/赵宏博凭借完美演绎，一举打破俄罗斯选手对花样滑冰双人滑长达46年的垄断，为中国夺得首枚冬奥会花样滑冰金牌，创造中国体育一段新历史。

12年后，申雪和赵宏博站在教练席上，他们的弟子隋文静/韩聪面临的是比他们当年更难的局面，三对俄罗斯选手实力强劲，对这枚金牌势在必得。冬奥会之前的世界排名，隋文静组合仅排在第三位，位列他们之前的两对俄罗斯选手平均年龄只有21岁。对于隋文静组合的北京冬奥夺冠之旅，很多业内人士并不看好。

但是在北京冬奥会花滑团体赛短节目首日争夺中，隋文静/韩聪就披挂上阵。四年前在平昌，为保存体力，他们没有参加团体赛，这一次，作为老将，他们为中国花滑队打响头炮。82.83分！他们刷新赛季世界最佳，以完美表现让质疑他们的人目瞪口呆。隋文静说：“经历一年又一年的比赛，我们都在变成更好的自己。无论是作为运动员，还是作为身披国旗的小战士，都希望在战场上为国而战，发挥出最大能量！”

确实，他们已经变成最好的自己。双人滑短节目比赛，他们一袭黑装惊艳全场。电影《碟中谍2》交响乐版组曲响起，伴着弗拉明戈风格音乐，隋文静组合流畅的滑行和表演感染了裁判和现场观众，以84.41分当场最高分，再刷国际滑联双人短节目世界纪录。

双人滑自由滑比赛异常激烈，从中国选手彭程/金杨完美发挥之后，三对俄罗斯选手依次登场，发挥一对比一对好，分数一对比一对高。在隋文静/韩聪登场之前，三对俄罗斯选手高居排行榜前三位。

隋文静/韩聪出场了！这一次的曲目《忧愁河上的金桥》，是他们在2017年芬兰赫尔辛基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上首次夺得世界冠军的曲目。五年之后，一切都在变化，对手在变，他们也在变。

1969年，美国人保罗·西蒙写下《忧愁河上的金桥》（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歌词大意是人们在遇到困难、灰心失意的时候，其实并不孤单，因为朋友们会伸出援手，全力相助。半个世纪以来，这首歌曲被多位歌手翻唱，其中就包括中国观众所熟知的邓丽君。粤语歌曲《滔滔千里心》原曲正来自《忧愁河上的金桥》。

对于经历多次伤病的隋文静来说，这首歌总能触及她的内心世界。歌曲旋律悠扬伤感，加拿大编舞教练劳瑞对节目编排也是基于两人多年来的经历，讲述他们相互扶持、历经磨砺重回冰上的故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都是他们的经历。

音乐声起，隋文静和韩聪深情地看着彼此，眼中透出浓浓的担忧，这是两人在面临伤病时的心情。开场时，他们就大胆挑战世界最难的捻转四周，高速滑行进入，步伐衔接紧凑，腾空高度令人叹为观止，滑出也一气呵成。

前内螺旋线结束后以女伴蹲踞旋转做滑出衔接时，乐曲沉闷而缓慢，象征隋文静接受手术治疗时的紧张气氛，也表达在术后恢复期，隋文静经历的种种痛楚和韩聪独自完成训练的过程。双人联合旋转第一个难度姿态后，乐曲旋律变得轻快起来，这是整套节目的转折点，表达出两人重回冰场时的心情。

节目尾声，伴随着歌曲中那句“我愿俯身做你的桥梁，助你渡过难关”，俩人反身拉索托举和扶髋托举结束，音乐划上休止符。此刻，隋文静和韩聪深情相拥，全场响起热烈掌声和欢呼声。镜头对准隋文静时，她已经泪流满面，仿佛一切艰辛与付出都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从滑完曲目到等分席，隋文静一直在哭。当自由滑成绩揭晓，他们以自由滑155.47分，总分239.88分为中国代表团收获本届冬奥会第九枚金牌时，隋文静流着泪说：“感谢所有人的付出，感谢祖国举办奥运会。我们有机会参加这届奥运会，所有人为我们付出太多……他们都是幕后英雄。这一切都来得太不容易。”

1977年，花样滑冰双人滑项目进入中国，中国花滑“教父”姚滨是第一代花滑运动员。当时，国家体委为了鼓励项目全面发展，规定参赛队伍必须有双人滑项目。姚滨当时还是一名男子单人滑选手，因韧带撕裂休养了两年半，重返赛场后，没有竞争力，只能与小自己9岁的栾波组合，征战双人滑赛场。合作四个月，他们成为国内冠军，后出国参赛，包括1980年德国世锦赛。那时，国内花样滑冰刚起步，许多知识近乎空白，完成托举都很困难，成绩一度垫底。

没有好成绩，项目在国内就没有发展。幸运的是，上世纪80年代，老百姓逐渐打开视野，交际舞盛行，很多人开始喜欢和交际舞类似的双人滑，退役之后的姚滨和栾波也当起教练。走了很多弯路，遇到很多挫折，经过多方面摸索尝试，姚滨带着弟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刻苦训练，终于在2000年之后，中国双人滑在世界舞台绽放。

2002年盐湖城冬奥会，申雪/赵宏博摘得铜牌，实现中国队在冬奥会该项目奖牌零的突破。那一年，隋文静只有7岁，但是花样滑冰却在她幼小心灵种下美好的种子。她在后来的采访中说：“当时就觉得那个姐姐特别漂亮，这项运动真美，我也想学。”

机会出现在五年后，扎着两个麻花辫的隋文静，被推荐到栾波面前，栾波眼前一亮。那一年，身材不纤细的隋文静与不善言语、年长自己三岁的韩聪搭档。韩聪对隋文静第一印象是“一对长长的眉毛，两条长长的辫子”。“这真的可以吗？能做到吗？”带着这样的疑问，他们携手滑到今天。

在小学班主任宋艳记忆中，隋文静看似柔弱，却非常坚定。小学五年级，隋文静开始专业训练，上午在学校上课，下午在冰场训练。那些日子，她的文化课从来没有落下，老师留的作业，也能按时完成。因为训练耽误了文化课、错过很多知识，她会拿着书本找到老师，请教没有理解的知识点。“当时我就想，这个爱钻研的女孩将来一定会有出息。那时候的冬天，同学们课间最兴奋的事，就是把冰场团团围住，看隋文静在冰场上翩翩起舞。”宋艳说。

“我们刚开始双人滑的时候，身材比例不被看好，但是我认为每个人身体里都藏着未知能量，就应该发现自己的潜能，做好自己，不断地超越自己。”隋文静说。

隋文静倔强，尤其是在训练场上，对自己特别狠。练习之初，在做有难度的双人滑抛跳、托举等动作时，被结结实实摔在冰面上是常有的事。很多女孩摔一次就哭很久，甚至想放弃，但隋文静每次摔倒，都立刻爬起来，几步就滑到韩聪面前，说“再来”。所以栾波说：“隋文静特别能吃苦，小的时候大家都说她是‘刘胡兰’，很有冲劲。”

2009年，初登国际比赛，他们就拿下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青少年组总决赛冠军和世青赛冠军。那时的他们虽然年轻，但凭借出色的捻转、抛跳能力和富有灵气的表演，赢得全世界瞩目。

第二年，隋文静组合卫冕世青赛冠军。此后，他们创下一个赛季只要参赛，就是冠军的纪录，并再次卫冕世青赛冠军，实现世青赛双人滑三连冠。在国际滑联启用新评分系统后，到2012年，一共有八对双人滑选手在比赛中滑出过总分超过200分的成绩，他们是“200分俱乐部”中，唯一一对青年组选手。凭着优异战绩，他们顺利进入国家花滑队。当时国家花滑队总教练兼双人滑主教练，就是姚滨。

那时，中国花滑正处于辉煌时期，申雪/赵宏博、庞清/佟健和张丹/张昊，这三对组合是队中绝对主力，在世界舞台占据重要位置。随着申雪/赵宏博奥运夺冠后退役，越来越多人将目光投在这对年轻人身上，他们代表的是中国双人滑的未来，而那时候，隋文静的目标就是成为世界冠军。

在拿下第一个四大洲冠军后，隋文静饱受伤病困扰。因为处在备战索契冬奥会重要时刻，她不肯错过一次训练课，更不愿轻言放弃，她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2013年5月13日，赵宏博被任命为新一届花样滑冰国家队双人滑主教练，对于年轻的隋文静/韩聪格外关注和照顾。然而现实却很残酷。2013年加拿大世锦赛，同样是决定冬奥会参赛资格的重要赛事，隋文静带伤上场。在完成自由滑《芝加哥》后，她一下跪倒在冰场上，泪水从脸庞滑落，她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去索契了。那时的她，脚部韧带已经断裂，完全靠肌肉力量完成比赛。

在2014年索契冬奥会，中国双人滑经历“滑铁卢”。冰迷们相互安慰，“没有关系，四年后我们还有隋文静/韩聪”。是的，错过索契的隋文静伤愈归来后，投入到更加刻苦的训练中。2014年四大洲锦标赛，两人以刷新职业生涯最高分的成绩再次夺冠，2015年花滑世锦赛，又摘得一枚银牌。

但是，伤病一次次磨炼着隋文静的意志，因为脚部韧带有伤，她的关节变得十分不稳定，时常扭脚。世锦赛后，她不得不接受右脚踝外侧副韧带重建和左脚踝肌腱复位手术。她开始恐惧：“我能听见每一颗钉子敲进我骨头的声音，甚至能闻到钻头磨掉骨头的味道，72小时极限疼痛，接近3个月不能下床。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

每天只能躺在床上，睁眼只能看着天花板，隋文静甚至感觉要彻底离开冰场。因为她不敢想象，这双腿还能否带着她前往平昌乃至北京冬奥会赛场。术后是漫长而艰苦的恢复期，最开始，两条腿完全动不了，隋文静内心崩溃。那段时间，韩聪经常来医院看她，逗她开心，陪她重新学习走路。隋文静每走出一步，都像是人生迈出的第一步，直到她重新穿上冰鞋，找到滑冰的感觉。

在2016年“冰上盛典”演出中，韩聪的一段“独舞”令现场观众泪目。一个人出场，一个人做捻转、托举，一个人完成一套“双人滑”演出。最后，韩聪从场边推出坐在轮椅上的隋文静，两人相拥落泪……这就是搭档彼此间的“不抛弃，不放弃”。

在第二年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上，重新回归赛场的隋文静组合以突破230分大关的表现，成为世界冠军。隋文静赛后发的微博是这样的：“能够拼到这块世锦赛金牌，我们都很高兴。但仍有失误，这说明我们还有提升空间。我们还能滑得更好，还有目标在等着我们去完成。”

2018年平昌冬奥会，隋文静在赛前脚部受伤，凭着顽强的毅力，他們最终夺得银牌，与冠军的差距只有0.43分。那一刻，隋文静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将目光瞄准四年后的北京冬奥会。命运总是爱捉弄人，平昌之后，隋文静再次接受脚部手术，又一次经历康复的艰难。而到了北京冬奥会前，韩聪接受了髋关节手术。那段日子里，隋文静从未有一丝懈怠，始终保持高强度训练，她等着韩聪归来的那天。韩聪说：“在我做手术时，隋文静就是支撑我力量的那座桥。”

终于，在北京冬奥会上，这对携手十五年的搭档，以0.63分的优势，站在奥运会最高领奖台上，这是对他们多年努力和付出的最好回报。当他们与申雪、赵宏博这对冠军夫妇拥抱时，冰迷们说：“奥运冠军带出了奥运冠军！”

隋文静说：“每个运动员都想拿金牌，看别人比赛特别煎熬，看别人拿冠军也会感动到哭。这次在祖国滑出满意的节目，拿到冠军，特别享受。虽然场上只有几分钟，但是这几年从伤病走出来，挺不容易。在我们最难的时候，很多人走到我们身边，像光一样照亮我们，我也希望自己变成那盏光，去照亮更多人。人生还长，我还会继续挑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