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世英
任正非曾提出一个“灰度管理”的概念,即一个领导人重要的素质是方向和节奏,他的水平就是合适的灰度,而坚定不移的正确方向来自灰度、妥协与宽容。在“灰度管理”中就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大智慧——中庸之道,其精髓是不偏不倚,它的主张是取中贵和。作为儒家文化做人处事、治国施政的最高道德标准和思想原则,中庸之道影响了中国两千多年,尽管有人将它视为“折中主义”之类,但从当今辩证哲学的角度看,它无疑蕴含着丰富的精华内容。坚持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立场和态度,联系企业实际继承和发扬中庸之道的合理思想,对于企业辩证处理好各种矛盾冲突、实现稳定可持续性的发展,顯然有着重要的方法论意义。
所谓的中庸之道,简单来说,是指做人处事上不偏不倚、不走极端,“无过无不及”,处于中正、中和、适中、适度的状态。孔子将中庸之道视为圣人才有的大智慧,《中庸》中孔子说:“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其中的“执两用中”,就是赞扬舜善于把握事物的两个极端,采用中正、适度的道理去施行在老百姓身上,使百姓向善守善,这就是中庸之道。孔子本人也深谙此道,他说过:“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论语·子罕》)上述“叩其两端”,就是指从事物的正反两方面反复探询,弄明白事物的真相,避免“过”与“不及”。
从方法论角度看,上述中庸之道蕴含着合乎辩证法的合理内容,如“执两用中”“叩其两端”属于一分为二、从矛盾对立面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辩证思维方法,“两端”对应着矛盾的两个极端,要做到“无过无不及”其实就是要保持事物的稳定状态,也就是哲学教科书上所说的能保持质的稳定性的“度”。做人处世的美德、安家治国的策略方法等等,都有一定度的范围,都处在各种矛盾的两个极端之间,中庸之道就是要找到处于矛盾两极中能够合乎道义的适中、和谐、稳定的状态,而且往往是随时可变的动态平衡,即“君子而时中”(《中庸》)。因此,中庸在儒家圣人眼里被视作为人做事的最高美德,如孔子所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论语·雍也》)。
《荀子·宥坐》中记载过孔子参观鲁桓公之庙一事。当时孔子看到了一个形体倾斜、名叫“欹器”的东西,便问守庙人:“这东西灌满了水就会倾倒,把水全倒掉就会倾向另一边;灌的水不多不少就会端正,是这样吗?”“是的。”守庙人回答。孔子让子路取水来试验,果然如此,孔子感叹道:“唉!天下哪里会有盈满而不倾覆的呢!”这个故事反映了孔子“物极必反”、凡事讲求适度的中庸思想。或许是圣哲所见略同,古希腊大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也提出了类似的中庸思想,认为事物必有过度、不及与适度三种情况,每种德行都是两个极端之间的“中道”,如勇敢就是怯懦和鲁莽之间的中道,他还把中庸思想应用于国家治理上。可以说,中庸思想是人类古代思想史上的一项重要成果,在今天仍有着普遍性的重要方法论意义。正如日本企业家、有“经营之神”称号的松下幸之助所说,中庸之道“不是模棱两可,而是真理之道,中正之道”,“但愿真正的中庸之道能普遍实践于整个社会生活中”。
就企业来说,一个企业从创业走到创新发展,其各方面各环节的决策和行动都可能出现“过”与“不及”的问题,因而都需要运用“执两用中”之类的中庸方法论,以尽可能确保企业的各项工作处于当下所需要的合理、适中、稳定、均衡的状态,确保全体员工的思想言行合乎职业伦理规范和社会伦理要求。因此,学习和把握儒家中庸思想的经典论述,并将其创造性地运用于企业发展的实际活动中,显然是十分必要的。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这里孔子提出做人应“文质并重”的中庸思想,这一点很适用于企业人才的培养和选拔。现实中有些人看起来能说会写、很有知识,真正做事却不务实,夸夸其谈文过饰非,表面文章迎合上级,扭曲了做人应有的质朴本性。而有些人才华满腹却不善言辞,能力出众却不善沟通,以致常被埋没,难得提拔。因此,企业应坚持“文质并重”的原则,培养和选拔“德才兼备”的君子型人才。
实施企业产品品牌战略也需要“文质并重”。在这里“质”可理解为产品的性能、特点、质量等真实内容,“文”可理解为产品的包装、广告等外在形式。有优质产品却不重视营销宣传,那样是“质胜文”,不利于增加销售、打造品牌;但也不能在宣传上过度夸大,那样是“文胜质”,一旦真相暴露,产品的销量和声誉都会受损。极度夸大的广告宣传近似于虚假宣传,不仅会误导消费者,而且会因违法而受罚,败坏企业声誉。如某艺人代言的牙膏广告,“只需一天,牙齿真的白了”,后因涉嫌虚假广告被处以巨额罚款。相关部门认为该牙膏美白效果是后期通过电脑修图软件过度处理生成的,并非牙膏的实际使用效果。
现实中让企业面临“过”与“不及”的矛盾有不少,诸如投入与产出、扩张与稳定、合作与竞争、战略规划与通权达变、制度约束与柔性管理等等,因而企业需要在对这些矛盾辩证分析的基础上“择两用中”。例如,近年来一些民企面临原材料价格不断上涨的趋势,陷入了“不涨价等死,涨价找死”的两难困墇,此时就可以利用中庸方法论,从导致亏本的两个极端思考:既要产品涨价,以减少原材料上涨造成的亏本;也不能涨价过高,以致客户流失。应综合市场涨价行情和客户心理分析,找到涨价合理、适度的“中”,同时要想方设法削减成本、增加产品附加值、提升服务水平,努力实现满足客户需求和企业盈利的双赢。而有关管理部门也同样要与时俱进,在贷款、税收等政策方面向企业作出适当的倾斜。
管理制度的制定和实施,也需要中庸管理思想,以防止“过”与“不及”。如西安封城期间出现了多起群众反映看病难就医难的问题,就反映出疫情防控管理上“太过”的一面。2022年1月4日,一名怀孕8个月的孕妇,在西安高新医院门口因核酸报告超时而无法入院,在寒风里等待2个小时后流产。该事件发酵后,该医院总经理被停职,门诊部、医务部相关责任人被免职。实际上各种管理都须要奉行以人为本的中庸之道,做到刚柔相济、宽严互补,既有原则又能变通,才能有效避免在制度或政策执行上出现“简单粗暴一刀切”、不听民意不沟通等问题。
与教科书中侧重于从矛盾关系角度阐释辩证方法论的特点相比,儒家中庸之道有着从矛盾两端把握事物质的稳定性的特点,这对于企业稳定发展有着特殊重要的方法论意义。而且它也不是机械择中的均衡论或折中主义,同样是既有两点论也有重点论。如儒家义利观,主张在义与利的两端中把握二者的统一,但把义看成重点,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强调“义以为上”、以义取利,这对于从思想上破除经济发展中的GDP主义、消费享乐主义、高碳型发展观,以及各种违法悖徳、不讲诚信等恶劣行为,都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儒家中庸之道是讲客观性和道义原则的,体现着儒家道义原则与客观性的辩证统一,而不是不讲原则的折中主义、调和主义,后者选择的“中”往往是主观设定、带有个人价值偏向的“中”,缺乏客观和理性的态度。切实把握这一点,是区别中庸之道与折中主义的关键。
实际上,孔子本人十分重视保持客观、有原则的立场和态度。如《论语·子罕篇》中就记载,“子绝四——勿意,勿必,勿固,勿我”,就是说,孔子能杜绝四种毛病:做事不主观臆断,不绝对肯定,不固执己见,不自以为是。因此,孔子能够敏锐地发现和避免为人处事上客观存在的两个极端,进而“择两用中”。现实中能杜绝这四个毛病的人太少了,一些管理者执着于过去的成功经验,傲慢之强烈令人难以沟通,他们的价值判断自然不可能客观公正。尤其是那种谁都不得罪的老好人,看似忠厚老实,实则混淆是非、善恶不辨、圆滑自私,毫无道德原则可言,属于孔子斥为“德之贼”的“鄉愿”,他们抉择的“中庸”只能是不负责任、和稀泥的折中主义。现实中“勾肩搭背”“亲而不清”的一些管理者就属此类。可以说,正是因为思想上缺乏客观性和原则性,少有人能够准确把握中庸之道,而对其误解甚至歪曲的说法从古至今都不少见。
中庸之道的客观性,还体现为运用者具有面对瞬息万变的客观形势而能适时进退、通权达变的能力。如《中庸》所说:“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君子能够把握中庸,在于他能根据客观时势变化做到适度适中、无过无不及,将道义原则与客观性有机统一起来。小人之所以会违背中庸,是因为他们无所顾忌,不怕走极端,缺乏对人情事物的性质和规律的客观认识和敬畏之心。
现实中我们常可看到一些优秀企业家在面对危机时,能够不拘常规地通权达变,因时因人因地因事而制宜,如儒家经典《周易·艮卦》所说:“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曾创立两家世界五百强公司的著名企业家稻盛和夫就是如此。他78岁时受日本政府邀请来拯救已申请破产的日航,仅用一年时间就让日航扭亏为盈,变身为世界航空领域收益最高的企业。相反,我们也可看到一些企业在经营管理上麻烦危机不断,该变时不变、不该变时变,或是墨守成规、因循观望,或是顾此失彼,按下葫芦起了瓢,或是无章法地矫枉过正,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就是因为这些企业管理者不善于从客观角度和道义原则因时制宜地把握中庸之道。
企业营销管理上常提到一句成功的秘诀——“找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做合适的事”,其中对“合适”的确认离不开对矛盾两端之间“度”的分析和把握,这就需要中庸方法论的指导。因此可以说,深入认识和把握中庸之道,也就是在学习和把握能帮助企业走向成功的经营管理之道。
作者 辽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