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威
(西南民族大学,四川 成都 610041)
屹立于青藏高原的藏族碉楼,高矮不一,形制各异,是藏族先民的智慧结晶。藏族先民就地取材,利用石头、泥土、树木等物,以高超的建筑技艺,让一座座雄奇的碉楼拔地而起。碉楼是地域文化的产物,不仅是一种建筑形式和族群文化的载体,更是当地民众生存观的体现,表达了当地藏族群众对天—地—人之间关系的理解,是为族群人观。过去,碉楼见证了青藏高原的发展变化,是一部建筑“史书”。如今,碉楼仍以顶天立地之势,向世人呈现着璀璨的民族文化,诉说过去,展望未来。
人观,是人对自我的认识和理解,简言之即人是什么,人居于天地之间扮演着何种角色。莫斯较早提出“人观”概念,在莫斯看来对于“人”,对于“我”的概念应从生物、社会、心灵三方面入手,从对个体的了解,进而对整个社会有系统的认识[1]。莫斯表述的人观是局部与整体的关系,其观点存在一定的弊端,个体与整体应是辩证的关系,对于人观的研究,不仅要从个体看整体,也要从整体探究个体。笔者认为,生存观也是人观的一种体现。青藏高原复杂的地理环境,成就了独具特色的藏族文化,个体文化又有地域性。一直以来,人类从未停止过对“人之为人”问题的探索,并在族群文化的方方面面展现。如青藏高原的人们为何修建碉楼,碉楼为何有多种形制,碉楼承载着什么文化等问题都与族群人观相关。碉楼所表达的人观可以总结为四个字“顶天立地”,包含对时间和空间的思考。族群对人外力量的渴望和认识,激发了人们对天地的思考,立于地而欲沟通天。黄应贵认为,空间可视为一种宇宙观或一种象征,空间也被视为文化习惯,包括文化的分类和个人的实践[2]。顶天立地不仅是对藏碉空间问题的理解认识,也是对藏碉所表达的文化的总结,立地是基于地缘的文化,顶天则是对人外力量的认识和理解,而顶天立地的藏族碉楼表达着藏族人观。
“人观”分析应从“个体”“自我”“社会人”三者入手,将人观与社会的交换方式结合,进而探讨其形成、发展与变迁[3]。从人本身着手,认识自我、认识社会,从社会体系全局思考个体与整体。还格吉认为,藏族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及价值取向,受到了传统文化的影响,主要表现在“无我”观念、强调整体性、神灵人格化、因果论等方面[4]。碉楼既是一种建筑物,也是族群建筑技艺、宗教文化、经济社会等多元素的综合体。
当前学术界对藏族人观研究多以宗教文化和民间信仰文化为切入口,对藏族建筑类文化的人观研究尚有发掘空间。有很多关于藏族文化的研究也是人观研究,却没有将其提升到人观层面讨论。碉楼文化的表征与本相之间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一方面,学界对人观的研究,多注重仪式文化和理论性分析,对于建筑的人观文化关注度不够;另一方面,学界对建筑文化的研究多侧重于建筑的表征研究,多对建筑本身的结构、建造工艺等方面进行分析,对其所牵涉的整个社会文化体系分析不够。如石硕的《隐藏的神性:藏彝走廊中的碉楼——从民族志材料看碉楼起源的原初意义与功能》,石硕、陈东的《有关青藏高原碉楼的传说与民俗事象》,朱城磊、李亚忠、王一丁、夏格旺堆的《西藏山南市洛扎县古碉楼建筑初步研究》等[5]。
同时,从碉楼研究来看,学界多对碉楼类别、历史脉络、营造技艺、故事传说等方面着手,对碉楼本相的研究则尚有一定的空间,对藏族碉楼人观的研究,还需要继续深入挖掘。如刘波的《试析藏羌古碉的综合文化价值》,李锦、陈学义、陈卓玲的《青藏高原石砌技艺传统与石碉起源——对甘孜州丹巴中路乡罕额依村的分析》,李春霞的《藏族碉楼的“神性”——理性与遗产性》等[6]。
丹巴碉楼是嘉绒藏族的历史文化载体,丹巴享有“千碉之国”的美誉。杨嘉铭认为,按照县级行政建制来说,丹巴县不论是在历史上还是现存的古碉遗存上,都是数量最多,分布范围最广,功能类型和形制最齐全,历史发展脉络最清晰、最久远的地区[7]93。纵观青藏高原上的藏羌碉楼,丹巴碉楼都是可圈可点的。丹巴县梭坡乡莫洛村、左比村、泽公村等,中路乡克格依村、基卡依村、波色龙村等村落都有古碉集中分布。可以说,丹巴是露天的碉楼建筑文化博物馆。古碉楼的修建基于当地的经济、宗教、文化、政治等因素,与族群人观息息相关。
综上所述,笔者基于2021年7月在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丹巴县的田野调查及相关文献积累,以丹巴县碉楼为例,对藏族碉楼的人观进行探究。
碉楼“顶天”,表现在古碉的整体造型,棱角分明,碉身平整,直冲云霄,似顶天一般,体现了当地人对“高”的理解和认识。碉楼的造型是一种直冲云霄的样式,修筑高碉楼也应有接引天地的思考,有求高而与天更近,与神灵更近的意味。“尚高”文化并不限于藏族,也不限于整个中华民族,几乎在全世界各民族文化中都有体现。通过修建高碉,欲沟通天—地—人,不仅是文化心理上的沟通,还有物质实体的沟通。高碉的修建也与藏族的宗教文化有关,碉楼既是一种建筑,也是一种族群文化象征,所以也流传着很多有关碉楼的故事传说,也成为沟通天—地—人的一种媒介,表达着族群人观。
碉楼并不是死物,而是“历史老人”,碉楼不仅是建筑本身,也是藏族文化的表征,从碉楼体现出来的文化本相则是藏族人观。碉楼以实物的形式向人们展示着族群的智慧荣光,以及族群的历史发展脉络。欣赏碉楼的同时,亦可见藏族先民在青藏高原上的辛勤与智慧,碉楼也是一本“历史书”,静静地诉说着过往。
关于碉楼修建的缘由除战争防御之外,还有很多与当地族群信仰息息相关的故事传说。如流传于西藏山南、林芝一带的“大鹏鸟巢传说”就有两种说法,一是碉楼是大鹏鸟的巢穴,一是碉楼为了避免大鹏鸟捕杀牲畜修建诱杀大鹏鸟的陷阱。在夏格旺堆关于西藏碉楼的调查中也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认为,它们是《格萨尔》史诗时代,魔力十足的魔鬼的居所;有人认为,它们是防御准噶尔入侵时因战事而建。”[8]川西北高原也流传着修建碉楼是为了祭祀天神的说法,在丹巴县则主要是震慑妖魔的说法,也与孩子的成长息息相关。丹巴藏族一直沿袭着一个传统,凡是家中添丁的就要修建碉楼,并在修筑碉基时就在其旁埋一块毛铁,家中男孩长大一岁就要把毛铁取出来锤炼一次,碉也要相应地修高一层,直到十八岁时为止。到十八岁时就要为男孩举行成人仪式,并把锤打好的钢刀给男子,这代表着男孩已成年,可以独当一面,成家立业了。此外,还有女孩十七岁时要在碉楼下举行成年礼的习俗。在丹巴流传较广的故事还有十三角碉修建的故事,其中一个版本的故事叙述的是,在修建十三角碉之初因为此碉楼的构造复杂难住了石匠,众人束手无策时,大渡河旁一位勤劳智慧的牧羊姑娘,用羊毛线和小棍子在地上搭建出十三角碉的形状,给石匠们启发,进而修建了十三角碉。在丹巴关于十三角碉,还流传着不同版本的与当地首领岭岭甲布相关的故事。碉楼故事传说也是对一些史实的记忆,也有对人外力量,对英雄力量的塑造,而这些也可看作是碉楼文化的表征。不论是何地域的碉楼传说,都展现出了当地藏族文化的地域性和族群性。
综上所述,与碉楼相关的故事传说,无不诉说着碉楼的来源和记忆,也表达着当地人的族群信仰,是族群人观的本相体现。碉楼的修建与当地藏族的信仰相关。石硕、杨嘉铭、邹立波认为,最初修建碉楼的起因主要是基于特定区域人群的信仰,而战事防御则是一个较晚的说法[9]290。笔者较认同此观点,修建碉楼之初,基于族群信仰和实用考虑而修建碉楼,而战事防御则是随着社会发展,人群间的大型冲突而让碉楼成为了战事防御的重要依仗。在碉楼修建初期,修筑的碉楼并不多,但随着碉楼成为一种象征资本,或战事防御需求的不断增加,碉楼的需求不断增加,这也使得一时间碉楼林立于青藏高原之上,碉楼的形制及修建地才越来越凸显战事防御需要的特点。
碉楼“立地”,基于所在地域的地理地貌、自然资源、文化和交通等要素。在《西康图经》中任乃强将民间石砌技艺称之为“叠石奇技”。一定的生产生活技能都是基于地域因素影响形成的,民族民间的建筑技艺亦是如此。碉楼的建筑材料本就来源于当地人生产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石头、泥土、树木,在所居住的土地上挖掘基础修建碉楼,这体现了藏碉的根源性。
川西“两江一河”地区是碉楼建筑的重要分布区域,从其分布地域也可看出碉楼文化的地缘因素。“具体从族群角度而言,碉楼主要分布在西藏藏族、尔玛(羌族自称)以及嘉绒、扎巴、里汝、木雅、纳木依、贵琼、却域等藏族支系生活的地域上。”[9]279-280青藏高原上的藏碉修建,正是基于当地高山峡谷、急流险滩的自然生态环境,以及当地丰富的石材和可供建筑使用的泥土。如史书《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北史·附国传》《隋书》等对碉楼均有记载。杨嘉铭认为,因为地域环境的不同,建筑艺术也有差异,差异性也是文化多样性的体现,每个地方的藏族民居建筑要凸显自己的独特性,要保持地方性或区域性特色[10]。随着人群的迁徙流动,碉楼的营造技艺、文化观念、形制等都带到各地,促进了不同地域建筑、民俗文化的交流,藏碉与羌碉的相互影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丹巴县中路乡与梭坡乡可谓是露天的碉楼博物馆,是民族文化智慧的集中体现。按材料,碉楼可分为石碉、土碉、土石碉;按形状,碉楼可分为三角碉、四角碉、五角碉、六角碉、八角碉、十二角碉、十三角碉;按功能,碉楼分为战碉、家碉、界碉、风水碉等。藏碉的修建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将可用于修筑碉楼的石材搜罗到一处之后,石匠便从中挑选大小合适的石块进行劈砍打磨使用,或直接用原石进行砌墙,形状各异且大小不一的石块经石匠的手中进入恰当的位置,高碉逐渐垒起。碉楼的修筑也没有现在建筑专用的水平尺、铅锤线、抹泥板、灰板、砌刀等工具,全凭工匠根据自身的经验和手艺进行,暂不论碉楼的工艺问题,光是碉楼的墙体厚度和高度以及墙体收分等问题都让人为之震撼。以木材、小石块和泥土搭建构筑的楼板,能够让人在碉楼不同楼层自由活动,承载重物,可见其工艺与民间智慧。现存于青藏高原的碉楼,经历了地质灾害、战争、人为拆解等破坏之后仍屹立不倒。
文化表征也是基于地缘文化而言的,当某种文化脱离当地的文化语境,或置于其他文化语境中同异文化进行比较时,将失去其本来的文化地位。基于地,不仅是碉楼拔地而起,更形成了系统的碉楼文化。因为地域性文化的影响,所以产生了碉楼这样的建筑,可以说碉楼文化先于碉楼产生,碉楼则是碉楼文化的具体呈现和高度凝炼。藏族碉楼在青藏高原是重要的文化表征,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这也是碉楼文化立地的体现。万果、王巳龙认为,嘉绒藏族碉楼具有政治军事意义、民间宗教信仰层面的象征意义,一定程度上还被赋予了财富或威望、表明家庭成员动态、巩固家族内部稳定性、禳灾等功能性[11]。古碉在先民时早已成为一种象征资本,体现在财富、地位、家族强弱或宗教信仰等方面。站在丹巴县中路乡的碉楼上,能够眺望墨尔多神山,在嘉绒藏族先民修筑碉楼的时候,或受到了当地民众的神山信仰或其他文化的影响。田野调查中发现,在梭坡乡和中路乡的一些碉楼顶部都插有经幡,一些碉楼顶部还设有“煨桑台”。刘波认为,因为宗教的因素使得石碉世代传承下来,砌碉技术不断发扬光大[12]。对于天地自然的理解和认识,碉楼的修建与村寨民居是一体的,碉楼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与当地的自然风情密切相联的。站在碉楼上既能俯瞰整个村落,瞭望防御,也能瞻仰不远处的神山,这与当地人的文化信仰密切相关。
藏族碉楼是居于青藏高原的藏族先民智慧结晶,形成碉楼文化不仅是因为碉楼作为一种建筑遗产的价值,还有关于碉楼的故事传说和史实。杨嘉铭认为,关于古碉的传说已成为当地古碉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传说增添了古碉文化的神秘色彩,同时在传说中又有一定真实的存在[7]101。碉楼取材自当地藏族生活的自然环境中,本就是一种立地的体现,关于碉楼的故事传说也是来源于当地的风土人情之中。先民修建碉楼,从身边可取的石材、泥土和树木入手,本就是一种生活依靠自然所用之物来自自然,最终碉楼也归于自然的表达。碉楼虽是人造物,但与其所处的山川河流早已融于一体,源于自然的建碉材料,最终也是为了与人们心中的“天”更接近。
碉楼早已失去其生产生活的使用价值,但其历史文化价值是毋庸置疑的。如今,随着当地旅游开发的推进,碉楼的旅游文化经济价值也愈加凸显。碉楼的修建与民居一脉相承,民居是碉楼的母体,如今民居继续发挥着碉楼的一些作用,或者可以说民居又重新发挥着曾让碉楼承担的功用。碉楼文化的表征与本相,也受到时代发展的影响,但不论是什么社会背景以及如何表述,均是言己。
顶天立地的碉楼,回到族群文化中则是言己。表述与被表述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当地藏族修建碉楼发挥实用价值之外,碉楼也成为言说当地藏族文化的载体之一,可以将碉楼看作当地藏族言己的媒介;二是碉楼作为一种建筑,当地人围绕碉楼形成了各种故事传说,人们在说故事的同时也是在言碉楼,这时碉楼作为一种“主体”被当地民众表述着,与碉楼相关的故事传说、史实以及营造技艺等都成为言说碉楼的话语。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碉楼与建碉人群之间的表述与被表述也发生着变化。
文化是民族的也是时代的,文化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与时俱进的。当地人对碉楼文化的认识理解,与先民早已不同,现在更多的是从宗教信仰、文化遗产和社会经济的角度思考。族群人观也是不断变化的,受到社会大环境与其他族群文化的影响,本族群文化也有时代的变化。但不论如何变化,碉楼文化都是在先民传统文化的基础上传承发展的,是族群本相的呈现。
人观是族群主动塑造和潜移默化的表达,碉楼表述着当地的文化也体现了族群人观。藏碉作为藏族文化的一种载体,具有建筑史上的科学价值、民俗价值、艺术与宗教文化价值。同时,碉楼作为一种文化载体也向世人展现着当地藏族的文化,表述着当地藏族的人观。
藏碉作为一种建筑物,是族群文化的实体化,以实体承载当地藏族的历史文化,碉楼也是人对物的塑造,而碉楼所承载的文化则是物对人的表述。古碉是一部石头或泥土的史书,它们是历史的见证人,是族群文化的表述者。碉楼的修建与族群人观密切相关,很多学者认为碉楼的修建始于宗教信仰。石硕认为,对于青藏高原碉楼早期的面貌及内涵,可以得到两个认识,一是青藏高原碉楼的起源应与苯教信仰有关,青藏高原的碉楼的防御功能应是在后来的历史时期才派生出来的。二是“碉”字来源于今川西高原地区少数民族部落对碉楼的称呼,与“邛笼”一词相关,时人为避免与“雕”混淆,创制出“碉”字[13]。碉楼具有多重文化表征意义,其文化本相则是人观。红音认为,碉楼有宗教的功能、土司权利象征功能、家庭实力象征功能、瞭望防御和储藏功能、战争的功能、界定边界的功能。此外,碉楼是嘉绒藏族自无字时代传承下来的用石头书写的史书,也是揭秘嘉绒藏族文化疑问的钥匙和研究的切入点[14]。历史的记载,不仅有文字记载,口头传承,实物承载也是重要的一个部分。碉楼既是文化的塑造成果,也是历史文化的表述者,成为探究当地藏族文化的“见证人”。
随着社会的发展,碉楼文化也在“被塑造与被表述”,表达着这个时代的族群人观。对碉楼文化的再塑造最明显的是碉楼旅游文化开发地区,因为经济、文化需要,出现了被塑造表述的碉楼文化。旅游开发背景下,碉楼文化也在被塑造,产生了新的表述。
碉楼文化受到旅游发展需要和地方文化人对碉楼文化的影响,碉楼文化被不断塑造和表述。作为“千碉之国”的丹巴,碉楼已然成为丹巴旅游发展的一个亮点,围绕碉楼进行藏族文化旅游开发,着力打造自己的文化品牌。一方面,政府机关在广泛搜集整理关于丹巴碉楼的文化故事,以及学者研究成果,作为自己打造藏族文化、碉楼文化品牌的“利器”。另一方面,通过官方的渠道对碉楼文化进行宣传,让更多的人知晓碉楼,向往青藏高原上的藏族文化。此外,当地文化人也有各自的一套文化表述模式。可以说,当地文化人是地方文化精英,掌握着一定的地方话语权和资源,他们可以沟通民间和外界,所以对于碉楼文化及当地民族文化来说,他们是一个整合体。他们从民间搜罗一些关于民族文化的知识向外宣传解说,同时也能接触学界相关的研究成果,最终结合自己作为本土人的理解认识,进行再表述。田野调查中发现一些地方文化工作者,对于民间关于碉楼的故事传说有一些改变,甚至将一些外来学者的研究观点加上他们自己对当地民族文化的了解再“加工”一番。这样的文化现象,势必会影响当地藏族文化的表述问题。不论是旅游发展需要,还是地方文化人对碉楼文化的塑造与表述,都对碉楼文化产生了一定影响。
学者或游客也有自己的文化思考、塑造与表述。当人们接触到碉楼文化,通过网络浏览碉楼信息,查看碉楼图片的时候,每个人心中对碉楼的认识和构思是不一样的,这时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关于碉楼关于藏地文化的书写,那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有很多专业驴友在丹巴进行深度旅游或者一些游客到丹巴旅游之后,形成的思考或所见所闻,写成自己的旅游日志成书出版,或者是对当地的风土人情的记录等,都在塑造和表述着碉楼,表述着当地藏族文化。表述最快捷的方式是在QQ空间、微信朋友圈、微博、快手、抖音等社交平台的动态分享,配上简短的文字与精美的图片、视频或进行直播,或再加上地理定位,碉楼文化在这一过程中得到图、文、视频的写作。这样的表述是全方位、立体的。此外,一些学者在对碉楼进行深度调研或资料搜集之后,结合掌握的资料,进行系统的表达,最终形成学术思考,写作论文或出版著作,反过来影响当地文化和当地政府的思考与决策,二者之间是相互影响的。
当地民众也有自己关于碉楼文化的表述,在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碉楼的故事传说,如镇压妖魔、东女传说、财富象征、大小金川战役、牧羊女等的故事传说,他们早已耳濡目染,说得精彩异常。这些故事也早已传播开来,不论是当地人还是外来的游客或学者都知晓这些故事,明白故事的由来。当下,在丹巴县普遍存在以个人或家庭为单位接待游客,有的游客是包车旅游,当地人作为导游带着游客四处游历,还给游客讲解碉楼的历史和故事传说,同时也会把自己的理解加进去,甚至加工一番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当地人发展了很多民宿,游客进入之后,在民宿居住由当地人带着出去,或者游客自己出游,形式各式各样。在旅游热潮中,当地人也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碉楼文化解说体系和游客集散方式,彼此之间介绍客人或者组合接客等。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关于碉楼的故事传说和一些碉楼营造技艺的说法不断变化,产生不同版本,碉楼文化在新的社会背景下被塑造被表述,碉楼文化也有了“新”的表达。不论碉楼的故事传说如何变异,当地人或一些学者对碉楼文化如何书写,碉楼作为一种历史建筑文化遗产都是客观存在的,可观可感的,其营造技艺的智慧依旧令人震撼。对于碉楼的研究,不仅是要看到其本相,也要将碉楼文化保护传承,将先民智慧传扬后世。
现存古碉多为石碉,青藏高原地区石材本就丰富,人们利用已有的资源进行再创造,是先民高超石砌技艺与族群智慧的体现。族群人观不是虚无缥缈的,是可观可感的,也是需要保护传承的。具体而言,人观体现在文化中,也在推动着文化的发展。就碉楼而言,通过保护传承碉楼营造技艺,继而将碉楼营造技艺传承发展,向后人展示着先民智慧。
就当下来说,对碉楼进行文化旅游开发是较好的保护传承方式,通过文化旅游开发继而发掘碉楼的当代经济文化价值,唤起人们对碉楼文化的认识和理解,推动碉楼营造技艺的保护传承。让这些历经风霜的“历史老人”诉说过往表述当下。文化旅游发展的核心是文化,碉楼文化旅游开发的重点应是对碉楼文化的保护与发掘。舒莺等认为,对建筑遗产进行开发利用是最好的保护,应定点保护、划片保护、风貌建设、旅游观光、生态建设推广等举措推动保护[15]。通过对碉楼文化价值的发掘与运用,以碉楼价值推动碉楼保护,让碉楼营造技艺保护传承,而不限于碉楼文化记忆。王纯阳等认为,遗产旅游地的发展要兼顾经济和社会目标,要积极承担社会责任,提升治理水平,保护遗产是首要责任,这也是遗产旅游地和其他类型旅游地的区别[16]。对藏碉的旅游开发应以保护为主,开发为辅,以开发来维持保护。此外,也要加大对农户的支持力度,推动当地民众的地方旅游参与工程建设。如王兴贵等对甲居藏寨景区的农户生计策略进行数据化分析,认为因受生计资本的影响,制约了当地农户从事旅游业,不利于生计策略的转化[17]。支持当地农户参与到地方旅游发展中去,让民众从地方旅游开发中获得实实在在的收益,以此进一步推动地方民族文化的保护与旅游开发。
藏族建筑的选址、用材和建造、装饰等都有一套相应的仪轨,藏族建筑给人一种厚重的视觉冲击。厚重的墙体和简洁的结构设计,以及房屋装饰的颜色和饰品等都与当地藏族的文化密切相关。随着社会的发展当地民居的修建也受到其他文化的影响,碉楼已不再是必需的建筑,但碉楼营造技艺与记忆并未断裂,而是在民居上得以延续,正如前文所说民居又承担起了本属于自己的文化责任。概括而言,当地藏族民居是碉楼的母体,而今也是碉楼文化的载体和延续。一方面,碉楼的修建脱胎于当地藏式民居,民居是碉楼文化的母体。另一方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碉楼的历史文化价值在某些方面超越了民居。当碉楼不再被人们的生产生活需要,不再进行修建的时候,碉楼技艺逐渐成为记忆,探寻碉楼的历史文化奥秘也不能仅关注历史遗存的古碉,更要将视角置于当地传统藏式民居之上。未来对碉楼文化的研究,应联系民居进行深入剖析,或才能全解碉楼文化奥秘。
碉楼是青藏高原常见的民间建筑形式,对古碉楼营造技艺和碉楼文化的光大者和传承者是藏族和羌族,两个民族的碉楼文化也是相互影响的。就丹巴县藏族碉楼来说,主要是石碉楼,其营造基于当地多高山峡谷、激流险滩和丰富的石材及可利用的泥土等资源。古碉楼作为一种建筑文化,既是实体存在的文化,也是被表述的文化。碉楼文化的表述与被表述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碉楼作为当地藏族先民智慧的结晶,以建筑实体向世界展现藏族文化。二是碉楼作为族群文化的实体化,自其修建开始就在被人们表述着,流传着多种多样的碉楼传说,成为碉楼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最后,碉楼文化的表述还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在旅游开发过程中,碉楼走入了更多人的视野中,在便捷的信息交通背景下人们对碉楼文化的表述也是多元的。
碉楼文化是族群人观的具现,结合碉楼的外观、修建理念以及所处空间,可将碉楼与碉楼表达出来的人观总结为“顶天立地”。顶天是通过高耸入云的碉楼沟通天地神灵,表达着族群的宇宙观,对天地自然的认识,对人外力量的理解。立地则是基于地缘,取材于生活中常见的石块、泥土、树木,依据当地的地形地貌修建碉楼,同时碉楼文化也是地缘文化的具象化。碉楼是先民智慧的结晶,屹立至今的碉楼和传承下来的碉楼文化记忆是族群人观的体现。当下,碉楼文化的表述也受到时代因素影响,或旅游开发或社交平台分享或学术研究。
总的来说,碉楼是族群文化表征,承载着族群文化,同时也是族群人观的体现。碉楼是“历史老人”,也是“时代新人”,传承过去,接续当下,而又面向未来。一直以来,碉楼都扮演着表述族群文化与被族群文化表述的角色,在现代社会发展背景下,碉楼文化的表述也呈现多元化。但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或是将来,碉楼都是族群文化的表征,其背后是族群文化的本相,是其人观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