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计、生境与多民族和谐共居
——基于黔东南W村的实证研究

2022-11-19 09:54王政星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楠竹水族瑶族

王政星

(贵州民族大学,贵州 贵阳 550025)

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回顾了中国共产党百年来在民族工作中取得的重大成就,明确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新时代民族工作的“纲”,并强调“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在理想信念、情感、文化上的团结统一、守望相助、手足情深”[1]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路径,这为多民族和谐共居的深入研究奠定了理论基础。近年来,学界对多民族和谐共居的研究成果显著,其中不乏真知灼见。通常而言,广大名家学者们都择取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理论[2]、民族互嵌理论[3]、文化变迁理论[4]、民族团结进步理论[5]的范式来进行研究,其共识性结论认为多民族和谐共居是巩固和发展社会主义新型民族关系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社会条件。

本文试图通过对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雷山县下辖的一个水族、瑶族共居村(W村)进行微观透视研究,从生计和生境角度探讨多民族和谐共居的深层逻辑,思考族际和谐关系的构建及推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思路,为新时代基层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提供参考。

一、水族、瑶族和谐共居的历史与现实基础

田野点W村是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雷山县一个民族乡下辖的行政村,始建于明朝(1)根据中国传统村落资料记载,该村于2019年6月入选《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全村291户1265人,共有王、潘、盘、邓、杨、韦六个姓氏,其中盘姓和邓姓为瑶族,其余为水族。全村共分为10个村民小组、12个自然寨,瑶族主要居住在乌空、中寨和乔撒三个小组,其余小组多是水族。在瑶族居住的三个小组中,有不少的潘姓、韦姓水族也居住其中。具体对应关系如下表1。

表1 瑶族、水族在村民小组的姓氏分布

水族和瑶族都是我国古老的少数民族,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都拥有自己的民族记忆、民族语言、民族服饰、民族历史等,水族还拥有自己的文字。一般而言,任何个体为了生命延续的合理合法,都会寻求自己在社会中的最正当的位置。这种“定位”扩大到以民族为单位的群体的时候,各式各样的传说就会把每个民族的“身份”塑造得恰到好处,因此,最初的群体意识就被生产出来了。W村的水族、瑶族对各自的“出场”都有一套设定。水族群众深层的远古的记忆是,在大洪荒时期,洪水肆虐人间,最后只剩下两兄妹得以幸存,他们通过“滚石磨”的方式征求上天的意志看能否婚配,即在山顶同时推下石磨的上下部分,如果分离,就说明上天不允许他们结婚,如果合上,则认为上天默许可以结婚。结果从山顶滚落下来的两块石磨居然奇迹般地合在了一起,兄妹二人遂结为夫妻,人类才得以延续。瑶族村民耳熟能详的群体记忆是“盘瓠”,在祖先饥荒逃难的途中,因为过于饥饿几度昏厥,在生命垂危之际,形状如犬的“盘瓠”献出自己不多的奶水以拯救祖先之性命,族群得以保全。相对“模糊”的远古记忆而言,时间跨度较短的迁移记忆就明朗了很多。根据村内老人的说法,最先迁到W村定居的是盘姓瑶族。在三百年前,盘姓瑶族的祖先从广西沿着都柳江逆流而上进入贵州黔东南,当时的黔东南几乎还是一片原始森林,他们历经多次辗转后到达现在居住地开村辟寨。而后,水族陆续从三都水族自治县的九仟、三洞和榕江的平永地区搬迁而来,期间不断地同兄弟亲友呼应,使得迁入的人口越来越多,在不断的发展中形成了今天的规模。“兄妹成婚”“盘瓠献奶”以及清晰的迁移历史构成了水族、瑶族同胞的生命记忆,这将影响他们开展一切社会活动的深层意识。

(一)适应自然:生态与生产

考察人类社会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民族学、人类学研究历久弥新的经典话题,不同群体对自然的适应能力和适应方式各有所长,不同生态环境下生计方式也不尽相同,因而存在多种经济文化类型。显然,生态环境在人类发展过程中的极端重要性不言而喻。W村地处云贵高原向湘西丘陵盆地过渡的斜坡地带,地形起伏较大,切割强烈,垂直分布明显,四面高山,谷深壑幽,河谷小坝极少,属侵蚀中山、中低山地貌。由于受自然地带性、东亚季风环流和地貌条件的综合影响,使得其既有高原山地的气候特点,又具有季风气候的特征。充足的降水和光照保障了农作物一年一季丰收,但山高坡陡,河谷深切,降雨很快以地表径流的形式排入河谷,加上地表植被茂密度一般,沟壑纵横,河水不易抽取,有限的水源未能得到较好的含蓄利用。在这种自然环境条件下,水族、瑶族群众世代从事早出晚归的传统农业生产方式,而地理区位偏远、交通不便,外界难以介入等,对水族、瑶族相互依赖和自给自足程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对于W村来说,水族和瑶族无论哪一个发展落后都会影响到村庄的整体发展,也势必会给村庄治理带来阻力。“在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很穷,基本上是吃上顿没下顿,孩子多的家庭基本几天才能吃一次饭。有的人为了活下去,就伸手出去偷别人家的东西。”(2)访谈内容,访谈对象杨XM,2022年3月5日于杨XM家中。村内老人的回忆一方面再现了生产力不发达的历史时期边远山区人们凄苦的生活遭遇,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和谐的民族关系必须建立在坚实的经济基础上,同时说明了当地生产性资源重新整合与再分配的必要性。水族和瑶族都是擅长水稻种植的民族,依托特定的地理特征开垦了740亩的梯田耕地,丰富的山地草场、五倍子药材、楠竹笋子、天然茶场等自然资源基本保障了当地水族、瑶族人民“靠山吃山”的生存需求。边远的W村是一个因山地农业发展而形成的村落,水族、瑶族人民在近1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依靠传统农业种植来繁衍生息。历史上,耕地面积的确定性和人类自身生产的不确定性之间的矛盾会使村落产生一个现实问题:不论民族,部分家庭随着人口的增加,人均占有耕地面积越来越少,农事收获难以满足日常开支。聪慧的两族人民巧妙地化解了这个问题:耕地面积少但人口数量又多的家庭往往会租借耕地较多或不想从事农业生产又不想荒废土地的村民的地来耕作,双方协商,口头约定成本投资比率、劳作产品分配的情况。这种现象越来越普遍化,很好地解决了人多地少的矛盾,同时,也使得跨宗族、跨民族的经济交往更加紧密。近年来,道路交通等基础设施的逐步完善,出行的便利为年轻人外出务工提供了更多的可能,W村的经济生产方式也渐渐由单一的农耕生产转向农工结合的模式,大部分村民都会在农耕时节在家种田,农闲时外出打工,或一个家庭中,父辈坚守农业生产,年轻人常年外出投入到市场经济行列,共同为家庭的物质生产努力,这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自然环境、耕地资源紧张的束缚。

(二)适应社会:婚姻与文化

正如前文所述,W村是多宗族多民族共同居住的村落。宗族的因素在W村的水族、瑶族人民交往互动的过程中有着别具一格的影响,那就是宗族社会细化了民族间相互认同的单位——即民族之间的交往可以具体到每一个家庭。历史上,民族迁来的地点和时间不同,宗族势力最先影响到民族间的交往,曾一度形成“也辽府老寨县乌空金銮殿”(3)访谈内容,访谈对象王YL,2022年3月15日于王YL家中,暗指宗族与地域力量之间的悬殊。的错误性言论。多高山沟壑的地貌特征决定了村民们不可能大规模地住在一起,因此以共同血缘为纽带的“聚族”性居住自然成为比较好的选择,每个村民小组都有多个宗族共同居住的情况。随着社会的发展,血缘理性逐渐向经济理性转变,宗族对民族关系的影响不再那么凸显。盘根错节的宗族社会和民族属性的区别,加之市场经济背景下的人员流动频繁,婚姻形式发生多次变迁,通婚圈也在不断扩大。起初,水族和瑶族虽然共同生活在同一地区,但他我之分的民族意识比较强,民族特征也比较明显,在考虑婚嫁对象时一般会优先选择本民族成员;再者,宗族因素的影响落实到部分人群时会表现得更加突出,他们赞同同姓不开亲,杜绝姑舅表婚和有意识的指姓开亲,严格规定着青年男女的婚姻资源。这种婚姻观念在W村所形成的小组与小组双向通婚的传统中有迹可循,依然影响到今天人们的婚姻观念。随着人口的再生产,婚姻资源不足,这为族际通婚创造了条件,“与其翻山越岭去其他地方找(对象),在自己村里面找(对象)更好,虽然不是一个民族,但都是一个村的,多少了解一些。”(4)访谈内容,访谈对象杨XM,2022年3月5日于杨XM家中。从事婚姻研究的学者发现,姻亲关系的缔结,新的家庭产生,这为新的社会关系创造提供可能[6]。族际通婚构建出新的“熟人社会”,不论民族异同,大家都可能成为亲戚。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的数据整理,W村族际通婚率高达50%(计算方式:多民族婚姻家庭数÷全村家庭数×100%),民族身份已经不是选择婚嫁对象的首要考虑因素。市场经济伴生的大规模、高频率人员流动也对W村产生比较深刻的影响,2000年以来每年外出打工的人员基本保持在400人以上(5)数据来源:访谈W村支部书记王ZW,2022年3月1日于W村村委。。很多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接触到更多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人,他们有的选择在外地结婚并居住,但更多的人还是愿意回老家结婚,婚恋自由不断推进族际通婚的频度和广度。

族际通婚的普遍化和通婚圈的扩大化必然伴随文化的交流共享。交流共享是文化的特性,也是文化不断实现推陈出新和创新性转化的内在要求。水族、瑶族都是我国历史悠久的民族,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实践中创造了灿烂多彩的民族文化。W村两族群众的交往交流交融,共同塑造了民俗文化共荣共享的美好图景。在宗教信仰方面,一体化的祖先崇拜观念下,水族“食素不食荤”的丧葬文化也被瑶族欣然接受,瑶族“不吃狗肉”的饮食禁忌也得到水族村民的理解与认可,两族人民都认同不吃荤菜(狗肉)是对逝者的尊重。在风俗节日方面,水族、瑶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盛大节日,也一样地过春节。节日作为文化集中展示的平台,往往会有很多的禁忌,水族的“端节”(也称“瓜年”)和瑶族的“盘王节”是两个民族盛大节日的代表,“端节”的祭祀台不允许出现油荤菜,“盘王节”的祭祀品不能出现鱼。虽然水族名义上不过瑶族的“盘王节”,瑶族也不过水族的“端节”,但在节日期间都会发生群体性规模的来往,并自觉遵守节日的规则,更不会去触犯对方的禁忌。在语言交流方面,长时间的接触和互帮互助都会潜移默化或特意学习对方的语言,实现话语词汇的借用补充,大部分村民基本可以在水语和瑶语之间随意切换;还形成了有特定含意的地方性话语和表达方式,语言已经不是影响两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因素。水族来到瑶族的寨子按照瑶族的文化习俗活动,瑶族来到水族的寨子要遵守水族的文化规则。

二、“物”的智慧:楠竹与民族交往

民族学和人类学不仅关注“人”的发展、人际关系的构建和维系,还关注“物”在族际互动中发挥的独特作用。早期的人类学家以各种各样的“物”作为突破口,观察“物”在“他者”世界中所起到的“连接”神圣与世俗的作用,理解不同族群之间发生联系的逻辑,这为笔者深入研究W村水族、瑶族交往逻辑提供了思路支持。楠竹(学名毛竹)是人们生活中常见的植物,但对W村水族、瑶族人民来说却是“不平凡”的,它把水族、瑶族人民紧密联系在一起,可以说,楠竹已经成为当地水族、瑶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符号表达和共有精神家园的具象化体现。

(一)楠竹的生长与民族的聚合

被誉为“岁寒三友”之一的楠竹喜温暖湿润的环境,渴望充足的水分和肥沃的土壤。W村的雨热条件保障了楠竹自然生长的基础。W村建寨初期,楠竹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听老一辈人讲,以前人们从广西那边过来,看到这里有很多的楠竹,就用它来建房子住。最先来到这里的瑶族在竹林的旁边居住,后面水族搬过来的时候因为没有那么多的地方(竹林),他们就在稍微平整一点的地方住下了。”(6)访谈内容,访谈对象盘SB,2022年3月17日于盘SB家中。很显然,人与自然的主动关系取决于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的程度。早期,水族、瑶族群众多批次先后到达W村,有限的自然条件只能提供一定面积的平地来供人们居住,相比于茂密的原始森林,在靠近楠竹的地方定居更有优势。于是,“绕竹而居”不仅造就了村庄聚落分布的格局,也体现了两族村民对自然的适应,进而促使原有的单一民族居住的现象被低程度地打破。

起初,只有瑶族居住的三个寨子才有楠竹,后来人们通过赠与和买卖的方式使得楠竹广布村野。随着人口的迁入和增加,人们对自然的开发能力变强,瑶族人就有能力在更远的地方生存,耕地的开垦和再分配也不以民族异同来执行,人和地的关系排除了民族成分对居住格局的影响。“很多水族人为了离田土近一点,犁田方便,就搬过去那边建房子了。”(7)访谈内容,访谈对象邓ZK,2022年3月17日于邓ZK家中。人搬过去了,但楠竹却没有一同被搬迁过去,这给平时吃饭用的筷子都需要楠竹来做的村民带来诸多不便。“以前只有乌空、乔撒、中寨三个寨子有楠竹,虽然其他地方也有,但没有那里的多,有些其他寨子的村民老是会偷偷摸摸地去砍别人的楠竹,有竹笋的时候还顺手给挖走了,所以大家都很有意见,还闹了矛盾,这个寨子的人不让那个寨子的人来自己的地方,还把路给破坏了。”(8)访谈内容,访谈对象王YB,2022年3月29日于W村委。

在后来的一次村里开会时,专门讨论楠竹的问题,村民提议没有楠竹的寨子自己去找种子种,建议被大家采纳了,于是水族群众就纷纷去借“楠竹种子”来栽种,都在各自寨子的周围种起了楠竹。也因此,很多水族、瑶族的同胞通过“认保爷”“打老庚”等多种形式不断构建出新的更加亲密的社会关系,促进两族人民从居住空间到社会心理的互嵌,一致认为大家都是生长在有楠竹的山上的人,不断凝聚并自觉维护村落共同体意识。脱贫攻坚取得全面胜利,对于村民而言,温饱问题已经不复存在,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层次更高,都渴望在住房和出行上更加便利,减少二次生产的社会成本,于是纷纷在离公路近、人员聚集的地方修房子,这种“面对面”“背靠背”的居住环境不断促进民族间相互信任和迈向民族平等团结的新境界。

(二)楠竹与民族发展

山高水深的自然障碍很大程度上限制了W村的对外交流和商品流通,生活条件异常艰苦,相比需要精细照料的农产品,楠竹是不需要人们投入太多的成本和精力就可以得到的天然赠品。楠竹为老一辈村民提供了很多便利:一是楠竹笋子一定程度上为村民们解决了温饱,改善了伙食,哪怕是气候严寒的冬天,楠竹依然能为人们提供比较稳定的食物来源;二是为村民们的生产生活提供便利,楠竹可以做筷子、床、背箩、竹席、劳动用具等,解决人们日常生活基本物品供给的问题。此外,楠竹在信仰层面的神圣空间中也发挥不可替代之实物作用,很多水族先生需要楠竹来承担阴阳两界沟通的桥梁。楠竹还提供W村实现地域间交流的平台,每当到楠竹笋生长的季节,村民们会相互邀请亲朋好友来挖笋请客,周围各村镇的人们也会聚集于此,共同接受大自然的恩赐。

村民在知道自己民族身份的同时也知晓“其他民族”的存在,民族意识作为某种自然属性在现阶段依然存在,民族交融自然也不必刻意强调机械的统一性,而是要强化族际纽带、培育共同性[7]。W村水族、瑶族两族人民在礼仪、风俗、语言以及服饰上都还存在差别,但并不影响两族人民的相互认同,这一方面是由于党和国家科学的民族政策的贯彻落实,另一方面也得益于两族人民对楠竹生命真理的诠释:森林里每一棵树就是一个独立的生命,偌大的竹林或许只有一株完整的生命,每一根竹子都是这个生命的一部分,根茎把它们连在一起,共同组成竹林生命共同体。水族、瑶族先民迁居到此,为何不种植经济价值更高的杉树或者全部开垦成耕地,也没有大面积砍伐楠竹,而是有意识地让楠竹“自由生长”,这不是因为它们没有经济价值,而是因为它们体现了对自然环境的适应,对生命的敬畏和对团结的看重。此外,细心的两族人民还发现,楠竹的生长先是要深深扎根大地,确保获得充足的养分后才能快速生长。历史上各种原因使得深居深山的水族、瑶族人民发展相对滞后,厚积博发不仅是楠竹生长的法则,更是水族、瑶族人民发展的理念。水族、瑶族人民寄予了楠竹特殊的情感,于是,一条普适性的真理被人们所接受:每一个水族、瑶族同胞都是平等的,都是命运共同体的一部分,两族人民只有像竹子一样团结起来才是完整的,才能最大程度发挥合力来建设美好家园。

对于多宗族、多民族、“拼凑型”村庄来说,如何确保不同血缘、不同民族的人们在一定的空间中有效地组织起来是村落发展面临的首要问题,也是W村水族、瑶族能否和谐共居的根本性问题。共同生活在村制边界明确的地理空间中,长时间地接触交往,水族、瑶族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办法。楠竹的存在使多民族能够聚合、组织起来,经济合作、族群记忆、文化的共享等诸多维度的内外动力不断地把每个村民都吸纳到“楠竹山上娃”这个共同体中。

三、讨论与思考:W村水族、瑶族和谐共居的现实意义

W村水族、瑶族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在族际通婚、居住格局、文化共享和认同符号构建方面取得了民族交融的新格局。传统农耕经济基础上,缔结姻亲关系突破垂直性血缘认同局限和历史以来民族交往存在的壁垒,族人持有的生命智慧约束着民族交往发生的优先与禁止行为,村庄两族人民的“有为”建构形成了“楠竹”为共有符号的身份标识,进而培育和凝聚了“楠竹山上娃”的村落共同体意识,这为巩固和发展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的社会主义新型民族关系和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实践支撑。

马克思主义民族关系理论简明扼要地指出,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取决于每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分工和内部交往的发展程度[8]。在国家和中华民族层面,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共同迈向现代化“一个民族也不能少”。就W村而言,经济发展的好坏直接影响两个民族之间的关系。水族、瑶族祖先先后到达W村开辟村寨,依托特定的自然生态共同拓展了生产、生活空间,依靠勤劳的双手开垦百亩梯田,奠定了一代又一代人赖以发展的基础。共同的农耕生活中,大家遵守多劳多得的规则,一定程度避免了因财富差距过于巨大所带来的民族结构与社会结构、从业结构和人口分布结构重合[9]对两族关系的影响,也缩小了两族人民因发展的差距过大而造成的巨大心理落差。同时,社会层面的族际通婚更加有效的推动耕地、劳动力、劳动技能、劳动工具等生产要素在民族之间流通,农产品的交换、共享、互借帮助两族人民渡过一个个困难时期,也把两个民族的命运深深地嵌在一起。

多元民族文化的交融与创新转换。“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兴则国运兴,文化强则民族强。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10]。众所周知,文化在民族发展和民族交往中的作用毋庸置疑,以文明为内核的现代社会,文化与人们生活的相关性越来越高,文化深刻影响着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不能想象没有文化的社会人们如何相处。对于W村两族村民而言,在相同生计方式和相互理解信任的基础上,核心信仰的互通和言语上无碍的交流进一步促进两族文化的认同和整合,这不仅振奋了W村水族、瑶族村民个体的精神,注入了绵绵不绝的精神能量,要求改变生产力水平较低的现状,提高物质生产能力缩小发展差距以满足人民对幸福生活的追求,也能重新整合水族、瑶族文化,使之摒弃那些不符合时代发展、人民需要的文化元素,突出显示有利于民族团结、地方发展的文化基因,并汲取优秀文化基因进行有效的提炼。同时,又巧借文化涵盖生活的全部的优势,影响人们衣食住行、婚丧嫁娶各个方面,使得水族、瑶族人民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能够理解并接受双方的不同之处,真正做到了“和而不同”。今天的W村,民俗文化共融共享的程度越来越深,两族人民在精神层面的交叉已经到了分不开你我的状态,这充分证实和体现了民族差异不是不可逾越的,“差异性和共同性的关系是可优化的”[11],同时也说明了“文化认同是最深层次的认同,是民族团结之根、民族和睦之魂”[12]。

认同符号的构建与村落共同体意识的积极培育。历史发展总会有跌宕起伏,民族交往也难免磕磕碰碰。W村聚落分布比较分散,空间距离最长的两个小组有五公里远,大家平时很难聚集到一起;传统上宗族矛盾和因文化差异引起的民族摩擦的历史局限,对于维护团结和实现有效动员也具有一定的挑战。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民族间接触的进一步深入,这种居住空间与布局也得到人们的重新正视,历史遗留问题所引起的负面情绪也大幅好转,两族群众也开始关注具有广泛群众基础的公共性事务。W村是典型的少数民族特色村寨和传统村落,每一个村民小组都自然生长或人工种植有楠竹,于是两族人民巧借“绕竹而居”的自然优势,通过楠竹,用全新的视野来认识宗族、认识民族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使人们能够从有偏见的“历史记忆”中脱离出来,充分认识到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够应对四季变化的自然天灾,只有维护民族平等团结、亲友和睦才能有楠竹那样“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底气。楠竹承担水族、瑶族平等团结双向交融的载体,并以此培育和凝炼了包含当地所有水族、瑶族村民在内的“楠竹山上娃”的共同体意识,不断柔和民族间在风俗习惯和心理认同上的张力,消缓“拼凑型”村庄各民族、各宗族相互认同的张力,实现了多民族和谐共居从物质层面向精神层面的递进。另外,需要指出的是,水族、瑶族借助具有广泛群众基础的符号“楠竹”来表达自己,就像人们看到万里长城、长江黄河就能想到中国和中华民族的效果一样,把共同性用可视化的方式呈现出来,使共同性更加形象化,因地制宜地突出地方民族形象和符号[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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