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地区蒙古族族源记忆与身份认同
——以四川项脚蒙古族乡为例

2022-04-07 12:40艾丽曼陈皓天
关键词:木里蒙古族民族

艾丽曼,陈皓天

(云南民族大学 云南省民族研究所(民族学与历史学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一、研究现状

康巴地区位于 “藏彝走廊”的中心区域,从行政区划上包括了今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全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和凉山彝族自治州的一部分、西藏自治区昌都地区、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康巴地区民族众多,有藏族、羌族、彝族、纳西族、蒙古族、回族、汉族等十余个民族,自元代以来至今700多年时间里,各个历史时期都有不同民族迁入。康巴地区蒙古族在与其他民族长期的交往交流交融中,呈现出与北方蒙古族不同的边缘文化特征,相关研究在不同时期呈现不同研究路径和方法。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到80年代,以围绕西南史地研究关于蒙古族族源和历史脉络考证的记述为主,50年代民族识别工作为散杂居蒙古族身份的认定起到了重要作用,当时的一批调查报告至今仍被相关研究广泛采用。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后,研究内容涉及蒙古族的历史渊源、文化变迁、民族关系、民族认同;北方草原文化与藏彝走廊之间的历史关系;蒙古族对于藏彝走廊历史发展的影响;与其他地区蒙古族的比较研究等,研究学科扩展至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边疆学,康巴地区蒙古族的研究呈现出参与学科众多,研究内容和方法多样等新的发展特点与趋势,但仍存在研究主题分散、文献发掘不足、重视程度不够、研究成果较少等问题。(1)参见:李绍明:《传为蒙古族之西昌〈余氏族谱〉考辩》,载《四川文物》1988年第4期;马世雯:《蒙古族文化史》,云南民族出版社2000年版;阿拉塔·扎什哲勒姆:《四川蒙古族》,香港大地出版社2004年版;宝山:《康区余氏蒙古族初探》,载《中国藏学》2004年第4期;李宗放:《明代四川蒙古族历史和演变略论》,载《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04年第4期;曾现江:《胡系民族与藏彝走廊:以蒙古族为中心的历史学考察》,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彭文彬:《康巴研究的新视角:空间、历史与族群》,美国华盛顿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尼玛扎西:《新时期康区研究的历史突破》,载《中国藏学》2007年第3期;杨嘉铭:《康巴文化综述》,载《西华大学学报》2008年第4期;莫代山:《西南地区蒙古族研究综述》,《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2014年第1期;王希辉:《从马背到牛背:散杂居蒙古族社会与文化变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王世丽:《中国西南地区蒙古族的民族认同研究》,云南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石硕、邹立波在《康藏史研究综述》总结为:“目前的康藏史研究存在严重的时段与区域不均衡现象,整体性、系统性和基础性的研究成果严重不足。主要集中在史料较为丰富的清末及民国时期,区域则多集中在甘孜藏族自治州、西藏昌都等地,而云南迪庆、青海玉树或康区其它区域的研究则相当薄弱。”[1]

二、历史图景

历代中央王朝都非常注重发展同边疆少数民族的经济文化联系。汉武帝时期在藏彝走廊开始设置郡县派遣官吏进行管理,隋唐时期广设州、县实行羁糜和怀柔招抚统治,8世纪上半期建立的南诏王国则与唐、吐蕃形成鼎立之势。吐蕃入侵不仅在军事方面控制滇西北,还将藏传佛教传播到这一地区。唐亡宋始仍沿袭唐代的羁糜管理体制,以“茶马互市”为主要手段笼络、控制沿边各部族。

13世纪初蒙古进入西南之前,藏彝走廊一直处于分散割据状态。蒙古在“先取西南诸蕃,以图天下”的战略指导下,开始长达三十余年的军事征服行动,蒙古族的南下军事扩展极大地推动了民族迁徙与人群流动,对这一地区民族格局演变有深刻的影响。蒙元设置的地方统治机构包括宣政院属下的吐蕃等处宣慰司、吐蕃等路宣慰司,至元十二年(1275年)在川滇设置的地方机构主要是罗罗斯宣慰司、丽江路军民宣抚司和大理金齿等处宣慰司,实施“因俗以治”“参用土人”的土司制度,促进了这一区域在经济、政治等方面与中原及卫藏地区的关系,加速了各民族的融合与发展。元统一西南后建立各行省,广设驿站,大规模实行军民屯田,带来了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粮食产量增加,矿藏开采规模加大,手工业和商业随之发展,为加强边疆各民族与内地的联系交流提供了经济基础和物质条件。

元朝瓦解后,退回北方草原的蒙古族依然不断南下向藏彝走廊地区发展。其中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率部于明崇祯十年(1637年)从新疆迁牧至青海地区,经过两年征战打败白利土司,任命其子罕都驻守康区,设关立卡,委派营官,征收赋税,扩大在藏彝走廊地区的势力范围。直到18世纪20年代,蒙古亲王罗卜藏丹津反清失败,清王朝才彻底清除蒙古和硕特部在藏彝走廊地区享有的统治权益。

自13世纪以来,留居藏彝走廊的蒙古族与当地民族不断融合,大多数丧失了北方草原民族的特征,仅流传下来与蒙古族相关的传说、文化、语言遗迹。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蒙古族后裔传说,有“霍尔”的来源传说,瓦述部落的蒙古祖源传说,“梭坡”后裔传说,丽江纳西族木氏土司的蒙古祖源记忆,川、滇、藏交界地区的“木天王”传说,永宁纳西族的蒙古族祖源传说,木里土司的蒙古族祖源传说,普米族的有关传说,“铁改余”传说。传说中忽必烈都被赋予了特别重要的地位,呈现出对忽必烈的英雄祖先崇拜现象。[2]

元明易代,为阻止蒙古南下构成威胁,明朝采用军事卫所制度,推行“隔绝蒙番”的措施。经济上大力推行“茶马互市”“贡赐贸易”,通过移民屯垦、筑路开矿、兴修水利、发展商贸等治理开发的手段,加强了明中央政府对这一地区的控制和管理。明朝藏传佛教教派林立,明政府对藏传佛教的管理实行“多封众建、以教治教”,尊崇各教派以达到分其势而归化一统的目的。明中期国力衰退边防松弛,1449年“土木堡之变”后明朝由盛转衰,蒙古开始突破防线持续不断进入藏彝走廊地区。明末清初蒙古和硕特部自新疆经青海入康区,灭木氏土司全力扶持藏传佛教格鲁派,确立了格鲁派在藏彝走廊地区的重要地位,与长期以来占据优势地位的噶玛噶举派和本教形成抗衡之势,改变了涉藏地区多教并存的局面。

明清实施“五所四司三码头”的土官制度,幅员包括今盐源、木里、盐边三县,以及西昌、德昌、米易和云南华坪永胜、宁蒗的一部分地方。清前期中央设置理藩院负责边疆少数民族事务,借助格鲁派宗教上层统御藏区,对长期统治滇西北的丽江木氏土司进行改土归流。改明代以来的茶马官营制度为民间贸易,重视发展商业和农业,鼓励民间移民屯田。清末为了应对西方列强入侵带来的危机,实行边疆新政,改革基层行政组织,在“固川保藏”的战略构想下,设立川滇边务大臣,推行川滇联防共治,将滇川藏地区纳入中央行政体系。新政措施对于巩固西南边防,维护领土完整起到了积极作用。

民国以后军阀割据政局动荡,为管理边疆事务设立蒙藏委员会,重新吸收地方上层人士和宗教领袖,倡导民族平等,主动吸收少数民族参与经济开发和社会建设。1938年西康省的建立,是民国时期地方行政的重大建制举措,此举打击外国分裂势力,维护了涉藏地区的统一,客观上进一步促进了这一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

历史上蒙古族在西南地区的活动深刻影响了当地的历史进程,对西南民族关系以及族群政治都产生重要影响,也重新塑造了蒙古族的文化生态和历史记忆,身份认同也彰显出鲜明的区域化特征。

三、四川项脚蒙古族乡

四川蒙古族主要分布在成都、西昌、盐源、木里等市县。从1231年到1279年,大量蒙古人进入四川地区,盐源、木里等县蒙古族是忽必烈平大理时和元朝统一中国后在西昌地区留下的蒙古驻军后裔。元时设宣慰司管辖,蒙古人担任达鲁花赤监官,少数民族首领担任土官。明清设立“五所四司三码头”管辖机构,木里、盐边两县历史上属盐源县的土司领地,盐源县土司泛称“九所”,实为“五所”,即左所土千户喇氏、右所土千户八氏、中所土千户喇氏、前所土千户阿氏、后所土千户卜氏;四司为马喇(盐边)、瓜别、古柏树、木里;三码头即阿萨土目、禄马六槽土目、毕苴芦土目,码头是土司管理远地村庄的钱粮首长。[3]

明初洪武年间四川建昌卫指挥使蒙古人月鲁贴木儿起兵反明被平定后,朱元璋在建昌城设四川行都指挥所。月鲁贴木儿之乱,使川西南地区纳系族群受到极大影响,月鲁贴木儿战败后退入盐源、木里等地,与当地的纳系族群逐渐发生融合,形成川滇交界地区自称“纳日”“纳惹”的人群。其中“纳日”与四川盐源、云南永宁一带的同属于一个支系,项脚等地的“纳惹”是近代从盐边、盐源、冕宁等地迁居。“纳日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传说最早住在蒙古的‘喂勒古录古勒米纳’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很大的神石—‘黑石头’”[4],在四川蒙古族葬礼念诵的送魂经中,将亡灵送回北方祖先的居住地也是称作“黑石城”的地方。

四川蒙古族与北方蒙古族的联系主要以1957年成立的“成都市满蒙人民学习委员会”为桥梁,通过举办那达慕,建敖包,邀请内蒙古同胞参加庆典,学习蒙古族语言、音乐、舞蹈等多样化的形式增进交流。1987年木里藏族自治县县委、县政府专门派青年教师前往内蒙古学习蒙古文,1991年在木里县举办凉山州首届蒙古族语文扫盲教师培训班,凉山州、木里县、盐源县各级部门领导、蒙古族同胞参加了开学典礼,之后又在西昌、盐源举办了蒙古语扫盲培训班。这些举措加强了与内蒙古的民间文化交流,促进了各民族的团结,增强了社会的和谐稳定。

木里藏族自治县是四川省唯一的藏族自治县,地处凉山彝族自治州的西北部,面积13252平方公里,辖26乡3镇9个国营牧场,境内有藏族、彝族、汉族、蒙古族、苗族、纳西族等21个民族,据2020年统计数据,总人口137 747人,其中藏族45 767,占33.14%;彝族43 586,占31.34%;汉族23 849,占17.78%;蒙古族8 986,占6.5%。(2)数据由木里藏族自治县统计局提供。木里民族的分布呈“大聚居、小杂居”的特点,使得不同民族的文化得以相对完整地保留,同时也促成了不同文化间的交流和互动。[5]木里少数民族通常掌握多种语言,族际通婚比较普遍,多元宗教和谐并存,民族关系融洽,共同促进了木里经济社会的繁荣发展。凉山州属“三区三州”贫困地区,面对异常繁重艰巨的脱贫攻坚任务,木里县委、县政府始终坚持把脱贫攻坚作为最大政治责任,将扶贫工作分为四个阶段,认真落实中央和省州涉藏地区工作总体部署,坚持“四个牢牢抓住”不动摇,不断巩固和深化“木里实践”,贫困问题得到历史性解决,木里持续成为全国全省最稳定的涉藏地区之一。

1984年木里、盐源成立四个蒙古族乡,包括木里藏族自治县屋脚蒙古族乡、项脚蒙古族乡、盐源县大坡蒙古族乡、沿海蒙古族乡(后改为泸沽湖镇),这一区域蒙古族在与其他少数民族长期互动的历史脉络下,其生计模式、文化选择、民族认同、社会记忆等都形成自身独特的印记。

项脚蒙古族乡成立于1984年,位于木里县东南边缘,气候温暖、水源充足、土壤肥沃,历史上曾是木里项氏土司的粮仓,被誉为木里的“鱼米之乡”。项脚系蒙古语“含觉”的音变,乡政府驻项脚村上沟组,距县城32公里,辖羊窝子村、项脚村、友友坪村3个行政村,15个村民小组、24个自然点,居住着蒙古族、彝族、汉族、藏族、苗族、壮族、纳西族等7个民族,共870户3 589人,其中少数民族人口2 518人(蒙古族1217人),占全县少数民族总人口的71%。全乡共有3个贫困村,建档立卡户204户938人,目前均已全部退出贫困村、贫困户序列。(3)数据由项脚蒙古族乡政府提供。

在政府部门和当地村民的共同努力下,项脚乡经济社会在逐步发展,但相对滞后,发展不平衡、发展后劲不足等问题仍然十分突出。如羊窝子村部分村民小组由于山高坡陡、土地贫瘠等原因,虽能达到解决温饱不愁吃穿,但仅靠农业产业发展致富难度较大。主要挣钱门路是出外打工,有的就近在木里县城、西昌等地,有的远赴沿海城市。种植业是该乡少数民族群众的经济收入来源之一,过去以水稻为主,实施退耕还林后主要的经济作物是核桃、花椒、羊肚菌,曾试种过蓖麻、天麻、蚕桑、烤烟,因气候不适应没有成功,玉米用来喂养猪、牛。目前实有核桃成片面积10 003亩,但因核桃深加工产品较为单一,销售渠道不畅。2017年在攀枝花市委市政府等帮扶单位的支持下,项脚乡采取“村集体经济+农户+合作社”的模式,打造了现代农业产业园区,实现了项脚乡经济收入的突破。但因新冠疫情,发展受阻,之后的泥石流灾害也让项脚雪上加霜。

项脚森林植被丰富,2020年3月28日发生在乔瓦镇锄头湾村与项脚村交界处的森林火灾,埋下了泥石流隐患,导致2020年及2021年项脚乡多次发生山洪泥石流,特别是2021年7月5日突降短时大暴雨引发群发性特大泥石流灾害,虽成功避险无人员伤亡,但直接经济损失共计1653.3万元,“3·28”泥石流灾后重建的房屋、河道设施等再次毁损,严重影响了项脚经济发展,村民经济生活重建迫在眉睫。(4)数据由项脚蒙古族乡政府提供。受灾后各级党委政府启动应急响应机制,将灾民安排在临时避险点和安全区域农户家中,发放应急物资。项脚乡多次突发泥石流后无人员伤亡,得益于日常的避灾训练。早期乡党委、乡政府就投入监测设备对地质情况进行勘测,监测员也加强监测及时通报监测信息,日常反复开展逃生演练,确保项脚乡在多次泥石流灾害后无人员伤亡。灾害发生后,各级部门和村民百姓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以最快速度投入到灾后抢险,以最大努力进行灾后重建。灾害发生一年后,项脚基本恢复到正常的生产生活中。

四、身份认同与族源记忆

项脚蒙古族乡的蒙古族是1253年忽必烈征大理时留置在此,700多年的历史长河中与周围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社会文化与风俗习惯也随着发生变化,不断学习和吸收其他民族的长处,同时也保留自己的民族特色。通婚主要是和本地蒙古族,其次是汉族、藏族,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和人们观念的改变,和其他民族通婚的现象增多。居住房屋过去是由原木垒成的“木楞房”,动工建房、伐木选料前要请达巴测算吉日、祭祀山神,建一个“木楞房”需要很多原木,村民会主动帮忙建房。“木楞房”由正房、东西厢房、门楼组成,正房是中心,靠墙设火塘,火塘上方的台子供奉祭品,火塘旁是就餐、议事、举行仪式的地方。正房中央立有两根顶梁柱,称为男柱(公柱)、女柱(母柱),两根柱子必须出自一颗精心选择的粗大的树木,男女柱立好后要上横梁,横梁中央要放钱和五谷,代表房屋心脏和主人富裕。房屋建好后要请达巴选出吉日,搬家前要在正屋火塘前举行敬火神(呷尔嘎拉)仪式,达巴念诵“敬火经”,迎请山神、家神、祖宗,敬火仪式完毕,家人才能入住新房,火种要一直保持不能熄灭。后期村民在新建房屋时因没有多余空地,只能拆毁旧的“木楞房”在原地重建,现乡里仅存的“木楞房”只有两所。

项脚蒙古族多数群众主要信仰达巴教,有的也信仰藏传佛教。达巴教没有教会组织和专门的经书,达巴是祭司,历史上在盐源、盐边、木里土司辖区内,“前所(窝茹部)的朝格次耳达嘎家和古柏树的那(拉)宝部那燃布家(现今兰姓支)及派往‘戈壁’纪贡布家的大祭师那(拉)燃布咱拉支两家,是专门继承背诵蒙古族的历史、习俗、根源和古蒙古语的传人”[6]。达巴可结婚生子,平时在家务农,能沟通人和神灵,主持开路、送魂、祭祖、归宗、祭神、祭祀、驱鬼等活动,达巴做仪式念诵时全凭口传心记,祭祀时会念诵各支系的迁徙路线,从祖先居住的地方、经过的地方再到现在居住的地方。葬礼上达巴要念诵送魂经,将逝者亡灵从现在居住的地方一直送回祖先在北方的居住地。凉山地区蒙古族的送魂路线基本是“居住地—云南丽江—川滇交界的泸沽湖地区—木里—甘孜—阿坝—青海甘肃交界地—北方蒙古草原的黑石城”。[7]不管哪个支系的蒙古族,送魂路线最终都是到称作黑石城的地方。类似的说法在1949年以后的民族调查中也有所反映,盐源县的纳日百姓称祖先最早就是住在一个叫黑石头的地方。葬礼上还要举行“战马仪式”,战马是逝者灵魂北归故里的坐骑,战马数量的多少由家庭经济条件决定,举行仪式前要对战马进行洗尘、装饰,葬礼结束后,战马在49天内不能干活出远门。服饰与北方蒙古族完全不同,接近摩梭和普米服饰,男女少年到13岁要行“成人礼”,举办换装仪式,语言是混杂当地其他民族的土语,但当地蒙古族肯定的认为“我们说的就是蒙古语,到现在一直说的就是老一辈蒙古族说的蒙古语”(5)笔者于2021年6月在项脚蒙古族乡访谈信息。。

项脚乡的蒙古族对于自己的民族身份,没有任何质疑,并深感自豪。他们认为自己就是蒙古族,语言、服饰都是祖先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一些村民对祖先迁徙到此之后支系的变化叙述清晰。这种强烈的认同心理来自蒙古族历史上称雄西南的辉煌历史,特别是清朝的满蒙联姻政策,蒙古族的地位远高于其他民族,蒙古贵族享有政治、经济等多方面的特权,甚至有的部族头领有意宣称自己是蒙古族的后代,以此抬高身份。元朝兴起的丽江木氏土司,明朝时期势力达到鼎盛,被川、滇、藏交界地区各族称为“木天王”,其蒙古族祖源记忆宣称自己的始祖是一位名叫“爷爷”的“西域蒙古人”,据称:

在很早以前,从蒙古来的一个陌生人,坐在一块木头上顺金沙江漂流而下。当他到达北沧浪的时候,白沙村有个领袖叫羡陶阿古,看见这个陌生人品貌不凡,便把女儿嫁给他,后来五个村子的领袖共同拥戴这个陌生人为爷爷。在那个时候,有个名叫年乐年保的人,自封为总将军,收爷爷作义子,又作为他的继位人。因爷爷是乘坐一块木头来的,所以取名为木天王。[8]

在修撰于清朝乾嘉年间的《木氏宦谱》乙种本和光绪《续云南通志稿》所引用的“木氏宦谱”也均有类似记载。关于蒙古族族源的另一个流传版本是木氏土司是忽必烈的后裔,是忽必烈与当地头人的女儿所生的儿子,在美国研究者约瑟夫·洛克的《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中也收录了他在丽江地区搜集到的类似传说。

康巴地区的蒙古族,因明初洪武年间的蒙古人月鲁贴木儿之乱失去势力,但周边纳西族群过去无论在政治、经济、文化都受到蒙古族的极大影响,对于蒙古族的认同便延续下来,但仍存在内部认同诸多分歧的现象。1953年第一次人口普查,四川凉山地区上报的称谓就有“摩梭”“纳”“纳日”“蒙族”蒙古族”“鞑子”等,在以喇宝成为代表的民族精英的影响下,蒙古族身份为政府认可,但在族群认同上部分人表现出灵活性,基本分为四种观点:“盐源县的五所土司及瓜别安抚司、古柏土司、马喇土司认同蒙古族;泸沽湖镇的部分蒙古族为了迎合旅游需要称自己是摩梭;有的认同纳日;部分知识、政治精英认同纳西或藏族。”[9]部分地方因交通不便、缺乏活动经费和人员组织,与四川其他地方及北方的蒙古族联系少等因素,民众对于蒙古族的认同更多的保留在了当地人们的记忆、情感和心理中。如项脚乡蒙古族虽然外在的文化特征呈现出与周围民族融合的特点,但共同族源的历史记忆成为族群认同牢固的情感联系,在身份认同中强烈表现出“原生论”(根基论)的特点。“自上而下的国家意志作为民族政策在西南地区蒙古族人口识别确认过程中存在着共同性和差异性,因而相关人群的自我认同呈现出多重性、变动性和分层性。”[10]

五、结 语

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为中国特殊地缘经济政治环境中各民族成员的交流交融提供了契机,“一带一路”布局的坚实基础是民族边疆地区与其他地区之间密切的民族关系,对民族和统一国家的认同。蒙古族自历史时期进入四川,不断迁移变化,呈现出独特的族源脉络历史遗存及社会文化实践形态,在族群边界模糊、复杂的边缘地带,既达到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和谐共生,亦突显对本民族强烈的珍贵情感。康巴区域复杂多样的地理环境和垂直地带性气候,客观上形成了立体的空间居住格局和多元的生计发展方式,河谷形成的天然交通孔道成为历史上重要的民族迁徙走廊,形成了多民族和谐共生、相互依存的社会文化形态,这样一种共生形态对于当前涉藏地区多民族的社会稳定、民族和谐、经济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基础。

项脚乡蒙古族与周边民族族际关系的历史积淀,及在此基础上呈现的民族认同意识,为我们理解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下民族间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有价值的案例。如费孝通所说:“在‘藏彝走廊’展开多民族地区经济文化交流的历史与文化研究,对于我们从特定地区内部认识‘和而不同’的民族文化接触历史与现状,有着重要意义,对于我们担当‘文化自觉’的历史使命,也同等重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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