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装台》小说文本与影视剧的呈现

2022-04-07 10:12张陆洋
河北软件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陈彦顺子影视剧

张陆洋

(延安大学,陕西 延安 716000)

曾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陈彦作为现实主义代表作家之一,其作品多以小人物的日常生活为依托,展现广阔社会背景下底层人民的生活本真。触及社会底层一直是作家展露社会时代变迁、社会阶层分层的重要内容。在人与人、人与社会的接触与交往中会产生复杂的关系网络,对这种网络式复杂关系的揭露也一直是作家关注的焦点。小说《装台》正是通过对一群装台人的书写,挖掘“个人”与“他人”、“自己”与“自己”的复杂矛盾,展现他们如何在与社会的纠葛中、在自我内心的纠结中去反观自身的价值。21世纪是快节奏的时代,大众传媒的出现使视觉的享受成了大众新的精神需求,图像的输出成为了快速且有效、易为接受的方式。因此,小说文本的影视化成为快捷“阅读”的一种方式,剧版《装台》不仅作为一种娱乐的方式,同时也传播了文本本身的价值观,一经播出就引发了热议,“装台人”精神也成为了社会关注的热点。

一、人民立场与社会关注

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文艺要为人民大众服务。人民群众是精神财富的创造者,文艺创作要秉承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从人民的日常生活中汲取素材,从人民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中发现生活的“常”与“变”。陈彦在新的历史语境中,接续了柳青、路遥等作家小说创作的现实主义传统,着眼新的小人物形象描绘。习近平指出“人民的需要是文艺存在的根本价值所在。能不能搞出优秀作品,最根本的决定于是否能为人民抒写、为人民抒情、为人民抒怀。”[1]这不仅是新时代文艺的要求,也是作家创作的要义。《装台》选取了社会中大量存在却又被忽视的群体,以西安城为大背景,表现戏剧行当装台人的生活,讲述新时代“打工人”的生活艰辛,以细节的描写真实刻画出一个个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物,将情感融汇在现代社会环境的烘托以及情节的跌宕起伏之中。小说从戏剧的“装台”谈起,进而扩大到整个社会“人与人互相装台”的精神导向,真正站在为人民书写的立场,再现着底层小人物眼中的社会图景,讴歌着他们坚韧的品格。

与此同时,新时代对影视剧的创作也提出了要求,要跟上时代的步伐,以充沛的内容创作出符合人民审美的作品。影视剧最大的特点是能够快速引起社会关注。剧版《装台》以人民喜闻乐见的形式,直面社会现实,发掘现实社会中的真、善、美,让观众在感受小人物带来的精神感动的同时,坚定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电视剧的改编在展现小说文本表达的前提下,融合古典与现代性元素,增添了新的闪光点。

一方面是地域元素的呈现。陈彦作为陕派代表作家之一,文学作品中具有浓郁的关中风味,无论是生动活泼的关中方言还是古色古香的城市环境都有着强烈的地方文化气息,在一定程度上为电视剧改编提供了便利。其一,剧中放大了文本中的饮食文化,从开篇的歌曲《陕西美食》和西安特色小吃的镜头,到贯穿整部电视剧“二代”的面馆,再到窦老师的锅盔馍,都体现着民以食为天的传统观念,拉近了与陕西观众情感距离的同时也给其他地域的观众带来了视觉享受。其二,聚焦古城建筑的展现。装台人攀爬城墙的行为描写以及用刁大顺装台时的视角捕捉现代背景下的古老建筑,在展现城市风貌的同时,构建影视化的审美情境。另一方面是现代化的融入。电视剧立足于现代真实的生活,对文本进行大量的事实改编,其中明星直播、手机支付、自动洗衣房、微信聊天等展现新时代生活方式的镜头,缩短了影视剧与观众的距离,加强了审美共鸣。另外,陈彦长期担任戏剧编剧工作,对传统戏剧文化有一定了解,小说文本就有大量对秦腔的阐述。影视剧抓住了小说关注传统文化的特点,采用真实再现舞台情境的方式,强调秦腔的传承价值,同时也再现了传统秦腔在社会夹缝中的生存现状。

影视剧的创作更加注重经济效益,但好的作品应当是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统一。随着《装台》剧的热播,不仅使西安这座文化古城有了新的关注点,也掀起了一股《装台》小说阅读潮,通过关注身边小人物的琐屑日常来反思自身生活和社会成为热议的话题。在一定的社会容量之下,以直观的艺术展现普通人生命的厚度,电视剧《装台》在获得经济效益的同时,保持了文学的独特性,实现了一定的社会价值。

二、意象书写与生活刻画

文学作品是作家精神领域的表现,也是作家主体审美经验的再现。作为具有几十年编剧经验的陈彦,小说创作中也带有明显的戏剧化书写,如凝练时空,夸大人物语言、行为等笔法。但《装台》作为现实主义作品,依靠的是现实经验的养分,小说以活泼的陕西方言、生动的人物形象、独特的意象表现农民、知识分子的生活,以坚实的笔法书写小人物的人生百态,从中探索人性的高度。

文学作品的创作要有独特的精神追求以及人性的高度,便离不开独特的审美意象及审美场景的构建。《装台》的故事情节在“蚂蚁”“狗”“台上”“台下”等多种意象的呈现下缓缓展开。首先,“蚂蚁”作为典型意象贯穿了整部小说,用以映衬弱小却又充满着责任感的装台人集体形象。陈彦“确信最典型的命运纠葛、最深刻的心灵冲突、最独到的人生感悟和最深沉的道德底蕴,都潜藏在底层生活的土壤之中”。[2]小说以隐喻的方式构建了刁大顺同蚂蚁的几次场景共现,将两者形象融为一体,表现弱小人物在生活中不断摸索,艰苦而又一往直前。其次,“狗”意象反复出现,如菊花虐待“好了”狗的情节,映衬着人性的冷漠与残酷,反射着现实的冷峻;还有顺子在台上装狗的表演,因为演出事故而被众人耻笑。这种看似分离的书写,实际上是家庭与社会的一个缩影,这样的情节设置给读者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最后,文学意象的书写也离不开文学情境的构建。小说文本中反复出现的“台上”“台下”的场景对比营造了虚幻与真实的状态,《天雷报》比对顺子与菊花、韩梅的亲情感受,《人面桃花》比对顺子的爱情经历,陈彦以独特的文学书写将其串联在一起,在真与假中表达“活着”的意义,产生了别样的艺术效果。

小说与影视剧都是艺术创作,但表达形式区别很大。影视剧基于审美主体的审美经验要求,以画面这种感性直观的方式去满足大众的审美追求。由于《装台》小说具有可观的文学场景,在电视剧改编的过程中,就能够将人物的生活琐碎充分融入到现实生活的氛围中,增强真实感。同时电视剧的改编在小说的基础上加了些许温情,给予了人物形象更加生活化的塑造。陈彦在《装台》后记中写到:“底层与贫穷,往往相链接,有时人生只要有一种叫温暖的东西,即便身在底层,外处贫穷,也会有一种恬适的存在。”[3]432电视剧抓住了生活的亮色,迎合大众的审美需求并进行放大叙述,通过主体与客体的审美共鸣,激发观众共情力。与此同时,电视剧舍弃了意象的隐喻,按照生活的节奏来推动情节的发展,以生动活泼的语言、多维立体的形象以及直观可感的环境进行展现,同时也采取许多空镜头来暗示人物的生命状态。

相比以文字为载体的小说创作,影视剧能够规定一个现实场景,让观众更好地沉浸在剧情中。然而,小说由丰富的话语组成,蕴涵着多重复杂的意义,因此,在改编过程中,最大限度地将小说文本与影视剧创作相互融合,表达出更确切的内涵,才能成为多重阐释的有力基点。

三、悲悯情怀与柔和色彩

剧本是为戏剧表演所创造的文本,戏剧它包括演员、故事、舞台和观众四个元素。陈彦作为剧作家,在进行小说创作的同时也会考虑到戏剧元素的影响,例如,激烈的矛盾冲突、丰满的人物形象、适宜的戏剧语言等等。这种带有图像画面的小说文本为其影视化提供了便利。

首先,《装台》中暴力、血腥的场面描写集中体现在刁菊花的形象刻画中。小说中她是“恶”一般的存在。“我们整个心理活动似乎都是在下定决心去追求快乐而避免痛苦,而且自动地受唯乐原则的调节”[4],刁菊花却与常人相反,她以“恶”作为自身的生活原则,抛弃身边的温情,只看到了周遭对她的迫害,于是也要将这种“恶”抛给同样受苦的他人,成为了当代的“金锁”。作为现实主义作家的陈彦,发现现实问题,真实刻画生活,是他文学创作的立足点。在《装台》中,他将现实生活的残酷记录下来,在典型环境中塑造典型人物形象,以异类的女性形象来象征社会现实,给读者以强烈的灵魂叩问。他认为“现实主义需要对这种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生命冷酷”[5]展现在大众面前,这种深掘社会现实的笔法,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为平民变异的生活常态感到诧异乃至痛心。

其次,刁菊花形象塑造的情节中充满着阴暗与狰狞的氛围,作家给予她的人性关怀是少之又少的。她像是时代的“孤儿”,充满着对自己身份的否定,从“容貌焦虑”“身份缺失”再到“社会的游离形态”都是对现实生活中女性生存状态的直接反映。而剧中基于大众根深蒂固的大团圆意识以及对美好人性的向往,刁菊花的形象也发生了巨大的颠覆。改编舍弃了小说中暴力、血腥场面的直接刻画,重新塑造了一个害怕丢掉家庭的女性形象。她从开始的刁蛮泼辣再到最后的温暖可爱,完成了自身形象的蜕变,最终成为了促成刁家和谐的凝固剂。她的生命被赋予了与小说不同的全新意义,她最终对蔡素芬的接受、对“好了”狗的悉心照料、对韩梅梅嫁入农村的不舍以及获得自己的终身幸福等等让大众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性。影视剧改编给予了这个遭受家庭与社会双重打击的女性独特关怀,深挖了其转变的内在原因,为其极端性格的塑造提供了被原谅的理由。

另外,小说中的人物都是不幸的,他们面临的是与美好戏剧生活相对立的现实生活。丑陋的刁菊花为了改变容貌和远离底层生活跟随谭道贵远离这座城市,但最终仍没有脱离自己厌恶的生活;无父无母的韩梅梅最终还是没有立足于西京城内;美丽的蔡素芬还是无法摆脱老家的命运弃爱情而去;将自己的汗水洒在装台上的大吊终究为了生活将生命留在了西京城内。千方百计想要改变生活的他们,最终也逃脱不掉命运的波折,尽管生活如此艰辛,他们聚在一起却有道不尽的喜悦。“他们的嬉笑怒骂与文化逻辑,他们的精神追求与人生理想是我们的社会得以延续与发展的根本。”[6]也正是通过在悲中看喜,才能领略作家笔下人生行进的意义。电视剧的改编,则专注于文本中的“喜”,一方面满足了观众热爱大团圆的情结,另一方面也向观众传递正确的价值导向。重新塑造的女性形象刁菊花收获了爱情,也得到了家庭的温暖;蔡素芬勇敢地直面自身去追寻与顺子的爱情;渴望立足于西京城的韩梅梅通过自己的方式回到了西京城,众人都通过不懈的努力实现了自身的价值。电视剧的创作以向往美好生活的立场冲淡了小说文本的悲剧色彩,在一定程度上拉近了观众与剧作的审美距离。

四、理想昭示与精神追求

陈彦始终认为,“‘大人物’的生命世界里,已经塞满了太多的好东西,我们应该把希望、美好与力量,赋予更多的小人物。”[5]因而,他以独特的视角立足于西京城中村外来务工人员的现实生活,通过与“本地人”顺子的联系,挖掘小人物与周遭世界的种种联系,讲述他们在命运齿轮前的缓慢前行。

坚守中国优秀传统戏剧的一群“编外人员”,以“装台”作为生计,也守护戏剧的前台幕后,在自己的生命中唱着一台大戏。以刁顺子为首的装台人,靠自己的汗水挣钱,他们口中的“下苦的”是对自己最好的描述,就是这样一批边缘人身上却具有浓厚的责任与担当意识。对刁顺子这样的领头人而言,在家他是维护家庭和谐的男性形象;团体中他是凝聚团队、为团队着想的“大家长”形象;在工作上他是一丝不苟坚持着托举的守护者形象。然而,人们对于男性是家庭的中心形成了思维定势,认为他们是多重责任意识的不断叠加,这就使他们必须为了他人奋斗而忽略了自身的价值。大顺的早出晚归是为了撑起自己零落的家,大吊拼命地装台为的是治好自己受伤的闺女,但也正是这种执着为他人付出的精神让我们在心酸中发现生活的一点温暖。“即使苦苦奋斗,他们的能力、他们的境遇,也不可能使他们突然地抖起来、阔起来、炫起来,”[3]423但也正是这种不妥协、不放弃的精神,更能让读者看到他们所坚守的道德底线。陈彦对现实生活的描述是以对人物命运遭际的刻画为基点,体现着人生追求的复杂性及循环性。但《装台》中陈彦也关注到了人的理想追求,表现在两个情节,一是蔡素芬离开家的时候,大顺开始思考自己的生存价值,从生活的努力者到生活的不争者,短暂的“退休干部生活”是大顺对繁忙生计的转圜,重新思考之后的他在“装台”中看到了自身的社会价值。二是一场梦境的闪现,在梦境中底层的“顺子”们翻身成为了文艺的发扬者。从生活与梦境的对比中,我们不难发现顺子的坚持不仅仅是为生计,也是对自身理想的昭示。

“我以为,无论文学,还是戏剧,都不能缺失悲悯与人道情怀,更不能缺失对混沌、甚至幽暗生活的点亮。”[5]电视剧的改编弱化了现实生活的残酷,摒弃了苦难叙事,专注小说细节,以喜剧的形式着重刻画他们有责任、有担当的精神,在“你为我装台,我为你装台的”的相互关系中,映射理想追求,在欢笑的氛围中思考着自我存在的意义。

“历史能记录的,永远是伟人们的生平功绩,而充盈整个时代的,底层人民的沉吟呐喊、挣扎求存总是被时光掩埋。”[7]“顺子”们就是被掩埋的一类群体,他们看得到命运的不公,却又不予争斗,我们称之为“善的卑微”以及“存在意识深处的怯懦与幽暗”[8]。小说与剧的共同主题就是关注这些即使被掩埋但仍然坚守着生存、秉持着善的“小人物”,这延续了陈彦创作的一贯主题:为小人物立传。小说中写道“蚂蚁们,是托举着比自己身体还沉重几倍的东西,在有条不紊地行进的”,“它们行进得很自尊、很庄严,尤其很坚定”。[3]428电视剧也抓住如蚂蚁一般命运的人物,将小人物的精神点亮,以生命的渺小来反衬固守的责任与担当,他们以共同的价值取向作为人生信条,支撑着自己生活的脚步,正如电视剧中攀爬城墙的场景描绘,在他们的意识中一步一步地向高处攀爬,默默地实现自身的价值,才是生活更好的进程表现。

《装台》作为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书写着一代在城市角落生活的“下苦人”,传递他们在自己领域中生活的庄严感。影视剧在不失小说文本本身意义的前提下,通过真切的视觉图像,将整部作品中的人情人性生动地呈现出来,将文本中不适合视觉输出的表达,换以强烈的图像模式进行刻画。尽管两者基于各自艺术样式的不同,传达、表现的侧重点也不尽相同,但就人生的悲苦,打破传统的“现实的苦难化作了审美的快乐,人生的悲剧就化作了世界的喜剧”[9]悲剧风格等方面,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以往的表现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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