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家训》 中的食育思想对于现代家庭食育的启示

叶 琦

（南昌师范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2）

一、现代食育发展概览——日益重视

（一）国外研究领先

“食育”一词最早出自日本。1896 年，日本著名养生学家石塚左玄提出“体育智育才育即是食育”［1］一说，并明确表述在他所撰写的《食物养生法》一书中。1903 年，日本作家村井弦斋在其所著的《食道乐》中也提出“食育论”，认为“对于儿童来说，食育比德育、智育、体育更重要，体育、德育的根本在于食育”［2］。日本2000 年出版的教育词汇工具书——《现代用语基础知识》，其中第一次出现了“食育”这一词条，其释义为“使孩子们具有选择食物能力的教育”。此后，食育研究开始被学界所接受。

在世界各国的食育研究进程中，日本是推进相对扎实的国家。2005 年，世界首部官方饮食法规——《食育基本法》正式颁布；2006 年，《食育促进基本计划》继续出台。为了使孩子充分掌握、熟悉身边的食品，造就良好的食育实践环境，日本在幼稚园中设立了烹饪保育项目，并定期开展食育活动日。在国家层面，日本积极推动食育教学普及化、法制化，着力推进食育教学人才的培养。相关数据表明，2014 年日本国内专职营养教师证书的持有者达四千余人。［3］2016 年，日本文部科学省还推动家长会（PTA）进行家庭、学校、地区三方协育，开展食育活动。

欧美地区陆续展开食育。美国通过开展“从农场到学校”运动，呼吁家庭参与食育活动。布鲁格（Brug）和欧意玛（Oenema）的研究成果一致指出家庭营养教育内容有助于提高教育对象主动学习营养知识和改善自身饮食习惯。［4］英国卫生部在2002 年专款开展“英国食品两星期”活动，将烹饪课程学分与毕业总成绩挂钩。德国则通过开展“公共厨房”项目，促使父母、政府和学校三方都参与到食育课程中来，重视饮食健康与营养，达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蒂尔斯-蒂尔科宁（Tilles-Tirkkonen）的研究表明，低年级在校学生的家庭营养教育干预效果尤为显著。［5］

（二）国内进展滞缓

与国外相比，国内的食育研究则稍显落后。2006年，李里特教授从日本首次引入了“食育”的概念，倡导“食育”与“德育”“智育”“体育”并行。［6］钱海认为日本的家庭教育，是日本儿童食育成功的关键。［7］施宝华指出食育应包含行为习惯的养成，即安全、科学、文明的食德、食知、食风等。［8］

2010 年开始，北京、上海、哈尔滨、青岛等多地相继进行食育活动试点，推出食育课程。2015 年，甘肃省实施营养改善计划的中小学校增至4351 所；2016 年，安徽省实施营养改善计划的中小学校增至3791 所，同时开展校本课程；2020 年，河南省遴选出100 所幼儿园列入“食育试点幼儿园”计划，优化整合农业、文化、教育资源，凸显幼儿园课程活动的食育特色。2018 年，上海市出台《关于进一步加强本市中小学校学生营养午餐及食育工作的通知》，围绕食品安全的关键环节，系统构建以学校为中心的食品安全管理体系。2020 年6 月，深圳市教育部门与深圳市食品药品安全委员会办公室等多家单位开展联合行动，开启了中小学校园食育工程。该工程意在让少年儿童掌握、了解比较标准、全面的食品安全和营养保健知识，同时开展了系统化食育教材读本的编写和专业化志愿者讲师队伍的培训，确保青少年食育体系建设多位一体。尽管全国各地的食育已竞相铺开，但政府方面关于“食育”的立法，尤其是家庭层面的全民参与迄今没有真正开始。

可喜的是，教育部近期颁布了《义务教育劳动课程标准（2022 年版）》，其中针对第三学段（5—6 年级）的学生明确提出了掌握基本烹饪技法的要求，具备食品安全意识，并初步了解不同烹饪方法与食物营养的关系。虽然仍未将食育从劳育中独立明确出来，但已经在食育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二、中国古代食育思想——零星散布

中国的食育概念提出虽晚，食育思想却早已生发。李里特教授认为食育是有关饮食行为的基础教育［9］，而在食育概念产生之前，食物教育就一直存在。《礼记·礼运》中提到“夫礼之初，始诸饮食”，指明饮食活动中的行为规范是礼法的滥觞；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民以食为天”，亦道出了中华民族饮食至上的观念；李绅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更是食育思想的蕴蓄。中国自古即是教育名家辈出，承载着家庭教育功用的古代家训更是在塑造人格品质、培养道德修养上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受中国传统学术思维习惯的影响，中国古代对食育思想的研究零星分散，多夹杂在家庭教育中。尽管未能建立全面、完整的学术体系，仍然值得进一步研究整理，使其积极有效地服务于现代食育。

朱柏庐的《朱子家训》流传广泛、影响深远，是儒家思想与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完美结合的典范。《朱子家训》中停留在生活理念及习惯行为层面的以食育人思想，也为现代家庭食育提供了积极的启示意义。

三、《朱子家训》的食育思想呈现——家庭导向

朱柏庐的《朱子家训》，全篇数百余字，其文虽精约，然治身齐家、修德育人，几乎面面俱到。其中呈现出的食育思想亦是字字珠玑，不仅是对古代家庭教育的规范，对于现代食育理念的发展和食育体系的建立而言，更是有着独到的启示作用。

（一）倡导爱惜粮食，感恩劳动成果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朱子家训》中篇首的这句话，几乎是所有中国家庭育儿的基本原则，已成为普及版的治家格言。朱柏庐认为，哪怕是一碗粥、一碗饭，端着的时候也应该想着食物的来之不易，哪怕是衣服上的半条丝、半片纱，也应该时时念着这些物品的生产、制作过程是多么地艰难。因为心中常想着生活物资的各种来之不易，所以对于任何人的劳动成果都应当倍加感恩、珍惜。

如果说朱柏庐生活的年代生产力水平低下，倡导人们爱惜粮食，感恩、珍惜劳动成果确有其积极的时代意义，那么，对于如今生产力水平高度发达、各种物资也极其丰富的当下，这些观点是不是就失去了意义？当然不是。朱柏庐倡导的这种食育理念，并不仅仅局限于某一个时代条件下的不得已而为之，而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精神文化的一个反映。今天的中国已然立于世界强国之林，但粮食、能源供求一直保持紧平衡态势，尤其人多、底子薄的国情状况短期内并不能改善，倡导节约粮食对于国家和人民始终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

（二）倡导饮食卫生，追求质朴生活

“器具质而洁，瓦缶胜金玉”“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馐”。朱柏庐认为，餐具要朴素而清洁，就算是用陶泥制作的瓦器，也胜过用金玉制作的餐具；食物只要简约而精细，即使是菜园里种植的平常时蔬，亦胜于价格昂贵的山珍海味。寓教于食，朱柏庐表达的不仅是一种食育态度，更是一种处世哲学。在常人看来，玉盘珍馐、佳肴异品自然是比粗瓷碗里的家常时蔬更夺人眼球。但在教育子弟的问题上，朱柏庐透过富丽堂皇的表象，看到的是饮食与生活的本质。

朱柏庐提倡洁净饮食，餐具一定要洁净卫生，油腻邋遢的餐具即使是金玉制成的亦不可取，饮食的本质是为了维持人体各项机能的正常运转，满足日常的营养均衡即可，不应一味地贪图饕餮盛宴。彼时商纣刚刚继位，便命人打造了一副象牙筷子，箕子见到后不禁为其担忧：有了象牙筷子，便要有匹配的器皿，接着就要有匹配的食物，继而就要有匹配的服饰，环环相扣，必将大肆掠财，荒淫无度，则上下离心，国家危矣。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此后商纣大兴土木，酒池肉林，商朝很快便覆灭了。

当下社会经济快速发展，物质条件日益丰富，各种穷奢极欲的炫富行为不时挑动着人们思想的弦。当人们的心灵为浮华富贵的表象所羁绊时，就会不断通过追求奢靡生活的行为来填补欲望的沟壑。欲望的黑洞是没有底线的，一旦深陷其中，便会在这欲望支配下不择手段、无休无止地进行物质上的攫取，继而使自己堕入欲海深渊，甚至触碰律法，断送前程。所以，倡导极简饮食，既是修身，也是修心。

（三）倡导享乐节制，要求宴饮适度

传统儒家思想讲求“克己复礼为仁”，凡事都要对自己有所约束，不可肆意骄奢妄为。这一思想深深扎根于中国古代儒家学者的精神信仰中，也体现在朱柏庐家庭教育的食育思想里。而明清以后，食疗、养生的思想也盛行于民间，大量有关“医食同源”的著作如《随息居饮食谱》《调痪饮食辨录》《养生食忌》《本草纲目》等出现，不仅拓展了食疗养生的理论，也将节制、适度的饮食伦理思想进一步完善。

朱柏庐曾在《朱子家训》中教诲家族儿孙，“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流连”“勿饮过量之酒”，正是基于食育思想中养生与伦理的理念。其要求子弟饮酒须适度、不可纵欲过量，日常生活中的饮食也须节制、俭省，即使是宾客宴饮欢庆也不应时间过长，宾主相待须有分寸，这些均体现了古人（尤其是士大夫阶层）“饮食有节”、追求自律节制的生活常态思想。

对于当下现代家庭食育而言，朱柏庐的食育思想意义依然深远，不仅时刻提醒着人们对待自身食欲应加以克制、俭省的道理，而且在宴饮交际的食礼问题上仍有大量的社会规范、典章制度和教养准则值得深思与研究。

（四）倡导敬畏自然，反对杀生嗜奇

朱柏庐既是一代教育名家，又是程朱理学的力行者，故而对于超出维持人类之生存之外的口腹贪欲秉持否定态度。他在《朱子家训》中强调，“毋贪口腹而恣杀生禽”，用意在二：一则告诫子弟切勿肆意杀生，须对生灵怀有仁爱之心；二则明确反对为了满足嗜珍滥食而猎杀野生动物。

事实上，传统农耕社会的中国，野味其实并不是士大夫餐桌的主流。明代中晚期，由于烹饪方式、炊具、作料的丰富，开始陆续出现饮食野味的行为。明代学者、“娄东三凤”之一的陆容在著作《菽园杂记》一书中记述了冀晋一片捕食野味的习俗：“宣府、大同之墟产黄鼠，秋高时肥美，土人以为珍馐，守臣岁以贡献，及馈送朝贵，则下令军中捕之。”［10］明代博物学家、著名诗人谢肇淛也在笔记《五杂俎》一书中载录了两粤地带的饮食习惯：“岭南蚁卵、蚺蛇，皆为珍膳。水鸡、虾蟆，其实一类……又有泥笋者，全类蚯蚓，扩而充之，天下殆无不可食之物。”［11］野味在餐桌上真正流行开来始于清朝入关以后。女真族以渔猎为生，善食野味，受皇室影响，民间也开始推崇，至今仍有“满汉全席”“水陆八珍”之说。对于吃野味这一陋习，一部分人是由于缺乏足够的医学及营养知识，认为物以稀为贵，吃啥补啥；还有一部分人纯粹出于猎奇、炫耀的虚荣心理，以此彰显自身的财富与地位。

前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陈冯富珍曾表示，许多新发疾病是由动物引发的，亚洲地区饲养家禽的习惯存在风险，越来越多的旅游民众尝试吃野生动物，这都增加了疾病传播的机会。如今，出于对防控流行性疫病传播的考量，人们的餐桌也开始自觉远离各种野生动物。2020 年2 月24 日，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会议表决通过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革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习、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决定》，更是以专门立法的形式确立制度，全方位禁食野生动物，破除饮食陋习，积极倡导科学饮食。

四、结语

现代家庭作为食育的重要阵地之一，承载着学校与社会不可替代的宣教功能。家人同桌共食，长者亲人不仅要教会孩子如何吃饱、吃好的基本食知，还需要教会孩子如何使用餐具、如何文明进食的食礼，更应该教会孩子敬畏自然、珍惜粮食的食德。《朱子家训》虽寥寥数百字，其中呈现出的朱柏庐对子弟以食养知、以食养礼、以食养德的理念，对于现代家庭以食育人依然有着重要的借鉴与启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