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困境儿童

□ 《民生周刊》记者 罗燕

“妈妈还在的时候，我的成绩也是很好的。”阳光洒在儿童驿站的窗户上，一向沉默的小龙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时，北京春晖博爱公益基金会（以下简称“春晖博爱”）社区项目高级主管姚娟愣住了，这是小龙第一次主动提起妈妈。他的妈妈在他6岁那年去世了，父亲常年在外务工，多年来，他跟着姥姥、姥爷生活。姚娟突然明白，他一直将对妈妈的思念藏起来，用叛逆的行为掩盖自己对亲情的渴望。

像小龙一样的困境儿童在全国有很多。这些儿童由于自身或家庭原因而陷入生存、发展和安全困境，需要政府和社会更多关爱与帮助。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我们不要书包，能不能让爸爸妈妈回来陪我们一起玩？”在做困境儿童调研时，儿童教育专家、春晖博爱首席顾问赵雯经常听到孩子们这样说。

在春晖博爱为困境儿童举办的夏令营中，孩子们下水摸鱼。

春晖博爱为困境家庭做合影墙。

开学之际，很多乡村儿童会收到在外务工的父母寄回来的文具、衣服等用品，也会收到一些爱心人士捐赠的书包、图书等，但他们内心最想要的却是父母的陪伴。

“贫困并不是影响孩子成长的最重要的因素，困境儿童最缺的是陪伴与关爱。”赵雯说。在做西南省份困境儿童风险排查时，赵雯看到了这些儿童的心理障碍。很多困境儿童从小缺乏家庭的关爱，他们的父母有的外出务工，有的因为犯罪进了监狱，有的长期酗酒不管孩子。相比普通家庭的儿童，这些困境儿童出现心理问题的风险更高，比如焦虑、抑郁、高度紧张、极度自卑等。

谈到自己的父母，很多困境儿童会难过。让春晖博爱儿童工作督导员印象深刻的是春燕兄妹五人，入户调查时他们哭了起来。哭得最厉害的是妹妹春琴，她在学校经常受到高年级学生的欺负，关于学校的问题她的回答都是负面的。但对于妹妹被欺负，大姐春燕也无能为力，他们也没有告诉父母，因为觉得告诉父母也没用，父母常年在外，很少跟他们联系。

他们一家住在县里的易地扶贫安置区，5年来，春燕充当着“妈妈”的角色，在家洗衣服、做饭，照顾着弟弟妹妹。但这个担子对于一个未成年人来说实在是太重了。

春晖博爱培训师、高级主管陈国贤记得，第一次到春燕家里时，感觉她家特别冷，这种冷不仅是温度上的，还包括家庭环境、氛围都是冷冰冰的。家里除了政府配置的沙发、电烤炉、床等家具外，只有一个茶几，平时兄妹几人就在茶几上写作业。家里衣服、被子凌乱，他们吃的米颜色发黑，一股霉味。春燕说这米是父亲从村里带过来的，已经吃了3年，他们觉得味道不对，但并不知道米坏了。

除了心理问题之外，赵雯发现，留守和困境儿童普遍面临多重困境，包括家庭监护能力不足或缺失造成安全隐患、家庭陪伴和情感缺失、社区环境贫瘠等。春晖博爱发起了春晖守望项目，希望通过关爱困境儿童及其家庭，帮助他们身心成长。

做他们身后一堵墙

“我们第一次见到小龙的时候，他正上初二，经常逃学。”姚娟记得，那时小龙对学习一点都不上心，能不能顺利毕业都是个问题。他跟几个有偷盗行为的社会青年来往密切，还邀请他们到自己家里住，姥姥、姥爷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姚娟向当地派出所反映了这个情况，民警和春晖博爱儿童工作督导员不定期到小龙家里家访，最终让那几个社会青年远离了小龙。

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同伴非常重要，姚娟希望能帮小龙找到良性的同龄群体替代他的社交环境。在一次又一次与小龙的沟通中，姚娟了解到，小龙原来在学校有一个朋友，他们家离得不远，从小一起玩，但因为他逃学，那个朋友不再跟他玩了。

春晖博爱儿童工作督导员安排了一次家庭联谊，邀请那个朋友和他妈妈到小龙家里包饺子。在他们的引导下，两个孩子一起聊天，打打闹闹，在热腾腾的蒸汽中和好如初。

姚娟还邀请小龙到当地的儿童驿站做义工。“他一直觉得自己挺不幸的，但在那里看到了很多跟他一样失去妈妈，甚至父母双亡的孩子，从只会索取变成愿意付出了。”姚娟说。

在姚娟及其团队的跟进下，小龙慢慢地理解了姥姥、姥爷的辛苦，也看到了虽然妈妈不在了，但还有很多人在爱他，关心他。姚娟等春晖博爱儿童工作督导员成了他最信赖的人。

这两年小龙的家庭再次经历变故，长期在外务工的父亲去世了，接着姥爷去世了，年迈多病的姥姥无力照顾他，选择住进养老院。小龙真正变成了孤儿。每一次变故发生的时候，小龙都会第一时间联系春晖博爱儿童工作督导员，他们会陪在他身边，安慰他，帮助他处理各种事务。

自从小龙初中毕业之后，姚娟就一直在积极帮助他继续上学，掌握一技之长。她有些着急，再过两年小龙就成年了，很多儿童福利政策就享受不到了，“他已经快长大了，但我们还是愿意做他身后的一堵墙”。

陪伴留守儿童成长

对于春晖博爱儿童工作督导员来说，最好的消息总是孩子的爸爸或妈妈要回来了。毕竟，父母的陪伴是无可替代的。

“春燕的妈妈快回来了，她可能会在附近找工作，留在家里照顾孩子。”陈国贤很欣慰，这两年的工作让春燕的父母对孩子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

她和春晖博爱儿童工作督导员田晓燕经常跟春燕的父母沟通，告诉他们孩子的进步，让他们传递对孩子的关爱，同时也让弟弟妹妹学会向姐姐表达感恩。

“我们希望通过改善家庭关系结构来支持春燕的发展，不能让她因为承担家庭的责任牺牲自己。”陈国贤说。

从父母很少联系孩子，到经常给孩子打电话，春燕的家变得温暖起来。一次弟弟生日，爸爸还提前打了钱回来给孩子买蛋糕，一家人打开视频，欢欢喜喜地庆祝、聊天。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场景。

春晖守望项目都会在项目地建立儿童活动中心，并以活动中心为基地，开展亲子活动。儿童活动中心经常邀请春燕姐弟去参加活动。去年7月，他们还参加了春晖博爱举办的夏令营，在这些集体活动中，他们锻炼自己，展示自己，也收获新的朋友。

初中毕业之际，春燕犹豫着是在家照顾弟弟妹妹还是继续上学，春晖博爱儿童工作督导员大力支持她继续上学，并且经常帮助照顾她的弟弟妹妹，让她安心在学校复习，准备考试。现在春燕已经在贵阳市一所职业院校就读。

“人生这条道路上我会遇见很多人，感恩很多人，陌生人、父母，老师……但您不一样，您既像老师一样教育着我们，又像父母一样开导我们，也像姐姐一样陪伴着我们。”这是春燕给田晓燕发来的信息。外出上学之后，她遇到什么问题还是会第一时间跟春晖博爱儿童工作督导员说。

“我们希望在每一个儿童的成长过程中，都有一个持续关爱他的成年人。”春晖博爱秘书长刘珊说。

她告诉《民生周刊》记者，春晖守望项目每落到一个地方，都会在当地聘请儿童工作督导员，并且对他们进行系统培训。儿童工作督导员定期到困境儿童家里家访，进行家庭教育指导，提供情感支持和疏导等，必要的时候还进行危机干预。“我们实行回应式教育抚育，通过观察、解读和回应的循环方式，关注每个儿童的成长和发展需求，及时、恰当、持续地满足这些需求，从而促进儿童的全面发展。”

同时，在回应式教育抚育中，让儿童与照料者之间建立起稳固、信任的关系，即安全情感依恋。“童年的安全情感依恋关系是儿童在未来与他人建立积极的社交情感关系、获得身心健康发展的重要基础。”刘珊说，“我们希望打造留守儿童和困境儿童家庭支持保护体系，营造以儿童为中心的社区文化，为儿童提供滋养型学习环境，帮助儿童成为自尊自信、有力量、有责任的社会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