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捷军
(浙江省地方志办公室,浙江 杭州 310025)
地方志是中华民族特有的传统文化形式。自古以来,方志编纂在各地普遍具有悠久历史,同时也不同程度伴以相应的学术研究活动。但以往有研究认为:“从魏晋以来,直至清以前的漫长的方志发展历史过程中,方志的编修实践活动是有显著成绩的,数量的积累也很丰富;但方志学理论则处于一种萌芽、酝酿的过程中。”[1]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以往的方志研究就是一片空白,更何况其时还有大量的志书编纂活动,恰如洪焕椿所言:“方志学作为一门综合性的人文科学,并不是由某一位学者个人独创的,而是历代学者在方志编纂的实践中,经过反复比较和研究,逐步总结修志的经验,吸取各家之长,并把有关理论和方法,写在方志的序文、例言中。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凝结为方志学。”[2]如果忽视这一点,中国方志学也容易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末。不过同样要看到,真正的方志学术研究活跃期应始于新时期,即自20世纪80年代始、一般以20年为一个周期的全国两轮(1981—2000年;2001—2020年)大规模修志期。鉴于学界迄今未见这方面较为集中系统的研究成果,故近年来笔者专门以课题形式进行了初步探索,现以隋唐五代时期为考察对象,重点梳理介绍两轮修志期学界对这一时期的方志学术研究状况。
隋朝结束了中国以往长达近四百年的分裂局面,再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唐朝则在此基础上,注重总结以往经验并吸取教训,从而以“贞观之治”和“开元之治”为标志,无论是经济社会发展还是文化事业传承,都使中国社会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大唐盛世”,这无疑也都是地方志这种民族传统文化形式得以持续发展的重要历史环境条件。当然无论是隋朝还是唐朝,后期都普遍出现社会矛盾突出、全国战乱四起等封建社会的固有弊端,尤其五代又重现割据混乱格局,对方志编修这样需具备相对和平安稳环境且又需沉淀历史的官修浩大工程而言,显然会形成不同程度的制约。即使方志编纂稍有成就,也往往因保存条件简陋或战火侵袭而惜之不存。而且相较于唐朝,隋朝和五代十国又有不同,且历史较为短暂,因而后世对其研究相对较少,或常常将几个时期合并为一体的方式加以研究。
在汉魏六朝基础上,隋朝的地方志事业又有新发展。尽管这一阶段有时间较为短暂、后期战乱四起、文献严重散佚等问题,但学界并未忽视其在方志史上的作为与影响。
一是学界普遍认为,此时一个重要特点是,全国结束了长期以来的分治混乱局面,大一统格局得以重新确立,为此,中央政府高度重视以各种方式加强集权统治。典型的便是隋大业五年(609年),朝廷“普诏天下诸郡,条其风俗、物产、地图,上于尚书”,并开始把各地以图经等为主要形式的方志编纂工作集中于中央政府加以管理,从而开历代官修方志之先河。这一变化不仅抑制了传统的方志私修活动,而且客观上促进了地方志事业的发展繁荣。这也可说是隋朝对中国方志发展史最为重要的贡献。[3]
二是从志书编纂活动看,这一时期编纂有达100卷、被傅振伦视为“我国最早的地理总志”的《诸郡图经集》,有150卷的《诸郡物产土俗记》等。特别隋炀帝还命秘书学士编成了多达1200卷的《区宇图志》,其集州郡沿革、山川险要、风俗物产等为一体,学界多认为这是“我国第一部官修总志”。另外,《隋书·地理志》也是学界关注的重点。因其涉及隋朝190个郡和1200多个县,“虽然有误”,“但比起前史各地理志,更有实际参考价值”,是继《汉书·地理志》后又一重要文献。[4]王毓蔺等则从另一角度,以《〈隋书·地理志〉〈旧唐书·地理志〉正误——与今北京地区的州、郡为例》为题,对《隋书·地理志》的有关问题进行了辩析考误。
三是从其时方志编纂组织形式和相应机构看,据研究:“朝廷设立修志机构,最早不是宋代(注:即九域图志局),而起码应当是在隋大业年间(605-616年)。”而其主要原因也是因《区宇图志》开始只“衍为六百卷”,为此“帝不悦”,并对有关人员“各赐杖一顿”,进而“炀帝以卷帙太少,更遣重修成一千二百卷。”而如此浩大的工程“必然是有组织的分工协作”。[5]
为此,有研究曾作出结论:“隋王朝虽然统治时间不到40年,但在修志方面影响很大……志书卷数之多,内容之丰富,大大超过前代志书,并为以后封建王朝编修全国性总志提供了经验。”[6]
唐朝是中国方志发展史上又一重要阶段,也是新时期方志学术研究的一个重点。早期傅振伦在介绍刘知幾、李吉甫等观点基础上曾明言:“唐代方志,有得有失”,新时期学界对其“得”“失”研究的关注点主要在于:
首先,对官修方志持续强化态势的关注。唐朝延续了以往传统,如贞观三年(629年),唐太宗下令将史馆从秘书省中分离出来,置于禁中。除修史之外,史馆还要依据“行状”,广采“四方之志”,以充实国史。建中元年(780年),朝廷又颁布了《诸司应送史馆事例》等修志法令,因而研究多认为,在隋朝基本确立官修方志模式基础上,唐朝又把官修方志进一步提高到了制度化和法制化层面,因而比历代显然更进一步。
其次,是对地理总志等志书文献新形式的关注。即唐朝先后编修了中国方志史上较具规范典型意义的《括地志》《元和郡县图志》等地理总志,因而也成为后世研究的重点。如对具有开后志先河意义的《括地志》,中华书局1980年专门出版了贺次君所辑《括地志辑校》一书,多位学者也都曾从不同角度对《括地志》作过专题研究。如华林甫曾详细梳理了历代《括地志》的辑校情况,并重点以《括地志辑校》和《括地志新辑》(台湾学者王恢辑录)为例,作了相应的得失分析,同时进一步指出,虽然目前至少有7种辑本,“然不见于诸家辑本的佚文仍然存在,辑佚工作尚有待于进一步深入、提高。”[7]这也是对《括地志》较早也较为系统的研究。
同样,对《元和郡县志》(《元和郡县图志》),不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早有“传于今者,惟此书为最古,其体例亦为最善”的评价,且多年来史念海、王文楚、李志庭等学者又在以往基础上多有创新研究。如李志庭认为其“沿革追溯,虽因考证之疏而不免牵强附会,但多为有本之说,从而为我们保存了许多珍贵资料。”同时还指出其“不是为舆地而舆地,而是为辅佐中央制控藩埠、所以全书重点放在兵要”的重要特点。文中还特别点明“李吉甫对于舆地学界最大的影响,还在于他在《元和郡县志》里创立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地理总志的体例”并“为后起的地理总志多有承继。”[8]孔明丽则以30多篇成果为例,从“成书与史料价值”“考证与校订”及至“地名学”和“户口研究”等多方面,对历年来的《元和郡县图志》研究作了系统梳理,有助于全面了解新时期以来这部志书的研究状况。[9]
第三,图经专题研究。图经(也称“图志”等)研究可以说是新时期唐朝方志研究中的“重头戏”。作为早期志书的一种形式,一般认为东汉的《巴郡图经》是其源头,但魏晋南北朝时期地志盛于图志,隋朝时又再现《诸郡图经集》《区宇图志》等,到唐朝则有较大发展,并延续至宋朝达到全盛(详见后述)。
隋唐之后的五代十国,“置君犹易吏,变国若传舍”,全国各地普遍出现的竞相割据和战乱不休局面,不同程度影响了地方志事业的发展。不过,尽管这一时期方志编修的总体成就并不突出,对其研究相应更少,但这一传统并未中断,例如后唐明帝就曾作过“诸道州府,每于闰年合送图经、地图”的规定等。尤其值得关注的是这一时期《五代会要》的编修和相应研究。
《五代会要》由其时著名政治家王溥主持编纂,也是全面系统记述五代史的重要文献,并为现世研究所关注。如梁祥凤等从政治(“三省六部制的弱化”“节度使制度的强化”等)、经济(“财税政策”“人口户籍制度”和“城市建设与交通运输”等)、历史文化(“修史”等)和民族宗教(佛教、道教和少数民族史料等)等方面,条分缕析,对其作了较为详细的述介。[10]安丽珺则着重介绍了王溥“巨细兼收”“随文而录”和“以史资政”的编纂理念和方法,并阐述了“会要体”对此时和其后官修史志的价值意义与重要影响。[11]这些也是新时期为数不多的五代方志专题研究成果。
图经无疑是隋唐时期对中国方志史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尽管长期以来其遗失严重,体例难考,但仍是历来学界最为关注的重点之一。当然,图经不仅现于隋唐时期,实际上在其前后两端都各有特点值得关注,只是本文把这一专题相对集中于此而已。新时期以来,在前人研究基础上,以傅振伦、黄苇、陈桥驿、潘晟、李并成等学者的研究成果为代表,学界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广泛的研讨交流,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朱士嘉较早指出:“‘图经’这个名称,见于东汉,至南北朝已开始大量出现。所谓图经,是包括‘图’和‘经’两部分,‘图’指的是关于一个行政单位的疆域图。后来充实内容包括沿革图、山川图、八景图、寺观图、关隘图、海防图,等等。‘经’是对‘图’的文字说明,兼及境界、道里、户口、职官等情况。图经的出现与军事学和绘图学的发展有密切的联系。”[12]这也应是历来学界的一般共识。
在此基础上,学界还从不同侧面作了深入分析。如王庸早就指出:“中国古来地志,多由地图演变而来,其先以图为主,说明为附;其后说明日增而图不加多,或图亡而仅存说明,遂多变为有说无图为附庸之地志。”[13]王重民、辛德勇等学者也持相同观点。金毓黻也早就强调:“章学诚谓后世之方志,专详一方之事,如古之列国史……其说允矣”,但“述方志,不能置图经而不数。”[14]陈桥驿则认为“特别重要的是,它是我国方志修纂中重视图文并茂的开端”,并“从此深入人心”。[15]
新时期研究在分析图经兴盛的原因时还认为:“图经实际上是中央对地方统治和控制的一种表现形式,它无意于去宣传地方文化或者展现区域的特殊性,而旨在周知地方山川、城邑以防止地方叛乱,周知地方物产、风俗以利于地方统治”。[16]而且由于军事原因,不少地图在古代具有相当的机密性,自然要为政府所控制。
当然,学界也多意识到了图经自身所存在的缺陷,例如:“首先,图经的地图是没有数字意义的示意图,随意性较强。而且内容比较简单,因为除了地图图幅以外,文字只不过是图幅的说明,不可能喧宾夺主。”其次“是作图比文字困难,……因为修纂图经首先必须要有制图作画的人才。在雕版印刷以前,书籍的流行全靠人工传抄,传抄者大都不会人工绘图,因而在传抄中常常抄文舍图,这是图经到最后往往存文缺图的重要原因”,等等。[17]
从方志发展路径看:“以宋代方志为起点向前追溯,可以发现,在方志形成过程中,大致有两条并行的线索,一条是由舆图发展出图经,由图经汇编为区域图志;另一条是由古方国史演化为名目繁多的郡书地记,再由地记与图经融合为定型方志。”[18]
但对图经发展的具体路径,学界又有一些细微差别。综合各说,有的认为图经最早记载源于《华阳国志》,而《华阳国志》中则又载,这种形式早于东汉桓帝时期已显现,故其“非为唐代所独有,可上溯自汉代”;有的认为“图经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发展情况依然不明了”“在隋代以前一直很少见,在各种形式的地志中所占比例甚微”。如《中国地方志辞典》同一页中即有“图志在隋朝以前尚未发现”和“西汉以后,方志便逐步发展成图文一体的图经”等不同说法。[19]但学界也大多认同隋唐无疑是图经发展的繁盛期,如仅唐代确切可考的就有《沙州图经》等28种,而且除州郡之外,县级政区也有图经之编纂。说明“图经、图志已成为主流,汉晋时盛行的地记、杂史已退后为次”。
与此同时,上述大多研究还注意到了其时“图”与“经”的比例、相互间关系及渐变过程,如认为唐代图经依然保留了一图一说,但图少说多成为趋势,图的地位作用已缩小,经的文字说明越来越多,并逐渐成为主体。而北宋图经开始大量向文字记载的方向发展,南宋更是重经不重图,并完成了向地方志的过渡。
学界在充分肯定图经在中国方志史地位作用的同时,还关注到了其与“方志地图”的联系与区别,多认为不宜将“图经”和志书中的“图”(地图、图谱)混为一谈,即前者是产生于特定时期的一种志书形式,后者则是自古至今修志常用的一种体裁,并研究了“图学”在方志学史上的地位和对当今志书编纂的借鉴价值。
如唐雅芝较早注意到:“西晋地图学已得到很大发展,裴秀首次提出制图理论,开创了制图六体说……开拓了我国制图理论的新纪元”“从此,直至明末,历代都采用裴氏理论编制方志地图,脱去了古方志地图的模式,促进了方志地图的发展。”[20]刘克明则在研究中,一一叙述了常璩及《华阳国志》、李吉甫及《元和郡县志》、郑樵及《通志》和章学诚及《永清县志》等志书文献中的图学思想,意在说明:“方志从它出现之日,就与图结下了不解之缘……无图不成书,有志必有图,早已成为定则。”[21]等等,这都是对方志地图值得关注的专题研究。
两轮修志期学界对隋唐五代时期的方志学术专题研究,较有代表性的有以下几方面成果。
首先值得关注的是黄毓芸的《魏晋隋唐方志文献学研究史略》一文,这也是新时期较为全面系统梳理隋唐方志文献研究状况的专论。[22]文章以较宽视域,将其分为古代、民国和新中国成立后三部分,重点也在第三部分,具体可概括为以下两方面:
一方面,从“通论性研究”“方志辑佚与辑本整理”“方志目录”“方志写卷专题研究”“专书整理与研究”和“区域性方志研究”等角度,运用大量数据材料,系统梳理介绍了新时期全国两轮修志期隋唐方志文献研究的总体情况,如重点介绍了孙启治等所编著的中国第一部辑佚书专题目录《古佚书辑本目录》(中华书局1997年版),介绍了敦煌方志写卷研究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大热”而到21世纪又“热度骤减”的情况,以及刘纬毅的《汉唐方志辑佚》和刘益龄的隋唐山西方志编纂研究等大量区域性研究成果。
另一方面,值得关注的是作者提出的“现有研究的基本特征及不足”:一是“学界对方志的认识差异较大,研究对象不统一。”许多研究在文献整理前未对方志严格界定,研究对象标准不统一,“从而产生了一些误辑、误补的研究”。二是“成果零散,研究薄弱”。三是“缺乏对已有成果的梳理,导致出现重复性整理”。四是对“经典成果的过度依赖”,如“多数成果仍全赖张国淦《中国古方志考》,很少发明”,并指出其实张著也“存在网罗不全、考订未周之处”。五是“缺乏对材料的发掘利用”。文章还就上述存在问题,以《汉唐方志辑佚》等为例,进行了如实剖析。
新时期将隋唐五代的方志理论从学术层面进行总体研究的成果尚不多见,其中韩章训的研究值得关注。在其《隋唐五代方志理论综论》一文中,作者首先提出:“迄今为止,方志学界对于隋唐五代时期的方志理论研究仍然相当薄弱。虽然此前问世的方志史专著,多有述及隋唐五代时期的方志理论研究,但皆篇幅简短,语焉不详,不足以反映彼时方志理论发展的基本面貌。”尔后,文章从以下几方面作了具体分析:
1.观念论:主要介绍了自隋始,各时期对方志系“记实性著述”“郡书”“地理书”和“都邑簿”等几种性质的认识。
2.编纂论:这是全文的重点所在。一是在修志意义上,认为以往的“认识基本局限于传承历史方面。至隋唐,人们对于修志意义的认识更加深刻。”并分别从宣扬国威、立身不朽和经世致用等角度阐述了其时对修志意义的认识。二是在修志人才选用上,介绍了刘知幾著名的“才、学、识”“三长”说和“正直者,人之所贵,而君子之德”倡导为修志者的德行观,并借以说明“刘知幾《史通》问世标志着方志理论的研究开始进入完全自觉的新阶段”。三是在编修体制上,认为刘知幾反对设局众修、主张个人私撰之制“有偏颇之嫌”。四是在征材上,介绍了唐人贾耽、李冲昭等广征博引并注意去伪存真的鉴别方法。五是在体例上,分别介绍了刘知幾、李翰、许嵩等人“名实相符”、简洁明晰的标目法、科学规范的断限法、“远略近详”的规则和“述而不作”的“实录直书”笔法。六是在叙事上,分别介绍了其时注重“简要”“用晦”并反对“妄饰”的几种方法。七是在用语上,介绍了刘知幾等主张“从实而书”、不失天然的语言风格,等等。
3.文本论:作者从作用、性质、内容、分类和辅文等方面,认为其时学人的理念至今仍有积极借鉴意义。如阐述了其时人们对方志存史、资政和教化作用的认识;介绍了当时对方志系历史、地理两说的相容性质的认识;介绍了古人对方志内容原多限于历史记载,自唐张诜起逐步扩展至“四方物土”,再到刘知幾的增“三志”等发展过程;介绍了刘知幾“区分类聚”、以类相从的重要分类方法;还介绍了始于西晋杜预“发凡以言例”的凡例和序言等辅文形式。
4.接受论:从现代接受学角度来研究古代方志是作者的一个独特创新视角。文章分别从“征集和收藏”“读者和阅读”“应用”以及“批评”四个方面作了解析。如介绍了刘知幾从读者角度意识到的“苟不别加研核,一何以详其是非”的方志接受观;介绍了“以方志参差,遂令寻其源流”的方志应用观;同时在介绍了唐朝元稹应“皆有依凭,不敢妄加增减”的批评观后,着重指出了隋唐方志批评中存在的既敢于直言批评但又普遍缺乏深度的正反两方面问题。
作为中国古代杰出的史学专著,唐代刘知幾所著的《史通》一书,“不仅在中国史学史上是前无古人的,就是在世界史学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24]其实,不仅是史学界,方志学界也认为:《史通》“在过去修史修志中起过很大作用。今天看来,它对编纂新的地方志书,还有参考价值,有可贵的启示。”[25]因而“《史通》实际上也是一部难得的方志理论著作,在方志理论历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和作用。”[26]只不过与史学相比,以往对刘知幾及《史通》的方志学思想研究相对较少。这方面较有代表性的是刘善泳和韩章训所作的专题研究。
1.《〈史通〉方志札记》[27]
《〈史通〉方志札记》是刘善泳通过梳理《史通》方志思想而对照反思方志编纂现状的一篇力作。文章从以下七个方面阐述了《史通》方志思想并与现实作了相应的对照分析:
——“立意及其尺度”:在介绍《史通》通过增设“三志”(都邑志、氏族志、方物志)而体现不同立意,并阐述了立意的四种意义后,文章认为:史志贵在立意,但又应像《史通》所强调的那样讲究“微显阐幽,婉而成章”,防止方志编纂中因“主观之蔽”的“过度立意”。
——“疑古与疑初”:文章以《史通》设“疑古”篇质疑《尚书》之不足为例,联想到现实“特别是综合年鉴的编纂中,由于多及‘现状’,‘古’的成分是越来越少了”,强调“地方志编纂也有疑古的必要”;同时在详细介绍《史通》“载文”篇中提出的载文“五失”(即“徒有其文,竟然无其事”的“虚设”,“饰词矫说”、掩饰真相的“厚颜”,借人之手、多有不实的“假手”,因自以为是而导致差错的“自戾”,轻率臆断、机械抄袭的“一概”)后,指出现实方志编纂中同样存在上述文献能否真实反映事物‘本事’的“疑初”问题,认为应“花大力气对事物真相进行考证,而不是在文献之间兜圈子”。
——“名体之辨”:文章以《史通》中“题目”“称谓”“序列”“编次”等篇为例,并结合《春秋》《史记》等史著,介绍了历史以来史著名体中存在的“名目虽异,体统不殊”的规律,并“联想到地方志领域与此相反的情况,即名目虽同,而体统不一”,同时以“地方志”一种概念有多种不同理解为例,建议业界应予重视。
——“离合兴废论”:首先介绍了《史通》中专述体例体裁的“二体”篇和“六家”篇,并介绍了吕思勉在此基础上的“理势”“时势”等理念后,文章强调:“史志裁制的分合兴废正是自身利弊与时势博弈的结果,如外能观时势大体,内可识自身利弊,史志之变诚可期待。”
——“众手与私撰”:以《史通》中“忤时”篇为例,文章认为“刘知幾对众手之弊可谓深恶痛绝”,同时也客观介绍了吕思勉、梁启超等在此问题上更为“公允”的理念。作者还进一步反思:“史志编修因工程浩大,众手势在必然,但必须正视其弊,以求调和之道。”
——“书事记言与勒成删定”:对《史通》中体现的“书事之言,出自当时之简;勒成删定,归于后来之笔”以及“博闻实录”“俊识通才”等理念,作者视为“为史之道”的“金玉良言”。进而以志书和综合年鉴为例,认为书事记言与勒成删定应“两者并存”;而“‘博闻实录’和‘俊识通才’或可作为检验地方志编纂成败的一个关键因素”。
——“采撰之本”:文章在深入分析了《史通》“采撰”篇中体现的采集和选择史料的方法问题后认为:“采撰的最高境界并不是对文献的甄别……如果只是做点剪切、粘贴或者来料加工的事,便只能说是整理和考据,奢言采、撰。”
2.《刘知幾史志思想综论》[28]
韩章训的《刘知幾史志思想综论》,分别从观念论(史志关系、史志作用)、编纂论(人才、选材、撰写制度、体例、模拟、叙事)和文本论(内容、分类、体裁、用语)等几个方面,对刘知幾的史志思想作了深度分析。
作者认为:“《史通》既是首次对以往中国史学理论的全面总结,也是首次对以往方志理论的全面总结”。例如,从史志观看,认为刘知幾“关于方志属性的‘历史’‘地理’两说,不是相左的,而是相容的。”从编纂理念方法看,无论是史志编纂者所必须具备的“才、学、识”“三长”观,还是“善恶必书”的“实录”法和“不掩恶、不虚美”的“直笔”法等,都对现代史志编纂具有重要价值和现实意义。从体例体裁看,既肯定了刘知幾“史之有例,犹国之有法。国无法则上下靡定,史无例则是非莫准”的严谨理念,又介绍了其在以往史著“五志”基础上“广以三科”和增加“三志”,以及一系列不为《史记》《尚书》等前著所囿的创新理念和方法。文章最后还实事求是地指出了刘知幾史志思想的时代局限性。
其他相关内容还可参见作者前文《隋唐五代方志理论综论》,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综上所述,隋唐五代方志事业尽管相对存在“中间高、两端低”的状况,但纵观整个中国方志发展史,它们都为此作出了不同程度的贡献,并起到了承先启后的重要作用,进而促使其后特别是以两宋为标志,全国方志事业迎来一个新的发展时期。
最后还需要说明的是,尽管通过较为系统的梳理,本文已有上万字综述,但因篇幅所限,对学界的众多成果仍系浮光掠影,既难以全面系统,又难免挂一漏万,而且基本以“述而不论”的方式点到为止。故笔者期望能以此方式,供广大读者“按图索骥”,以共同探索深化这一时期的方志学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