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
1
了秧的当天晚上,婆婆早已入睡,儿子春子和秋子早就进入梦乡,厢房里的爷爷和奶奶也早就熄了灯,麦穗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来喜跟她约好了,明天一早在村头的小树林里等她,他们俩要私奔,去深圳,到那里打工,到那里生活,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私奔的事定下来一段时间了,麦穗说,接下来要农忙了,等到秧插下去再走吧。
农忙季节非常累人,抢收麦子的同时,准备耕田犁地插秧,成熟的麦子得抢在雨季来临前颗粒归仓,在秧坂田里长得密密匝匝、透不过气来的秧苗,正焦急地等待在水田里找到生存空间。
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
农家对天时节气向来非常重视,麦穗的婆婆更是如此。什么时候做秧坂田撒稻芽,什么时候割麦子,什么时候插秧,一步不落。尽管家里没有男人,严格来说没有正当年的男人,婆婆领着麦穗干着这些农活,可是一点也不比别人家差。
可是毕竟都是女人,重体力活干起来还是有点吃力,来喜作为一个强壮的男性劳动力就会时不时来帮帮忙。来喜是死鬼大山的姐夫,是婆婆的女婿。
现在麦子收完了,秧也插到田里了。来喜说,快走吧,这个家你还能待下去吗?
昨日插秧时,来喜去秧坂田把拔下来的秧挑到水田里,给麦穗婆媳送秧。麦穗毕竟年轻,插秧速度比婆婆快,一趟秧很快插到头了。来喜正好挑着秧过来,就与麦穗说笑起来。婆婆一听他俩说笑,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说:“你俩要不要脸,败坏门风的东西!”
说起婆婆,她的命可真苦。年轻时死了丈夫,自己拉扯大一双儿女,还要侍奉公公婆婆。女儿出嫁没几年,留下两个孩子得病走了,儿子三十几岁也得病走了,村里的人都说婆婆的命太硬,克死了亲人。
麦穗可不敢这么说,尽管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但不敢流露出来。婆婆非常强势,这个家里哪有她说话的地方啊。
麦穗也是个不幸的女人,十几岁时父母都去世了,跟着哥哥嫂子过日子,哥哥嫂子有自己的孩子,恨不能麦穗早点离开这个家。十七岁时,嫂子做主,把她嫁给了大山。
大山的年纪也不大,十九岁,但身体一直不太好。大山的妈很着急,女儿出嫁后就想着给儿子说一门亲事早点把婚事定下来。正好麦穗的嫂子也急于把小姑子嫁出去,两家一拍即合,婚事就这样定下了,当年年底就结了婚。
婚后的生活麦穗是懵懵懂懂的,婆婆总是管着小夫妻俩的夫妻生活,一个月只允许他们同床一两个星期,是在麦穗来月经前两周,因为那时候容易受孕。其他时间,婆婆把大山拉进自己的房间,不允许他们同房。婆婆的理由是,大山的身子骨不好,年轻人不知分寸,不要伤了身子。
生了春子后情况稍微好点,孩子是小夫妻俩自己带着睡。可是婆婆不放心,半夜经常悄悄推开门,去查看孙子睡觉睡得怎么样。如果看到孙子盖着的小被子滑落了,她就抄起旁边的一样东西,不管是毛巾还是鸡毛掸子,噼里啪啦朝着麦穗抽去。
麦穗有时候躺在大山的怀里哭诉,大山说,妈妈也是为了我们好啊。麦穗也不能回娘家跟哥嫂哭诉,她的那个嫂子才不要她回家呢。她只能忍受,把眼泪咽进肚子里。
大山死了后婆婆变本加厉,对她看管得更严了。麦穗在村里要是跟哪个男人搭了腔,回家后少不了被婆婆恶言相向。
“你没有男人活不了啦?有没有想过两个儿子?我不也一个人把大山和他姐姐养大了吗?”
凌晨三点多,麦穗起了床,背起收拾好的蛇皮袋子,再看了看两个儿子的房间,走到门口,打开门,义无反顾地往门外走去。
凭着一点曦光,麦穗走上了村头的公路,小树林就在前方。等在小树林里的来喜看见麦穗来了,高兴地走了出来。
“妈妈,你不要我们了吗?”
突然身后一声稚嫩的哭声传了过来,麦穗和来喜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啊,是秋子,七岁的秋子,正被奶奶牵着。
虽然光线比较昏暗,但麦穗能感觉婆婆投来的两道冷冷的目光,这两道目光足以杀死麦穗。秋子想要挣脱奶奶的手,哭着奔向妈妈,但奶奶死死拉着他的手。
“妈———妈——,我要——跟你一块走,你——不要扔下我!”
秋子声嘶力竭的哭声撕碎了麦穗的心,但婆婆的骂声阻止了她想要回头的步子。
“要滚你们就滚吧,一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一辈子都不要让我看见你们!”
2
大山家新中国成立前算是村里的大户人家,爷爷和二爷爷弟兄俩结婚后没有分家,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和和睦睦的,几乎没有听说发生过什么矛盾。大山的爷爷曾经是私塾先生,大山幼年时在爷爷的教育下,也学过一些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他们一家是村里的文化人。
大山生下来身子骨就比较弱,但因为是个男孩,一家人非常宝贝。二爷爷夫妻俩没生孩子,爷爷奶奶就生了大山父亲一个孩子。大山父亲婚后生了大山姐姐和大山姐弟俩,大山就是这一大家子唯一的男孩,因此成了家里的命根子。
大山妈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村里的重要人物。谁家夫妻吵架吵得不可开交,会来找大山妈评理;谁家女人生孩子,必定来找大山妈接生;村里的女人做衣服做鞋子,一定会找大山妈要衣服样和鞋样。
身子弱的大山在妈妈的呵护下长大,几乎没干过重的农活,十八岁时妈妈帮他订下了亲事。大山妈在选择儿媳这件事上是有考虑的:大山身体不好,要娶一个听话好调教的小丫头,如果娶一个强势的女孩,大山肯定会遭罪。
就这样,十七岁的麦穗,进了家门,成了他家的儿媳妇。也怪,本来面黄肌瘦、干巴巴的黄毛丫头,进入他们家,没几年个儿长高了,皮肤变白了,一双大眼睛变得水汪汪的了。尤其生了老大春子以后,更是像一朵盛开的玫瑰,有了几分娇艳的感觉。
麦穗嫁过来后,婆婆尽心尽力地教她,告诉她这个家里的规矩,跟她说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儿媳妇和妻子。早上很早起来跟婆婆一起做早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一天三顿饭,要先给爷爷奶奶和大山盛好,等到他们开始吃了,她跟婆婆两人才能坐下吃。饭桌上不能说话,吃饭喝汤时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吃完饭后,婆媳俩再一起下地去干农活。
婆婆治家有方,在村里村外赢得了好名声。可是,那名声是外人眼中的,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尤其是娶了媳妇后,怎么可能没有矛盾呢?但是,婆婆做得就是好,她从来不在外面说一句儿媳的不是,尽管那些娶了儿媳的婆婆们在一起没有几个不说儿媳坏话的。麦穗被婆婆调教得也非常好,跟那些年轻媳妇在一起时,也从不参与她们说婆婆坏话的话题。
如果说这一点大山妈做得确实很成功,但是隐瞒大山病情的做法是很有问题的了。老二秋子四岁时,大山生了病,每天午饭后有点发热、流虚汗。一开始家里人没有怎么在意,因为大山一直以来身体也不是太好。可是过了好久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咳嗽起来了,而且咳嗽得很厉害。
大山生病这件事大山妈瞒得很好。首先,他们家住的是四合院,大山他们夫妻住在后排房子里,左右厢房,中间天井,前排门房,在这样一座比较深的院落里,大山的咳嗽声是很难传到外面去的。其次,大山妈关照家里所有人,包括两个孩子,不准在外面透露大山生病的事。
在大山妈的认知里,儿子大山不是身体出了问题,而是中了邪了,是遇到鬼了。于是,暗地里她悄悄托亲戚帮她寻找大仙。结果,大仙还真找到了,进了家门,做了一通法事,说是驱走了附在大山身上的鬼神。大山妈付了钱,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大仙。可是,大山的病情越发严重了。大山妈又托人找更灵的大仙,如此这番折腾了几次。一天晚上,大山突然咳得吐出了血,吐了很多血。家里人惊慌起来了,大山妈顾不得隐瞒了,赶紧把大山放在板车上,跟麦穗两人拖着大山一路小跑跑向乡里的医院。乡医院的医生一看,说,得赶紧送到市里的医院,我们已经没法救治了。等到七拐八拐,还没有到市里的医院,大山已经断了气。
大山断气的时候正是地里的麦穗黄了的时候,此时一家人忙着大山的丧事,哪有心事收割麦子啊!好在大山妈的名声在那里呢,村里的人都来了,有帮助他家料理丧事的,有帮助他家收割麦子的。
当然,这时候主持这个家里事务的,是大山的姐夫来喜。
来喜的老婆也就是大山的姐姐前几年也去世了,也留下了两个孩子,但来喜父母年轻,身强力壮,来喜倒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来喜在镇上的一家厂子里上班,丈母娘家是他上下班路上的必经之地。来喜对丈母娘一向很尊重,尽管老婆已经去世,他对丈母娘的那份尊重之心没有减去半分。大山去世后,他在上下班经过丈母娘家时更是经常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那天,来喜下班时天色已晚,经过丈母娘家时发现春子生病了,丈母娘在照顾孙子,而麦穗不在家。据说还有几趟秧没插完,麦穗还在田里干着活呢。来喜说,我去帮帮忙吧,早一点把活干完。
此时,天色更暗了,只能勉勉强强辨认出田间小路,来喜小心地往大山家田地方向走去。
“你干什么啊?”来喜突然听到麦穗的一声惊叫。
“麦穗,大山已经死了,你这么年轻就守寡,不寂寞吗?”一个男人的声音跟在麦穗声音后面响起。
“你走开,走开!”麦穗连声叫着。
来喜加快了步伐往前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麦穗,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3
来喜快要到跟前时,发现一个男人松开了麦穗,向着秧田的另一端拔腿快速上了田埂,一溜烟消失在了黑暗中。
“刚才那个人是谁,他想干什么?”来喜来到跟前着急地问。
“姐夫,幸亏你来了!”麦穗哭着说,“他是我们村的光棍老吴三,他刚才,他刚才……”麦穗实在说不出口,那个猥琐的老光棍,到田里来要帮她一起插秧,居然对她动手动脚的。
“是老吴三啊,这个老不死的家伙,看我不去抽死他!”来喜发狠地说。
“别,姐夫,你可千万不要去找他算账,我不想让村里人知道,我丢不起这个人,咱妈也丢不起这个人!”麦穗恳求道。
“哎,麦穗,不是我说你啊,你看现在周围的田里还有人吗?今天秧插不完明天插不行么,为什么弄到这么晚?你一个年轻女人在这里不安全啊!”
“妈本来跟我一起插秧的,晚茶时候,奶奶从家里过来说春子有点发烧了,我就让妈先回去,想着今天得赶紧把这块田插了,就了秧了。我心里也很着急,不知春子的情况怎么样呢!”
“我刚从家里过来,春子不要紧,没什么大问题。”来喜安慰麦穗,说着他也下了田。剩下的也没有多少了,他们俩摸黑把秧给插完了。
老吴三,是村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光棍,长得高大健壮,传说他跟村里好几个女人有着不一样的关系。但他现在竟然把脑筋动到麦穗身上,麦穗想到这件事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觉得太恶心了。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麦穗在村里走来走去时总觉得有一双恶心的眼睛盯着她。麦穗干农活时可就不敢落单了,要不乘着人多的时候跟大伙儿一起干,要不跟婆婆两人一起干。
秧插完后,农家人喜欢在秧田一圈的田埂上点上豆子。对于农民来说,土地的伦理就是要长出有用的东西来,他们可不想把任何一寸土地给荒了。
一早,乘着大太阳出来前,麦穗来到自家田埂上点豆子了。
麦穗家的田在中间,左右两块田的田埂上已有人在点豆子了。左边,是德林和他妈,右边是大牛夫妻俩。他们都是一人挖洞一人往洞里扔豆子,见麦穗一个人,德林妈问:“麦穗,你婆婆怎么没有来,你一个人点豆子太累了啊。”
“大妈,我妈在家喂猪呢,她一会儿就来了。”
这德林和大牛,虽都已娶妻生子,但对于年轻女人还是没有免疫力,尤其是麦穗这样一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一见麦穗走过来,两人的眼睛都直了。穿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服、戴着跟其他人一样的草帽、扛着一把铁锹、拎着一个篮子的麦穗,在他们的眼里,那就是跟仙女一样,走起路来随风摆柳,袅袅婷婷。
麦穗跟他们一起干活了,这两人很兴奋。大牛相对收敛点,毕竟老婆在这里。德林可就不管了,妈在这里又不是老婆在这里。他不断说起俏皮话,开着玩笑,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麦穗也听得好笑,随着他们一起开心地笑着。
“说啥好笑的事哪,这么开心?”后面传来麦穗婆婆的声音。
“你可来了啊,你家麦穗一个人点豆子太累了啊。”德林妈跟麦穗婆婆打招呼。
“是啊,知道麦穗一个人不太好点,我在家喂好猪赶紧过来了。”婆婆笑着说。
点好豆子,麦穗跟婆婆一起回了家。回到家,吃好早饭,春子背上书包去上学了,爷爷奶奶带着秋子走到天井里的凉床边,坐下休息了。
“坐下,我有话跟你说!”麦穗正想起身收拾桌子,听到婆婆低沉着声音说。
麦穗心里一紧,婆婆这是怎么啦,要说什么,我哪里做错了吗?
“麦穗,寡妇门前是非多。你进进出出要注意分寸,不要跟男人说说笑笑,别让人家说闲话!你看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撑起一个家,从来没有在村里落下任何闲话!”
麦穗想了想,大概是刚才点豆子时跟德林他们说笑了。
“妈,我知道了。”麦穗轻声说完,端起桌上的碗筷,往厨房里去了。
“麦穗太不容易了,孩子多懂事啊,你不要对她太凶了!”奶奶岁数那么大了,却非常警觉,听到了刚才那番话,对麦穗婆婆说。
4
秧插下去,豆子点好,农家的大事就暂时告一段落了。在稻子收割之前,只要进行适当的田间管理。相对来说,这是农家比较轻松的一段光阴。
一大早,麦穗和婆婆去秧田里薅草。几亩地的秧草薅完,她们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就像从水里爬上来的一样。虽然是早上,气温相对来说要低一点,但毕竟是盛夏,还是很热。回到家,麦穗和婆婆清洗了一下,换下了湿漉漉的衣服。吃完早饭,婆婆收拾锅灶,麦穗去洗衣服。春子放暑假了,春子和秋子小哥俩围着太爷爷,让太爷爷讲故事,太奶奶在一旁拿着芭蕉扇轻轻给小哥俩扇着,慈爱地看着他俩。
麦穗洗好衣服,端着满满一盆,推开后门,往家后面的大河沟走去。大河沟是环抱着村子的一条河流,与真正的河流相比,水面窄了点,与水沟相比,水面又宽了点,所以人们叫它为大河沟。这条河沟,跟村里人的生活很密切,洗衣、淘米、洗菜都在这条河沟里进行,甚至家家户户吃的水也从这条河里取。
大河沟两岸绿树成荫,知了在高声鸣叫,河边没有其他人。麦穗来到自家的码头边,放下盆,蹲下身子,从盆里取出衣服一件件地在河里过水,把衣服上的肥皂液清洗干净。
“麦穗!”
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麦穗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老吴三不知什么时候一点声响都没有来到了她身边。
麦穗吓得立起身子,想要往岸上跑,老吴三一把抱住麦穗。
“麦穗,你就随了我吧,这么长时间了,你就不想男人吗?”
麦穗很想抽老吴三几个耳光,但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有他的力气大,她奋力挣扎着。
“干什么哪!”
婆婆一声断喝传来,老吴三赶紧松开了麦穗,往西边跑走了。
婆婆铁青着脸,来到码头上,她是来洗菜的,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婆婆蹲下身子洗菜,麦穗回到码头重新在水中过衣服。洗好后,一个拎着篮子,一个端着盆回到家里。麦穗在天井里晾衣服,婆婆在厨房里准备切菜。
晾好衣服,麦穗来到厨房里。
“麦穗,刚才怎么回事,你不跟我说一下吗?”婆婆虽然压低着声音,但声音里有着怒气。
“你不看到了吗?老吴三想要欺负我!”麦穗听到婆婆的语气,心里也有点不高兴,说话的口气也不太好了。
“我看到,我看到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平时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叫你离那些男人远点!你要是平时注意,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妈,你这样说是不是有点不讲理?”麦穗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通红,不由提高了音量。
“吵什么!吵什么!”奶奶来到厨房门口,“有话好好说!”
麦穗见奶奶来了,眼泪流了下来,但她什么都没说,冲出厨房,跑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你又在说麦穗什么啊,麦穗年纪轻轻的,待在我们家门上,不容易啊!你可不能把孩子给惹恼了啊!”奶奶说完,摇着芭蕉扇,往麦穗的房里去安慰麦穗了。
乡下每六天逢一次集,逢集这一天,街上商品琳琅满目。从农用物资到农副产品,从生活日用品到衣服鞋袜,不一而足。夏天的集市开得很早,那些小商贩们早早来到街上抢着摆摊。村民们上街也赶早,趁着早上气温还比较凉爽。
公路上赶集的人不少,挑着担子的,挎着篮子的,扛着口袋的,推着板车的……
麦穗也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几只小公鸡,她要赶集把鸡卖了,买一些日用品回家。
麦穗随着人群向前走着……
“麦穗!”有人叫她。麦穗一回头,看到姐夫来喜骑着脚踏车上来了。
“是姐夫啊,你去上班?”
来喜到了麦穗跟前,下了车,看看麦穗挎着篮子,说:“走,我带你,这天这么热!”
麦穗连连摇头:“你先走吧,我走路也快,一会儿就到了。”
来喜夺过麦穗的篮子,挂在车把上,跨上了脚踏车。
“快点上吧,有这功夫都快到了。”
麦穗没有办法,只好坐了上去,脚踏车果真比双脚行走快多了。来喜载着麦穗一溜烟地超过了很多走路的人,很快来到了卖农副产品的摊位跟前。摊位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卖鸡鸭鹅的,卖鱼虾的,卖黄豆的,卖麦子的。
来喜放下麦穗,重新骑上了车,去厂里上班。
麦穗找到了空地,放下了篮子。大概是麦穗长得俊俏吧,篮子里的几只小公鸡不一会儿就卖掉了。麦穗拿着卖小公鸡的钱,去买了几双塑料凉拖鞋,买了火柴、肥皂、油盐酱醋等日用品,又买了几斤梨,买了两斤五花肉。
到了家里,婆婆端着钵子正要去厨房,一见麦穗进来,把钵子啪地放在桌子上。
麦穗一看,家里没有其他人,看来太爷爷太奶奶领着两孩子出门去了。
“你刚才怎么上街的?”婆婆阴沉着脸问。
嗯?看来有人来嚼舌根了!
“我坐了姐夫的脚踏车。”麦穗老老实实地回答。
“坐脚踏车?姐夫的脚踏车你可以随便坐吗?像什么样子,丢人现眼的!”
麦穗火了,说:“我坐姐夫的脚踏车怎么就丢人现眼的啦?”
“你不知道你跟来喜是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
麦穗想起来了,大山是来喜的舅子,麦穗就是来喜的舅母奶奶。农村人有个恶俗,总喜欢开这种关系的玩笑,把舅母奶奶说成“就摸奶奶”。
“随他们怎么嚼舌头,我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5
“妈妈,妈妈,今天晚上三星庄有电影,我们要去看。“春子和秋子冲进家门,在天井里嚷嚷着。
暑假里,放露天电影的机会比较多,因为是农闲季节,孩子们又不用第二天早起上课,各个村庄会轮流放电影,这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其实,大人也开心,在家门口就可以看一场电影,这是一种享受啊。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啊?”
春子见妈妈没有搭腔,进了堂屋里。妈妈坐在门口织毛衣,奶奶坐在后门口捡韭菜。麦穗不是没有听到春子的话,是要等婆婆发话。
“奶奶,我们去看电影,可以吗?”春子走到奶奶跟前,问奶奶。
“奶奶,我们要看电影,行吗?行吗?”秋子坐到奶奶的一条腿上,扑进奶奶怀里,撒着娇。
“行,行!三星庄跟我们庄子中间隔着一个庄子,两三里地呢,晚上让妈妈领你们去吧。”
麦穗听婆婆这么一说,松了口气,心下也高兴起来。
影幕架设在三星庄的公场上。公场,是村民们公共场所。农忙季节,这里是打谷场,晒谷场。农闲季节,这里就成了村民们娱乐活动的场所,比如晚上放电影。
影幕前已经围坐了很多人,看电影的大多自己带着凳子。有带长凳的,有带椅子的、有带小矮凳的。带着矮凳的坐在前面,带着高凳子的自觉坐在后面。麦穗跟春子一人带了一张小矮凳,准备在前面找个位置坐下,可前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很难找到空地了。正在东张西望时,突然冲过来两个孩子。
“舅母,春子,秋子,你们来啦?”
是来喜家的两个孩子,男孩比春子大点,女孩比秋子大点,比春子小点。
“就知道你们要来,已经给你们抢好位置了,在正中间。”女孩指着中间的位置,麦穗母子三人眼睛看过去,来喜坐在那里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呢。
春子秋子非常激动,连声喊:“大姑父,大姑父……”立即穿过人群向大姑的方向跑去。
“别……”麦穗本想说,我们不去,就坐在边上吧,可是两个孩子根本来不及听妈妈说话,已经到了那里。
麦穗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孩子们一起过去,叫了声姐夫。四个孩子坐前排,麦穗和来喜坐在孩子们的后面。
电影开始了,孩子们渐渐被紧张的情节吸引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渐渐没了。整个公场,除了电影的声音,人群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奇怪,麦穗没来由地心里一慌。阵阵微风吹过,把来喜身上的气味吹到了麦穗的鼻子里。嗅着来喜身上的气味,她突然想到了大山,想到了她跟大山以前的缠绵时光。她连忙把凳子往旁边挪挪,可是旁边都是人,根本挪不了。
来喜也有点紧张了,他也嗅到了麦穗身上的气味,像肥皂的清香,又像爽身粉的奶香,来喜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紧张地看了一场电影,电影里究竟演了啥,他们谁也不知道。
来喜来麦穗家的频率更高了,上下班经过的时候,带孩子们看外婆的时候,麦穗家有大小事的时候……他的目光开始不自觉地追逐着麦穗,总想找机会与麦穗单独在一起。
只是麦穗始终回避着他。麦穗在家后面菜园子摘菜时,来喜装着不经意踱步踱到了菜园子。麦穗一见来喜,拎起篮子就要往回走。
“麦穗,我身上有毒吗?为什么我俩一单独你就急忙离开?”来喜有点受伤,委屈地问。
“我不想让妈说闲话。”麦穗眼睛不看他,从来喜身边绕过去。
“闲话?是妈说了什么吗?”来喜跟在麦穗的身后问。
“不管妈说了什么,总之我们两人不要单独在一起。”麦穗留下了这句话,走进了堂屋。
日子不经意间一天天过去了,可是,两人心里惦记上了彼此。来喜因为麦穗的那句“我们两人不要单独在一起”而伤心,故意好多天没去麦穗家。麦穗看到来喜好多天没来,心里空落落的。
又是一年小满时,田间的小麦由青转黄,麦田头的豌豆一粒粒地结得饱满结实。傍晚时分,麦穗来到田里,准备摘一些豆荚回去煮给两个孩子吃。
麦子有大半人高,麦穗站在墒下面摘豌豆,被大面积高高的麦子给淹没了。
突然,麦穗感觉身后有什么在靠近,还来不及回头,她就被一双胳膊抱住了。麦穗一惊,刚想要大声喊:“来——”,“人”字还没有出来,嘴巴立即被一只手捂了起来。
麦穗没办法了,用脚去踹,用胳膊去撞,可是来人力气非常大,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巴,另一只胳膊抱着她往麦地深处拖。
麦穗急得张嘴去咬,那个人被咬了只是嘴巴里发出了嘶的一声,就是不松手。麦穗绝望了。
来喜下班的途中,本想去麦穗家看看的,后来想想索性到麦穗家地里看看,看得见麦穗更好,看不见麦穗就算了。
没想到,居然正看到老吴三在欺负麦穗。他飞起一脚,踹上了老吴三的侧腰,上前一把揪住老吴三,把他打翻在地,用脚恨恨地踹他的脸,一脚、两脚、三脚……
麦穗拉住了来喜,示意他不要再踹了。老吴三一看来喜停了下来,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受伤的脸,拼着命一拐一拐地跑了。
“不要有下次,再这样我一把刀砍死你!”来喜指着他的后影骂道。
来喜回转身,看麦穗。麦穗脸色煞白,满脸泪水,娇小的身躯还在瑟瑟发抖。来喜走过去,一把把麦穗拉入怀中,双手轻轻拍着麦穗的后背。
麦穗脸伏在来喜的胸口,哭得更凶了。泪水打湿了来喜胸前的衣服,热乎乎地传到了来喜的心里。
“麦穗,我们在一起吧,这样就没人能欺负你了!”来喜脱口而出。
“不,不行,别人要说闲话的,妈妈是不会同意的!”麦穗想要离开来喜的胸前,用手推着来喜。
来喜不松手。
“麦穗,我们俩一不偷,二不抢。我喜欢你,你不也喜欢我吗?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不,不,不行的……”
“麦穗,你看着我!”来喜用双手捧着麦穗的脸,眼神热切,声音温柔。“你说,说心里话,你喜欢我吗?”
麦穗睁开眼,看看来喜,来喜的眼睛像一口温柔的深井,麦穗深深陷了进去,头不受控制地点了点。
来喜头一低,不顾一切就吻上了麦穗的唇。他急切地吮吸着麦穗的双唇,是的,就是这样甜,跟梦中他吻过的麦穗的唇一样香,一样甜……
6
“麦穗……麦穗……我们两人都太苦了……我要跟你一起生活……我们结婚吧…… ”来喜边亲着麦穗边喃喃自语。
“不,不……”沉醉在来喜温柔里的麦穗,听到“结婚”二字,猛然醒悟了过来,双手用力推开了来喜。
“为什么不能?”来喜已经沉迷了,有点发急地问。
“姐夫,来喜哥,你忘了吗,我们的关系?”
关系?
来喜清醒过来了,是的,他们的关系比较特殊,不是普通的关系。这样的关系,本就比较敏感,如果更进一步,不知道会被说得怎样难听,丈母娘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来喜一时语塞,拉住麦穗一起坐在田埂边上。
“麦穗,你会嫁给别人吗?”来喜问。
“不会,如果……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的话,我就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就这样一辈子!”
“麦穗,不能跟你一起生活的话,我也打算就这样一辈子了!”来喜拥着麦穗,“你看,我们彼此喜欢,现在又都是单身,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可是……”
“世俗不能接受,因为这世上很少有我们这种特殊情况的啊。我们结婚并不犯法!妈的工作我们慢慢来做!”
“大山妈,你也来洗菜啦?”
麦穗婆婆正在大河沟边洗菜,邻居黄大妈也在自家码头边洗菜。
“是啊,一会儿中饭时间到了,要赶紧做饭了。”麦穗婆婆搭着黄大妈的话。
黄大妈洗着洗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低声说:“大山妈,有一些话不知应该不应该跟你说。”
“什么应不应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黄大妈放下洗着的菜,从自家码头过来,附在麦穗婆婆耳边轻声说:“你可能要管管你家媳妇和女婿了!”
“这又是什么话!”麦穗婆婆着急地问。
“你不知道,村里好多闲言碎语,都是说他俩的,说他们两个有私情。有的说得更难听,说麦穗和来喜在大山死之前就有一腿了……”
"这是谁乱嚼舌根啊,我家麦穗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他俩清清爽爽的!"
小麦一旦开始由青变黄,没多少天,就要收割了。小满三候,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侯麦秋至。小满的最后一候,小麦全部变黄了,漫天遍野,金灿灿的。
家家户户早早起来磨好几把镰刀,戴上草帽,拎着水壶,去田里收割了。割麦子对麦穗家来说,不是难事,麦穗和婆婆可都是一把好手。挑麦把,这样的重体力活可真难为婆媳二人了。来喜家里忙得差不多了,照例来帮忙挑麦把。
婆媳俩挥动镰刀,不时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来喜一担一担地把麦把送到公场上,也是大汗淋漓。
"妈,喝点大麦茶吧,太渴了!"麦穗向田埂边的水壶走去,招呼着婆婆。
“你先去喝吧,我马上就来。”
麦穗端起一碗茶正喝着,来喜送完一担麦把空着扁担过来了。
“姐夫,喝点茶吧。”
说着麦穗弯腰准备给来喜拿碗倒茶,来喜却抢过麦穗手上刚刚喝的碗,端起来就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要死啊……”麦穗轻声责怪道。来喜冲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口白牙。
婆婆眼睛的余光瞄到了来喜的小动作,心里咯噔一下。自从听了黄大妈的那些话,婆婆看到麦穗和来喜在一起时,总有点不放心,唯恐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事情。现在这个样子……
婆婆就是婆婆,能隐忍。她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不能说的话,一旦说出来,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她要把来喜和麦穗这种丢人的事情,扼杀在萌芽状态。
她对来喜说:“来喜啊,大忙多亏了你!现在结束了,你也少往我们家跑,多关心关心两个孩子,孩子不能全交给爷爷奶奶啊!”
在家里,她不说破,可就是没有好脸色给麦穗。在婆婆的认知里,男女之间的事情,女人是主要的,只要女人自重一点,男人是没有办法的。这个事情,怪只能怪麦穗,是她不自重,不要脸!
她甚至偷偷去了麦穗娘家,找了麦穗的嫂子,让她说说麦穗。麦穗嫂子对麦穗哥哥说:“我可不管你妹妹的烂事,丢人现眼的。”
老实的哥哥没有办法,只得来找麦穗,说:“麦穗啊,咱爸妈死得早,但咱们家可没有过丢人的事情啊!”
麦穗说:“哥,难道你要我就这样一辈子不找人了吗?”
哥哥说:“谁叫你一辈子不找人啦,你可以找,但是不能找来喜啊!”
她又去了来喜家,找到来喜的父母亲,说了她担心的事情。
来喜妈对来喜说:“以后少往你丈母娘家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叫你找一个人,你总不能就这样一辈子吧?”
来喜说:“妈,找人可以,我想跟麦穗结婚!”
来喜爸在一旁大声呵斥:“我看你昏头了,你跟谁都可以,为什么要跟麦穗?你不怕吐沫星子淹死你?”
麦穗在家里的日子可不好过了。白天,她里里外外像陀螺一样干活,还要看婆婆的脸色,听婆婆说一些难听的话。晚上,她时常偷偷流泪,眼泪一次次打湿了枕头。
快立夏的那一日,来喜在上班的路上远远看到了麦穗。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了,麦穗变得更加单薄了!来喜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经过麦穗身边时,他轻轻说了一句,下班后我来你家。
下班了,来喜直接来到麦穗家。两个孩子见来喜来了,高兴地说:“大姑父,你怎么好长时间没来了,我们想死你了!”
来喜掏出一把糖递给春子和秋子:“乖,你们到太爷爷太奶奶的房间里,我有话要跟奶奶说。”
两个老人领着春子和秋子进了房间,来喜开口了。
“妈,我跟麦穗的事情,你同意吧,以后我们两家并一家,我跟麦穗会把你当亲妈待的!”
“来喜,既然你话说开了,我也明确地告诉你们我的态度,我是不会同意的!你们不觉得丢人吗?你们不要脸,我要脸!来喜,你对得起我女儿吗?麦穗,你对得起大山吗?”
7
“麦穗,我们私奔吧!”
过了几天,夜已深,家里人都已熟睡,他们来到村头的小树林里。
听到来喜说出这样的话,麦穗不敢相信,她激动地说:“来喜哥,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有两个孩子,我有两个孩子,我家里还有爷爷奶奶,他们年纪都不小了……我们怎能为了自己把一大家子抛下不管啊!”
来喜看到麦穗有点恼怒了,连忙解释道:“麦穗,我并不是想要抛下家庭不顾,只是暂时的,一个月、两个月,充其量一年。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不接受也得接受,那时候我们再回来!”
自从跟丈母娘摊了牌,丈母娘几乎不让来喜上门了,想着麦穗在那个家里所受的委屈,来喜一刻也不想耽搁。正好,有朋友邀请他去深圳一块干。
朋友是来喜以前的同事,一年前辞职跟别人去了深圳。据说在那里他们自己开了一个小厂,生意非常好,现在人手不够,想着来喜精通业务,所以向来喜发出了邀请。来喜本来是拒绝的,他怎么可能丢下一切,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现在的这种状况,迫使来喜选择了去深圳,带着麦穗。
“麦穗,既然这个地方容不了我们,我们就去深圳吧,到那里工作一段时间,过一阶段再回来。”
不得不说,来喜的这一提议是很诱人的,果真这样,她跟来喜就能生活在一起,不用再看婆婆的脸色了。想到这里,麦穗忽然觉得憋闷的心胸透亮了,呼吸也畅快了。
“来喜哥,眼下就要农忙了,我们不能现在就走,这一大摊子活儿不能扔给老人。”
……
“要滚你们就滚吧,一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一辈子都不要让我看见你们!”
听了婆婆恶狠狠的咒骂,麦穗心一横,不管秋子的哭叫,转身就走,她要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妈妈,奶奶,你们快回来,太爷爷摔倒了,在天井里摔倒了,起不来了!”春子也跑来了,急匆匆地大喊。
原来,麦穗的出走,不仅惊动了秋子和婆婆,还惊醒了奶奶。奶奶听到了声音,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叫醒爷爷。爷爷一听麦穗出走了,急得赶紧起床,匆匆走出房间,走到天井里,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倒在了地上。奶奶想把爷爷拉起来,可是怎么都拉不动,她只好进了春子的房间,叫醒了熟睡中的春子。
春子的话,让一切纷争暂时止住了。婆婆顾不上骂麦穗和来喜了,赶紧带着秋子往回走。麦穗和来喜也停下了坚决的步履,立即回头往家里奔去。
麦穗和来喜率先跑到了家。天井里,奶奶正在大声喊着:“老头子啊,老头子啊,你醒醒啊!”
来喜在麦穗的帮助下,背起昏迷的爷爷,他们一起走出家门,婆婆气喘吁吁地刚到门口。
“妈,我和麦穗送爷爷去医院,你把孩子们和奶奶安顿一下,过会儿过来吧!”
爷爷被送到了镇上的医院。经过检查,爷爷脑部并没有出现出血现象,因为头部着地受到了冲击而昏迷,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是爷爷大腿和胳膊骨折了,得在医院里住一段时间。
住院要有人陪护,他们分了工:白天麦穗和婆婆轮流照顾,夜晚就只能来喜负责了。
陪护期间,来喜在思考,看来去深圳不大可能了,他得重新找出路,为了他跟麦穗的幸福,为了两家人的生活。机缘巧合,晚上陪护爷爷时,跟邻床一个病人聊天时听说,村里的村办厂经营不善,正在找人承包呢。这真是一个好机会,村办厂的业务跟来喜厂里的业务一样,来喜决定去跟村干部谈承包厂子的事情。
村办厂就是一个烂摊子,现在有人上门来谈承包的事,村干部巴不到了,终于有人肯接手让人头疼的事了。
来喜也不是盲目地接手这个厂子,他跟深圳的朋友交流过,村办厂的产品应该是有前景的。只是农村闭塞,信息不流通,没有打开市场。来喜决定接手后首先在市场开发这一块动脑筋。
现在幸好是农闲时候,麦穗和婆婆一个上午一个下午来医院照顾爷爷。
“大山妈,我有话跟你说。”
一天下午,病房里的另一个病人出院了,只剩下爷爷,爷爷正式对麦穗婆婆说。
“你年纪比我们轻,怎么脑子比我们老人家还不开化呢?你看看麦穗和来喜,多好的孩子啊!是我们家大山和他姐姐没有福气啊!”说到此处,爷爷眼里也泛起了泪花。
“大山他们没有福气,你不能让这两个孩子一起跟着受罪吧?他们的这种情况,我们这一带是没有出现过,但他们都是单身,他们结婚也不犯法啊!闲话肯定会有的,但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啊!”
又到了麦穗黄了的季节。收割麦子之前,来喜承包的厂子已上轨道,他和麦穗去办理了结婚登记,领了结婚证。本来只想请家里的亲戚吃个饭,办个简单的婚礼,后来他们想想,索性请村子里一家派一个代表,参加他们结婚宴席,正好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这喜酒吃的,还没见过这种情况呢,舅母奶奶和姑爷结婚!”
“是有点伤风败俗啊!”
“大山妈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能接受的呢?”
“为啥不能接受?他们怎么就伤风败俗了?麦穗和来喜又不是偷情!现在时代不同了,不要总是用老眼光看问题!”
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实在听不下去这帮老古董说的话,禁不住怼了他们。
众人被小伙子怼了一下,都闭嘴不说话了。是啊,时代不同了。他们一起向麦穗家走去,走向贴着大红喜字的麦穗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