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时代“银发写作”群

2022-04-06 10:18唐晓燕曾葵芬
写作 2022年5期
关键词:银发王蒙写作者

唐晓燕 曾葵芬

新时代老年人写作已成为一股强劲之势,在当今文坛占据了独特地位,其突出的文学成就已成为文坛一道靓丽风景,老年人写作群体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针对这种现象我们总结提炼出“银发写作”这一概念。“银发”是对老年人的美称,按我国年龄阶段的划分标准,老年人泛指60岁及以上的人群。新时代的“银发写作”群体主要包括王蒙、徐怀中、蒋子龙、梁晓声、莫言、刘震云、贾平凹、叶辛、阿来、池莉等专业写作者,还包括文学评论者如钱理群、陈思和、於可训、夏康达等,以及一些非职业写作者,是新时代60岁及以上年龄仍笔耕不辍的写作者汇聚成的创作群体。因该群体具有一系列共同的特征,本文将其概括为“银发写作”群,并分析论述“银发写作”在新时代的特点与独特价值,展示其在未来的发展前景。

一、“银发写作”群的特点

我们基于对新时代背景下文坛现状的观察与分析,总结提炼出“银发写作”这样一个内涵丰富、外延广泛的全新概念,并深入地分析论述“银发写作”群体呈现出的一些共同特征。

(一)写作者的年龄大

写作者的“年龄大”包括两个意思:一是生理年龄大,二是写作生命力长。按照埃斯卡皮所描述的作家“创作生命力曲线图”来看,作家创作的高峰期峰值“平均临界年龄在40岁左右”①[法]埃斯卡皮:《文学社会学》,于沛编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7-18页。。随着我国居民健康状况持续改善,人均寿命逐渐提高,目前来看,60岁及以上作家创作的高峰期峰值在相应地提高,“银发写作”群体的形成以及取得的成绩都印证了这一点。

在新时代文学发展中,中青年作家与老年作家同台竞技的情景已成为当今文坛的景象:“60后”作家势不可挡,“70后”作家群英荟萃,“80后”作家独具特色,颇有文学市场,“90后”作家从容洒脱,甚至“00后”作家已浮出地表;同时,还有已步入花甲之年的“50后”“40”后“30”后乃至更老的写作者也佳作频出。在“银发写作”者中,甚至有出生于20世纪初的高龄作家如马识途,1915年生,100岁出版《马识途文集》,107岁出版新著《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杨绛,1911年生,93岁出版散文随笔《我们仨》,96岁出版哲理散文集《走到人生边上》,102岁出版250万字的《杨绛文集》8卷,103岁出版《洗澡之后》;华文作家董鼎山,1922年生,到了晚年,写作进入佳境,93岁才宣布封笔,92岁高龄时出版《纽约客随感录》,在序言里仍壮志豪言“不一定是我最后一本文集”;王鼎均,1925年生,2001年,出版散文选集《风雨阴晴》;徐怀中,1929年生,耄耋之年的《底色》和《牵风记》等作品受到了高度评价。

出生于三四十年代的文学名家中,80多岁高龄仍勤奋笔耕者不在少数,如王蒙,1934年生,80岁高龄时佳作迭出,81岁因《这边风景》获茅盾文学奖,85岁时凭借作品《生死恋》获得第十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年度荣誉奖,2019年9月17日王蒙被授予“人民艺术家”的国家荣誉称号,86岁时出版长篇小说《笑的风》又成为众人热议的焦点;蒋子龙,1941生,2008年出版长篇小说《农民帝国》,2019年78岁的蒋子龙的《暗夜》获得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短篇小说奖,2021年81岁时出版《人间世笔记》,入选作家出版社公布“2021年度好书”;梁晓声,1949年生,2015年初出版了《我们的时代与社会》《我相信中国的未来》,2017年出版长篇小说《人世间》,2020年发表《文艺的距离》,2021年出版长篇小说《我和我的命》。

在学术界,著名的文学理论家钱理群,1939年生,从76岁进入养老院开始,已写出了三本最重要的学术著作,约250万字;武汉大学文学院於可训教授,1947年生,学术研究成果卓著,退休之后投入文学创作,写出了《乡野传奇集》《才女夏娲》等多部小说;著名评论家夏康达,1940年生,作为当代天津文学的亲历者、见证者、推动者,70多岁时在经历换肾手术后仍坚持创作,以羸弱之躯继续为天津文坛贡献力量和智慧,如今80多岁高龄仍在《天津日报》发表“八十忆旧”等文。

五十年代出生的作家更是数不胜数,可以说他们仍是当今文坛支柱,如2015年《天涯》社长孔见所说:“当代文学演进至今,出现了‘四代同堂’的局面,就在‘90后’开始登场时,‘50后’仍然在写作,他们在文坛的庄主地位还无法被颠覆。”①孔见、王雁翎:《我们经验里的时代》,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15年版,第9页。贾平凹、莫言、韩少功、刘醒龙、刘震云、王安忆、铁凝、张炜、李锐、阿来、阎连科等仍是新时代文学中最活跃的一份子,他们“构造的文学世界第一次较为充分地呈现了百年中国的全息影像,展示出国人云谲波诡的心魂历程”②李雪:《“50后”作家的创作依然蕴含着无限生机——兼与孟繁华先生商榷》,《光明日报》2012年7月24日第14版。。

(二)写作者具有丰厚的人生经验

文学是写人生的,文学想象也是以亲历为基础的,生活体验的深度与生活经历的广度结合才能写出好的作品,生活积累程度不同,写出的作品肯定不一样,“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对于作家的写作同样有效,学识经验积累深厚,才能写出有深度、有厚度的作品。

银发作家经历过人生的风风雨雨,丰富的人生阅历早已沉淀为一部部厚重的人生大书,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历史、文化的一种独特折射。当他们坦然接受衰老,进入自己的思考时,这种思考更为深邃、宽广、澄澈与睿智。而且历经沧桑的银发老人,有着比一般人更加从容淡然的人生境界,心态比较放松,写作更加得心应手。

1952年,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提出,社会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①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60页。。创作不能悬浮于生活之上,创作与生活息息相关,因此越是经验丰富的作家,越有可能写出人生的大作,“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也是银发作家的作品能受到高度好评的原因之一。老年人具有得天独厚的写作优势,不存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境,因为常有“源头活水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银发作家的学识修养和思想修养也在不断提升,有助于在写作中由感性的积累转化为写作的理论,无意识中拓展了写作内容的深度。此外,随着年龄的增长,银发作家看待问题的角度、观点与方法也“更上一层楼”,世界观、人生观会越来越豁达、宽容,体现在创作中的思想会更加乐观、包容。因此,面对老年的“黄昏”,叶剑英在《八十书怀》中写道:“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体现了叶老乐观的人生态度。因为有一颗宽容的心,王蒙对于文坛的“异类创作”,总是抱有一种宽容的态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见识,是信息,是精神的空间与智力的弹性。”②王蒙:《王蒙自传第二部:大块文章》,广州:花城出版社2007年版,第93页。王蒙的一生用“坎坷曲折”未必能正确地形容,用“传奇人生”也许更恰当。王蒙说自己“经历了伟大咀嚼了渺小”,因为丰厚的生活积淀,所以写出了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作品,81岁还能获得茅盾文学奖。王蒙的创作生涯与共和国历史同行,是共和国文学的一面旗帜。如今88岁的王蒙,依然笔耕不辍,正用有力的大手谱写属于自己的青春万岁。细心品读王蒙的作品,能强烈打动人心和感染人的情愫,是对世事的理解更多了一份包容与中庸。如长沙市文联名誉主席何立伟表达对王蒙新书《生死恋》的感受,“他对爱情、生死的那种无褒无贬的态度,是对世态的一种看透,更是一种巨大的宽容”。这正好应和了王蒙在他的自述中谈到的“黄昏哲学”:人老了有更多的生活经验和生存哲学,即哲学的情怀、哲学的意趣、哲学的思辨,“至少有可能获得一种哲学的沉静”。

生活经验的积累本身就是一部厚重的大书。被誉为草根作家的姜淑梅,70多岁才开始学习写作和发表作品,她的写作就是把自己经历的往事娓娓道来,没有技巧也不需评论,就是平铺直叙地讲述,文字也浅显直白,但读到《挨饿那两年》《卖碱》等许多篇目时,读者往往含泪读完,既感喟于困苦中生命的脆弱,“仿佛一根指头就能捻碎”,也暗自赞叹苦难中人的伟大及不甘于命运的挣扎和顽强,这是最动人泪目的故事,也是最有力量的作品。像王蒙、徐怀中、梁晓声、姜淑梅等银发写作者,始终把对历史、社会、文化、人性的思考与个体的生命体验结合一起,并熔铸在文学表达中。他们回顾过去、叙述往事,只想告诉后辈,前辈们经历过什么苦难坎坷,有过怎样的憧憬与曲折,是怎样克难向前的,希望他们能够有所启迪,传承一种精神和深厚的爱。

“小说的经验是突破日常经验而又离不开日常经验的超越经验,是对有可能实现的意义秩序的呼唤。”③熊龙英:《存在之路的抵达:朱文小说创作的意义生存机制》,《文艺论坛》2020年第5期。历经沧桑的银发老人,拥有更为丰富的人生体验和生活阅历,漫长而又多姿多彩的生活给银发写作者们诸多的艺术灵感,使他们从中撷取到无尽而又宝贵的创作资源,这是生活给予他们的馈赠,是他们生命、智慧、激情的结晶,也是“师法自然”达到的至高境界。

(三)作品的质量高

新时代以来,“银发写作”不仅群体庞大,而且银发作家的作品受到极大好评。以近年来的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为例,2015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的5篇获奖作品中,有3篇作品是出自银发作家之手,分别是王蒙《这边风景》、李佩甫(1953年生)长篇小说《生命册》、金宇澄(1952年生)《繁花》;2019年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5篇获奖作品中,有2篇作品出自银发作家之手,它们是梁晓声的《人世间》、徐怀中的《牵风记》。

2018年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总共分为7种体裁,每种体裁获奖作品是5篇,除了翻译奖只有4篇作品,作品总数是34篇,其中属于银发作家的作品就有11篇,占比32.4%。如阿来的《蘑菇圈》、冯骥才的《俗世奇人》(足本)、丰收(1950年生)的《西长城》、许晨(1955年生)创作的《第四极——中国“蛟龙”号挑战深海》、徐刚(1945年生)的《大森林》、宁肯(1959年生)的《北京:城与年》、鲍尔吉·原野(1958年生)的《流水似的走马》、陈思和(1954年生)的《有关20世纪中国文学史研究的几个问题》、白烨的《文坛新观察》、余中先(1954年生)翻译的《潜》(法译汉)、王军(1952年生)翻译的长篇史诗《疯狂的罗兰》等。

从以上重要文学奖获奖作品数量可以管窥银发作家在当今文坛的分量,而从作家个人创作来看,银发作家的成绩更不容小觑。有获得茅盾文学奖的王蒙、徐怀中、梁晓声、李佩甫、金宇澄;还有孔令贤的报告文学《“难民村”的时代脚印》荣获2013—2015年度赵树理文学奖·中短篇报告文学奖,散文集《孔令贤散文选集》获第三届(2007—2013)晋中文学奖·散文奖。金宇澄在2012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繁花》,位列2012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长篇小说第一名,2013年《繁花》又获得第11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奖、第二届施耐庵文学奖和第一届鲁迅文化奖年度小说奖;2019年11月16日,蒋子龙的作品《暗夜》获得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短篇小说奖,2021年12月,蒋子龙的《人间世笔记》入选作家出版社公布“2021年度好书”。2016年,宁肯的《三个三重奏》和刘心武的《飘窗》等5部作品获得第四届《人民文学》长篇小说双年奖;2018年,适逢改革开放40周年,王蒙、徐怀中、蒋子龙、刘心武获“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特别贡献奖”。由此可见,新时代“银发写作”现象和取得的可喜成绩,是具有独特价值并值得深入研究和探讨的。

二、“银发写作”群现象透析

“银发写作”群呈现的这一系列特点,并不是单一原因促成的,有其深厚的社会背景。文学是社会现象的投射,文学的发展离不开所处的社会环境,银发写作群的产生与社会的经济、时代的发展是一致的。

首先,当今中国文坛之所以有这么多高龄写作者,得益于中国经济的发展、医疗水平的提高和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国家战略。当今时代,人们的寿命普遍提高,我国已经进入了老龄社会的长寿时代。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有2.6亿,其中60至69岁的老年人口占比55.83%,他们大多具有知识、经验和技能的优势,身体状况尚可,处于幸福指数最高、最快乐、尚富有创造精神的重要人生阶段,具有发挥余热的巨大潜力。银发写作就是把老年人的巨大潜能和精神力量发挥出来的事业,不仅能提高老年人的生活和生命质量,而且能促进经济社会发展。在习近平以人民为中心的思想引导下,全社会努力提供各种条件,为实现“老有所养、老有所医、老有所乐、老有所为”而积极努力。

陈东升在《长寿时代》一书中指出,长寿时代是人类社会未来的一种人口常态,老年人的社会角色将从“传统的消费者”转变为“长寿经济的生产者”。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的衰老,以及疾病的折磨,老年人的生命之光趋向黯淡,可在退休后的几十年时间里,老年人有充裕的时间去实现年青时未竟的事业。一批爱好文学的鹤发童颜的老人,不约而同地走向了写作的舞台,继续发挥生命之光和热,书写“人生七十好年华”的第二个春天,为中国的文学事业增光添彩。

著名文学批评家艾布拉姆斯提出了“文学四要素”,充分揭示了文学动力学的构成应该包括世界、作者、作品、读者等要素。从文学发展现状来看,当今文学生产机制健全,为银发写作者提供了便利的写作条件和良好的反馈机制,共同构成保障成为推动银发写作发展的重要支撑力量。

其次,高龄作家的文学生产力与其自身的努力是分不开的,这与习近平积极应对老龄化的论述步调一致。对于职业作家的银发写作者们,写作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种习惯,甚至可以说,写作就是作家的生命,笔耕不辍、至死方休,所以才有当今文坛上矗立着的这一批又一批的银发作家。马识途老先生108岁仍每天不断思考和书写,王火曾这样评价马老先生:“一个作家最崇高的使命,就是写作到最后一刻,马老就是这样的巨匠!了不起的巨匠!”而王火自己呢,在疾病缠身的情况下,用一只已经花了的右眼坚持创作,终于第二次完成了160余万字的长篇巨著《战争和人》。尽管王火的身体已不能写作,他仍殷切地希望四川省的作家能珍惜当下非常好的创作环境,珍惜时光,全力以赴地写作,“深刻地感受时代、思考生活,多写多创作,不要停下笔”。著名剧作家、散文家、诗人杜宣,2004年8月23日去世,享年91岁,去世前躺在医院里都未停止过写作。宁波知名作家李建树,八十多岁的老人,在病中仍然笔耕不辍,还斩获文艺大奖。亲历新冠疫情的刘醒龙,在身患严重眼疾的情况下,仍然以惊人的毅力记录武汉抗疫那段惊心动魄、可歌可泣的全过程,写出了饱含深情的《如果来日方长》。

银发作家们用他们自身的行动诠释了当今社会的银发老人形象,高龄并不是混吃等死的代名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夕阳正好,桑榆未晚,他们像春蚕吐丝一样,不断努力地发出光和热。

第三,银发作家的创作动力源于他们的情怀及对文学的热爱。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获奖者冯骥才说:“作家毕生的努力也许就是这样一项工程:不懈地用词语的铁锹挖掘出一条通向自己、通向自己心灵的隧道,让心灵固有的光芒喷薄而出”①朱文:《关于沟通的三个片段》,《作家》1997年第7期。,因而我“别无选择,只有听命于时代,听命于文学的责任”。这是冯骥才的心声,也是所有银发写作者的心声,对文学的执着追求与创作,源自他们对文学的无比热爱,源自作家的责任感、使命感与深厚的文学情怀。

创作总源于爱,作为与共和国共同成长的“人民艺术家”,王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与磨难,老年的写作更为深厚、沉潜与从容。他说常常从回忆当时的生活中得到启示和力量,他认为文学本身就代表着对于真善美的追求,对于光明的追求,代表着这种肯定和爱。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这边风景》就表现出王蒙对边疆土地的热爱、对边疆各民族的热爱、对边疆生活的热爱,是爱成就了他的文学,是其艺术创作的不涸之源。正因为王蒙始终不忘文学的初心和使命,担当起了作家的责任、文学的责任,才创作出大量不愧于时代、不愧于生活、不愧于善良人们的作品,因而,获得了“人民艺术家”的荣誉。

武汉大学於可训教授,退休后开始文学创作。他认为年龄大的优势就在于经历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历史时期,文学创作的素材主要取自自我的人生经历和记忆的碎片,“有我生命的汁液,感情的原色和心智的光芒”②於可训:《我怎么做起小说来》,《小说评论》2022年第5期。,文学创作的价值就是撷取生活中可能“闪闪发亮的部分”。於可训总说自己是“从80后向90后成长中”的作家;吴俊评价说“耄耋长者却有少年情怀”,“在历史的面上怀抱着温情、善意和期待,他从惨痛中磨砺重生”①吴俊:《奔向80后的於老师》,《小说评论》2022年第5期。。正是有了对生活、对人世间的赤诚之爱、对文学的爱与尊重,才有了不竭的生命力量。

写作让老人们的生命每天都充满新的意义,银发写作者正在用勤奋的笔采撷生活的真善美,用热情的笔讴歌美的理想。对于这些银发写作者而言,写作也是一场生命的修行,无论是被鲜花荣誉环绕还是遭遇困厄阻塞,他们都不改初衷,矢志不渝。

三、“银发写作”未来可期

新时代“银发写作”群之所以能佳作频出,不仅因为良好的社会环境所提供的客观条件,以及银发作家自身丰厚的人生经验、老年放松的文化心态,还因为银发写作者对文学的热爱与坚守、责任与担当,发挥着对新时代文学发展的促进与引领作用。

著名作家刘醒龙曾这样诠释文学:“文学就是坚守,让它伴随自己走到生命的尽头。”对于文学的坚守,对于纯文学的坚守,是银发作家们一生的守望,也成就了他们辉煌的文学生涯,直至晚年,他们仍能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生命力。银发作家们大多经历了时代的风雨,历史的变革,尤其在改革开放大潮中各种炫目的诱惑中,一些文人追求“人生价值最大化实现”,纷纷下海经商或弃文从政,可这些银发作家们,未被世俗力量与商业语境全面裹挟,始终坚守严肃的文学精神与创作立场,始终坚守着作家的责任和文学的责任。

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中的银发作家,他们从新时期以来的重要文学思潮中走过,始终坚守着纯文学的艺术领地,他们是“秉持启蒙精神和人文主义立场的中坚作家”②贾想:《论九十年代小说中的“父亲”形象》,《文艺论坛》2020年第5期。,始终坚守自己的精神故乡,耕耘着自己的那方责任田,如“贾平凹的商州,韩少功的马桥,苏童的香椿树街,莫言的高密东北乡等”③谢有顺:《莫言小说与诺贝尔文学奖的价值观》,华中科技大学中国当代写作研究中心编:《边缘与颓废》,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47页。。在文学世俗化和市场化的今天,在多元化的价值环境中,娱乐至上、消费至上、物质至上,可他们仍然没有媚俗。张炜明确表示:“文学不能成为消费文化的一部分。”④张炜:《世界与你的角落》,北京:昆仑出版社2003年版,第218页。张炜为了写好《你在高原》,曾往返穿梭于那片区域,对那地方的熟悉程度甚至不亚于当地人,他废寝忘食地写作,甚至在遭遇车祸、术后疼痛难忍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了下来,就是凭着对文学的满腔热忱,对纯文学的坚守。“铁凝在冷冰冰的现实世界努力寻找温暖,刘震云、莫言等对宏大叙事的疑虑与解构,池莉对传统故事讲述的不满而醉心于鸡毛蒜皮的故事流,闫连科对‘神实主义’的不遗余力,韩少功对几乎所有热门文化现象的警觉。”⑤王虽然、王文初:《多维坚守成就五零后作家集群》,《文学教育》2020年12期。甘肃省作协的作家高平(1932年生)一生坚守诗歌诗性,始终扎根于人民、于大地,直到耄耋之年仍笔耕不辍。当然,土地和人民也造就和成全了其文学创作。总之,银发作家们都倾其一生坚持着自己所坚守的艺术高地。

作家卜利民(笔名卜谷)说出了长期深入生活之后的创作感受:“作为一个作家,我永远都处在创作或者为创作做准备的状态之中。我的一生就在做一件事情,即坚持以赣西南革命历史和现实生活为主要题材进行文学创作。”卜利民长期致力于红色题材创作,他以自己的家乡赣西南为文学创作根据地,以自己的父老乡亲为文学原型,在40多年间采访了1000多名红军及其后代,先后创作出《少共国际师》《红军留下的女人们》《走歌的红妹子》《为毛泽覃守灵的红军妹》《红军留下的孩子们》《红脉——134位开国将军故里扶贫70载》《最后的红军——百名百岁红军口述史》等作品,卜利民一直走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文学创作道路上。也许正因为如此,银发写作者们的作品才获得了永久的生命力,因其坚守,成其伟大,他们用自己的创作成绩树立起一座座银发丰碑。

知名评论家陈晓明指出,“纯文学真正富有活力的地方”就是“纯文学作家的写作都是面向未来的,具有当下性和开放性,也能够对当下社会提出一些有前瞻性的思考”①《新媒体语境下纯文学处境艰难?学者:能积极互动》,中国新闻网,网址:https://www.chinanews.com.cn/cul/2016/01-25/7730398.shtml,发表日期:2016年1月25日。。在新时代,纯文学写作面临种种挑战,坚守文化传承、坚持纯文学写作是新媒体时代的写作者们亟待思考的问题。银发写作者们对纯文学的坚守,始终传递着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用理想信念照亮黯淡的人生,坚定地守护着人类的精神家园,对于新时代文学发展起着带动和引领的作用。

在中国古代,老年人阅历广、体验深,常代表着经验、智慧,谓“老即贤”。因此老年人大都以神仙、圣人或智者的形象存在,如至圣孔子、哲圣老子、武圣姜子牙等,他们具有雄才大略、道德高尚,常为年轻人指点迷津,受人景仰。而与此同时,普通老年人也多与守旧、落后、愚昧、腐朽等诸多负面词汇联系在一起,“众多的老人形象作为现代异质文化的对立者被赋予了否定性的文化涵义”②叶永胜:《论中国现代文学中的“老人”书写》,《文学评论》2013年第1期。,这些影响不仅加重了老少对峙,也消解了老年人的价值。

新时代银发作家们坚持不懈的写作,向世人展示了老年人的独特价值,加深了人们对“老有所为”的理解,让社会对老年人进行重新认识和评价,甚至改变和颠覆了人们对“衰老”的认知。有许多中年人害怕变老,对即将到来的老年充满忧虑与恐惧。可是在读完姜淑梅老人的小说,得知她60岁开始认字,75开始写作,连续发表了《乱时候,穷时候》等多部小说时,中央电视台“读书”栏目主持人李潘说“对于老年的到来,开始有了一些勇气”。杨绛先生晚年的睿智与从容令多少人敬慕,96岁时出版的哲理散文集《走到人生边上》表达了对命运、人生、生与死、灵与肉等根本问题的思考,平和的文字中透露出一种令人钦佩的敏锐和勇敢,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成为无数人敬仰的楷模,引领着年轻一代成长成才。可以说,王蒙、徐怀中、杨绛、姜淑梅等许多银发作家的写作不仅是一个个励志的经典,他们丰厚的经历和生命经验都弥足珍贵,必将化作精神的力量激励着年轻一代不断前行;他们所讲述的“故事”也必将超越时代,成为后来者宝贵的精神文化财富,获得持久而旺盛的生命力。

写作是一项能极好锻炼大脑功能的活动。随着老龄社会到来并将持续存在,长寿人口也越来越大,这将造就越来越多的银发写作者。银发写作者们正在充分挖掘大脑的最大潜能,就目前中国文坛的现状看,1960年代出生的作家群几乎占据半壁江山,作为当今文坛支柱的李洱、陈彦、余华、苏童、格非、北村、迟子建、毕飞宇、麦家等人写作精力正如日中天,可以预见在未来较长的时间里,50后、60后仍将是文坛主力军,又将迎来下一波银发写作的高峰已是不争的事实。有着丰富而深刻人生经验与生命体会的银发作家们,未来仍是新时代文学发展的引领者。

正在崛起的“银发写作”群对于新时代文学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对于老年问题的解决和老龄社会的发展都具有极强的现实价值,值得学界和相关社会团体的进一步关注和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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