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魔法的山巅小镇——昆卡

小由

傍晚的昆卡升起了袅袅炊烟，碧绿的河水边有了柴火的味道。两个西班牙老妇人和我们一样向山顶攀爬，只不过我们是为了天黑之前赶到民宿，她们是为了在晚饭之前再作一次祈祷。

昆卡是自然与文化的完美结合。老城建在海拔900米的山脊上，两面是悬崖峭壁。巨大的岩石，淡蓝的河水，深邃的峡谷，仅是天然景色就足够动人了。

这里的历史可以追溯到8世纪。在摩尔人与西班牙人的拉锯战中，昆卡丰富了自己的文化与建筑。直至1177年，阿方索八世在战争中获胜，这片土地终于永远属于西班牙，但也拥有了无法抹去的摩尔人的传说。城镇中古迹保存完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从马德里到昆卡只需一小时，我们到达的高铁站名叫昆卡-费尔南多·佐贝尔高铁站（Estación de Cuenca-Fernando Zóbel）。我从未听说过费尔南多·佐贝尔，后来才知道他是抽象艺术家，也是收藏家。

火车站为什么以艺术家的名字命名呢？还是个外国人！带着这个疑问，我坐着出租车，从高铁站缓缓进入昆卡老城。

昆卡的田野配色很神奇。红色的土地，绿色的大概是早春的草芽吧。穿过郊区，车进入新城。西班牙的昆卡似乎与中国的城市非常相似。正赶上学生们放学，背着书包，又打又闹，虽然和我的家乡相隔万里，人们讲着听不懂的语言，但仍觉得非常亲切。

接着往山上去，目之所及都是彩色的小楼。路逐渐变陡。再往上走，所有的房子都变成了土黄色。中心广场上是始建于11世纪的昆卡大教堂。横贯峡谷的红色的圣保罗桥，就在教堂后面。

我们的民宿就在中心广场上的小楼里。爬上4层楼，打开房门，窗外的景色让人沉醉，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日光是画笔，小镇是画布。这里几乎完整地保存了西班牙中世纪的景象，想象着500年前的人在这里，和我看着几乎一样的风景，心中也泛起了悸动。

山顶有一家前卫的抽象博物馆。这座博物馆从内部设计到展品都属一流，在西班牙艺术界也有重量。白天参观时，光影透过远山，在窗间流转。如果光恰巧落在由尼龙绳制作的艺术品上，整个画作都因为光而生动起来。

这个博物馆就藏在昆卡的最著名的地标——昆卡悬屋之中。悬屋建于 15 世纪，在峡谷上方的一块岩石上。很久以前，悬屋是昆卡最常见的建筑，但是随着时代变迁与安全因素，它成了仅存的样本。

现代的抽象博物馆和中世纪小镇，最前卫的艺术和最古老的建筑。这个组合也太不搭了！但是如果知道它是如何“挽救”被世人遗忘的昆卡的话，你也就能明白，没什么比它更配昆卡的。

如今成为旅游胜地的昆卡，其实被人们遗忘了近两百年。即使这曾是中世界的文化中心，是一个以纺织而闻名富饶的小镇，18世纪，随着纺织业的衰退，为了减少皇家纺织厂的竞争者，当时的西班牙国王查理四世禁止昆卡继续发展纺织行业，致使昆卡经济直线下降，人口大量流失。在反对拿破仑军队的独立战争中，城市再度被破坏，人口也跌至6000人。再经过后来的西班牙内战，昆卡一蹶不振，人們渐渐搬离到更为富饶的地方去。

从1960年至1970年，这座城市开始缓慢复苏，由于公路和火车通信的改善，昆卡人决定重振昆卡，而他们最大的赌注就是文化。

要谈文化，就要有一座与众不同的博物馆。艺术高雅，可艺术作品永远要跟金钱挂钩。越是富饶的地方，拥有的艺术作品越是丰富。有人会把价值高昂的艺术品带到一个落破的小镇吗？即使如今我们看到悬屋，看到昆卡，知道了它们的价值。但在那时，很少有人了解它们，更没人愿意冒着风险拯救这些可能会消失的文化。

还记得那个名字被刻在高铁站的抽象艺术家吗？费尔南多·佐贝尔，他的全名是Fernando Zóbel de Ayala y Montojo Torrontegui，来自菲律宾的一个大家族佐贝尔·代·阿亚拉（Zobel de Ayala）。他的许多作品受到中国书法的影响，线条简练，而笔触绽放的墨水，成为作品的灵魂。

正是因为他，抽象艺术博物馆才能建在昆卡。此后他四处筹集画作，并将自己此生大部分的收藏品和作品都捐献给这座博物馆和其背后的胡安·马奇基金会。悬屋的抽象艺术博物馆果真成为重振昆卡的一剂强心针。

这个决定无论是对费尔南多·佐贝尔还是昆卡人民都需要勇气。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古老小镇，开设了一个高级的抽象艺术博物馆，将自己的一生所藏汇集于此，这是一个多疯狂的举动。把城市里最重要的建筑，拿出来让一个外籍的抽象艺术家来做抽象博物馆，还可免费参观，这是一个多么冒险的赌注。但无疑，他们胜利了，正是这样一个看似必败的冒险，成为当年绝佳的旅行广告。

有谁不想一睹一个古老小镇里的顶尖现代博物馆呢？

1983 年，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 （Juan Carlos）向费尔南多·佐贝尔颁发了美术功绩金质奖章，这是对促进西班牙艺术和文化的著名奖项。次年费尔南多·佐贝尔在罗马旅行时因病与世长辞，享年 59 岁。

2022年在菲律宾的刚刚重新开放的阿亚拉博物馆，也是由费尔南多·佐贝尔在1950年构想的。没想到一个人，竟然可以穿越时间与空间，把两个地方连接起来。费尔南多·佐贝尔当初的冒险，竟然有了如此长久的回声。

昆卡的游人逐年增多，经济日渐繁荣。这里有了更多的博物馆，有了许多好吃的餐厅、有趣的手工艺品店。1996 年这里被宣布为世界遗产，更引得世界游客慕名而来。

游人发现这里绝美的景色，参观这里完好的遗迹，品尝这里美味的餐厅，悬屋的抽象博物馆再也不是昆卡唯一的卖点。当我们告别昆卡的那一天，小餐馆里突然涌入了一支乐队，用西班牙语为一位老人家欢声歌唱，老人也笑呵呵地加入表演队伍。

离开时我们再次回到高铁站，春天带着温暖的气息吹过这个犹如艺术品一样的车站。此刻，我完全明白为什么车站以费尔南多·佐贝尔为名，也明白费尔南多·佐贝尔为什么愿意为昆卡献上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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