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沙蔓
独登台,乃无亲朋也。
我在深秋的山径上缓缓攀爬,周围的草木早已褪去了春夏季节的葱茏。在山路上,沉默,或者伫立,抑或前行,无不带着秋天的凄清。我想挣脱这秋的阴郁气氛,却无能为力,只能任凭凉风吹扫我残存的温度。
秋天,倒也真是冷酷无情。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赞叹过它的邈远,只是如今已年过半百,它给我留下的是无尽的悲伤。还记得少年时,和朋友一起登高望远,也曾白日放歌,拼却醉红颜,直到大厦崩倾、边乱四起。颠沛流离这半生,最终,此刻只剩下了我孤单一人。
抬头,高台静静地立在不远的山顶。我吃力地迈开酸痛的双腿,每一步仿佛都在提醒我的潦倒:一路追随朝廷,朝廷却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不知过了多久,我踩着虚飘的步子,登上了山顶的高台,背后的衣衫早已湿透,一阵涼风吹来,已是凉侵肌骨。
我靠在掉了漆的木柱上,劲疾的秋风匆匆掠过,吹向更苍茫、更寂寥的远方。枝梢上的残叶毫无留恋地脱离枝杈,飞飞扬扬,各自飘零。山中的猿猴啼叫着,一声又一声,叫得让人肝肠寸断。鸟儿从远处飞来,在空中盘旋,仿佛听见它在说:“你怎么也是独自一人?你是从那落寞的皇城飞来的,还是从我那许久未归的故乡飞来这里找我,增添我的悲愁?”这鸟最终还是飞走了——所有的人和事,都同它一样,来了又去,近了又消散。我就像江水中那座孤零零的沙洲,眼睁睁地看看江水将自己所有的欢愉和希望带走,只留下四周无凭无依的自己。假如年少的我看见自己如今这般衰颓的模样,定会好好嘲笑一番吧。
我扶着柱子坐下,冰冷的石面竟成了唯一能支持我的存在物了。恍惚间,我回到了长安城下,城门里有三个人远远地向我招手:“子美兄,今日重阳,咱们去长安最好的酒楼喝上一杯!”可最终我无法回去同他们一起再喝一杯酒了。半生长漂泊,梦醒复作客。在这无涯天地之间,我只是一个羁旅之客罢了。我抬手理了理纷乱的鬓发,是啊,当年心高气傲的杜子美,现在,也是满鬓斑白的老人了;曾经繁华如云上仙境的长安,现在,恐怕也是衰败如秋草了吧。这样想着,我眼角竟落下泪来。
久久地,就这样,我靠坐在高台柱子上,以斜阳为樽,以西风为酒,敬曾经的我,敬曾经的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