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婷
东鲁诸友:
诸位盛情,李白知谢。
白自赐金放还,离开长安,蒙诸友关照,在东鲁过得颇为舒坦。回忆年轻时,雄心壮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现在,蜗居在朋友的家中,浑浑噩噩。我多想做那天姥山上的仙人,不被天地囚禁呀!现在我马上将踏上旅途,就把前晚的梦境告诉诸位吧。
那是在一片漆黑中,我四处摸索,突然间,云雾散去,一片霞光出现在我的眼前。伴着这明亮的霞光,我脚上的布履变成了谢灵运前辈穿过的木屐,清风拂过我的衣摆,浑身都充满了轻盈的感觉。
我大步上前,望不到顶的青云梯,高耸入云。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脚就比心先一步踏上了这满布青苔的山路。不知多久,云雾都散尽了,我才只到半山腰。隐约听见一声天鸡的鸣叫从远处传来。我望向天边,那一片赤色的海域,正托举着一轮红日,一点一点地升起。不一会儿,太阳吸走了所有的红色,挂在了半空,而海域又变为一片蔚蓝色。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面前出现曲折山路。我刚刚平复的心跳又加快起来,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枷锁沉重地牵制着,脚再难迈开一步。我疲惫地倚着嶙峋岩壁,一股山花的清甜气息钻进我的鼻腔中。抬眼一望,大团的山花娇艳绽放,绯红的花瓣在墨色岩石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明丽,上面还缀着一粒粒珍珠般的晨露,这真令我看痴了。
直到山花都隐没在沉沉的夜幕中,我才发现天色已经晚了。忽然,一声熊咆,又一声龙吟,伴着树叶交织拍击的“哗哗”声,脚下的石道也剧烈地震颤起来。我勉强扶住凸起的怪石,想直起身看个清楚。忽然一阵电闪雷鸣,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闪电照彻了我面前的路,云雾蒸腾中,一块块巨石滚滚而下,我的心脏一阵狂跳。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仙府的石门,打开了,你来吧……”
还没等我听清这句话,我的身子就腾空而起了。一點一点地上升,我看清了天姥山的全貌:那山峰是多么高耸而连绵不绝呀!那天空是多么浩茫而无边无际呀!在看不见顶的高空中,日光与月光交相辉映,笼罩着整个天姥山,而天姥山顶峰,有比日光和月光更耀眼的存在,那居然是一座金碧辉煌的仙宫——金银台!
一阵劲风吹过,我发觉自己换了身衣着。白色布衣片片碎裂,被这风揉碎揉烂了,成了飘散在空中的尘埃。我抬起手,衣袖上居然闪着霓虹的光芒,一转手便洒落一片星辰。忽然,一阵琴瑟声将我惊起,望向天边,一队神仙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端坐在鸾鸟牵拉的车中,向我奔涌而来。一排排、一列列的仙人啊,向我奔涌而来。我一阵恍惚,突然回过神来,原来我居然挣脱了束缚,已经是仙班中的一员了!我的心又是一阵狂跳,胸腔都被震出了轰鸣声。那声音越来越大,忽然间,我跌落下来,跌落进浩渺的云海中,跌落进一片黑暗中。
我猛然睁开眼,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心脏激烈的跳动声。我坐起身来,微微平复了呼吸,环顾四周,却是在友人家中!我没有变成神仙,也没有登上天姥山。我贪婪地回忆着梦境残片;我不甘地再次闭上眼,想再一次堕入由云霞织成的幻梦中,可怎么也做不到。撑起疲惫的身体,我点上烛火,坐在了书案前,昏黄的烛光苟延残喘般地摇曳着,照着失神的自己。
我曾如此辉煌过、灿烂过……难道离开长安,我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吗?不,大道即青天,我自去振翅!诸友啊,苍生如我生,不可受拘束;不可低眉折腰,唯愿放牧白鹿于青崖,逍遥自在。以此一别两宽,互告珍重!再拜!
李白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