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斗合同阴阳功能论蹲踞式的本质含义——并论斧钺象征鹳鱼石斧图、泉屋博古馆藏铜鼓图像的主题

□顾万发

一、斧钺北斗象征意义初论

《易·序卦传》有载：“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这即是讲天地乾坤是万物之始，男女夫妇可喻咸卦和恒卦，是人文社会的初始。其中的咸卦主题与初始也有联系，其卦象上卦为兑下卦为艮，兑为少女，艮为少男，是一组阴阳和，也可以用山泽通气予以解读。以该卦之《彖传》讲即是“二气感应以相与”“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淮南子·天文训》载，天中北斗斗魁有“咸池”之名，其曰：“斗杓为小岁，咸池为太岁。”“大时者，咸池也，小时者，月建也。”这一问题抱雪斋读易笔记在有关文章中已有具体发挥论证，其在于省吾《甲骨文字诂林》和郭沫若《释“岁”》之“岁”字造字来自斧钺之形的基础上，认为甲骨文中从“戌”的“咸”字来自钺形，钺可以被视为北斗咸池（斗魁）和太岁（并非晚期木星）的象征。所论甚是。不过其“钺上雕刻白虎之首的形象，象征着太岁的刑杀”之论所引青州苏埠屯一号商墓青铜钺（图1）图像并不是虎，而是标准化饕餮，其意义并非明确的刑杀，而是表示元气本质、道的动物化＋拟人化。上海博物馆藏二里头文化青铜钺（图2），其中心是天极、天中的象征，这也可以认为是斧钺拟合玉璧的一种。斧钺之中象征天极或者天中的文化在新石器时代即出现，这样的天文图式还是所谓上帝或太一等代表天极的神灵乘登北斗车舆巡行天下神话叙事主题的来源。

图1 青州苏埠屯一号商墓青铜钺

图2 上海博物馆藏青铜方钺

斧钺拟合北斗的文化在新石器时代也有出现，并且具备了合同阴阳的功能，鹳鱼石斧图（图3）是这一文化的早期代表之一。其图像的意义，不少学者认为表现的是以鱼鸟为标志的两个氏族部落之战，实际不然。其中鱼鸟图表示的是阴阳合，石斧蕴含方圆形，其上圆弧下端为方，方圆阴阳组成的斧钺构成一种阴阳合。尤为重要的是，在鹳鱼石斧图中，斧还拟合北斗星，斗杓为阳，斗魁为阴，构成雌雄北斗阴阳合，符合《史记·天官书》记载的北斗斟酌阴阳的重要含义。北斗斗杓携苍龙、斗魁枕昴宿，是联系苍龙白虎之阴阳的，其围绕北极星，即以天极为中心，以元气为中心，从宇宙生成论言之，则北斗即是斟酌元气合同阴阳的。阴阳之和，以衡殷南斗①该鹳鱼石斧图的柄中有“×”形，是为甲骨文的所谓交午之形，表示阴阳交午，其位于北斗之衡，斗杓、斗魁阴阳交午之意义甚为清晰。，所以自古以来南斗注生，其中原因之一即是由于其远承北斗之衡的协和阴阳之功，三星堆6 个祭祀坑呈现南斗形，也有其义。总之北斗有和阴阳之功，拟合斧钺，两形一致，鹳鱼石斧图的斧首拟合斗魁，其4 个点合乎斗魁四星，斧穿合乎天极②由于斧钺为岁，拟合天，形有玉璧天形，所以其穿拟合天极。，二里头文化的绿松石镶嵌的十字形图案之青铜钺是重要证明。总之，该鹳鱼石斧图图像所表现的主题为阴阳和，将之绘于瓮棺，以利于瓮棺之墓主人获得阴阳和，能够复生、新生。

图3 鹳鱼石斧图

二、泉屋博古馆藏铜鼓蹲踞式图像的北斗结构及其含义

斧钺可以象征北斗，斗魁代表北斗，斗魁又有咸卦之意义，显然北斗和斗魁本身也可以表示阴阳和。泉屋博古馆藏铜鼓蹲踞式神祖喾和其脚的苍龙组合隐藏了一个典型的七星北斗形（图4），喾的蹲踞式拟合神鸟的同时，还以其整体的倒梯形拟合斗魁形，苍龙在脚，则融合了斗杓。这一组合中帝喾本身以蹲踞式和有羽翼拟合玄鸟鸮，其与鱼构成阴阳组合③该铜鼓图像中的龙为苍龙无疑，即属阳，其和鱼也构成一组阴阳。虎食人卣之苍龙和鱼的组合同样是阴阳组合，二里头宫殿区一件陶盆的蛇鱼组合也是。。《淮南子·天文训》云：“轩辕者，帝妃之舍也。咸池者，水鱼之囿也”，高诱注曰：“咸池，星名，水鱼，天神。”其中的轩辕，依据《史记·天官书》中“轩辕，黄龙体。前大星，女主象；旁小星，御者后宫属。”“黄帝，主德，女主象也”之记载，是所谓的轩辕星，而非北斗星。不过北斗名为轩辕之车形，起源应该较早。从商周考古发现看，其中的车軏多龙首，这样则车輈与苍龙融合，表现为杓携龙角。北斗和斗魁本身都有合同阴阳之功，除了鹳鱼石斧图这样的早期证据，在商代有更为确切的考古学证据，所以北斗也可以称之为帝妃之舍，又由于鱼可代表女，所以斗魁咸池可以称为水鱼之囿。这样看轩辕星之意义可能有的来自早期的北斗轩辕、中土为黄土和其形若龙的认知。

图4 泉屋博古馆藏铜鼓拟合玄鸟的喾图像

由此可以明确，泉屋博古馆藏铜鼓喾的特殊蹲踞式造型，像瑞典远东博物馆藏商石鬲图像以及殷墟白陶蹲踞式神人一样（图5），为帝喾，本身拟合斗魁。泉屋博古馆藏铜鼓图像中，喾的脚有一条苍龙则拟合斗杓，鱼在喾和苍龙旁，构成龙鱼阴阳组合、人鱼阴阳组合和神鸟鱼阴阳组合，这是符合古人对于北斗合同阴阳以及斗魁征卦山泽通气的认知的。我们早已论证泉屋博古馆藏铜鼓及其图像是帝喾四妃一妾历史神话叙事，是中国上古史在帝系大一统思维存在商代的重要证据，是五帝之喾历史神话至少在商代存在或传承的考古学基础证据。该铜鼓由喾和苍龙组合的图像中隐藏的一个重要的结构，即北斗形。这一造型附近的鱼各自是帝喾的四妃一妾象征，一定意义上与“轩辕者，帝妃之舍也”有关，因为轩辕车舆，可以象征北斗，象征四妃一妾的多鱼在斗，可以讲即是帝喾之妃舍在轩辕①轩辕黄帝的讲法实际是讲黄帝为北极天帝的化身，或者讲是位同天北极、天帝的人间神王。也有认为黄帝与北斗有关，若东汉纬书《河图始开图》载：“黄帝名轩辕，北斗神也”，又说：“黄帝名轩，北斗黄神之精。”这些都符合早期先民对于北极、天帝与北斗、轩辕之间具有密切联系的认知。武梁祠汉画《天帝乘北斗》即是来自中国早期北斗文化的，与泉屋博古馆藏铜鼓的帝喾苍龙组合图像是一脉相传的。我们可以确认，这种基于天人观、天文、人文呼应的图像化表达，是轩辕黄帝称谓的基本由来。“轩”字西周金文已有，“辕”字则晚，不过从甲骨金文的盾干字型、轩字主体、商周车制情况以及战国以来文献之“轩辕”之意义来判断，“轩辕”有的明显表示北斗了，像《楚辞·远游》中“轩辕不可攀兮”，东汉王逸《楚辞·远游》注曰：“轩辕，黄帝号也，始作车服，天下号为轩辕氏也”，“轩辕不可攀兮”之“轩辕”实际是北斗，轩辕黄帝实际是言黄帝的地位、品性及其道心、治理德化，其他讲法则是一种衍生意义，由于黄帝可以位居北斗，是为一种所在，所以有了地域、地理所在的概念。《左传·隐公八年》记载：“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所以天地帝王乘北斗即轩辕则可以名为轩辕氏了。即是一种理所应当的了。同时，道家以为斗系土，曾侯乙墓漆箱星象图是重要证据。商周时期的各种玉、青铜质地的牛形调色器物整个代表北斗，同时表现了坤为牛、坤为车与斗为车的一种拟合，方形的斗之中空为土中，是真土真意，即是戊己土之阴阳合，这即是道家的虚无天极。商周时期的龙虎人组合以及龙虎和蹲踞式神鸟图腾的组合，中心的神人和图腾神鸟位于苍龙、白虎之间，显然拟合的即是北斗形，其自然与戊己土联系、呼应。这都表明黄帝轩辕氏的称呼由来和天地之中、天中星象、天帝—人王关联密切。魏襄王时史书《竹书纪年》记有“黄帝轩辕氏”，并把其与北斗星予以联系，载为：“母曰附宝，见大电绕北斗枢星，光照郊野，感而孕，二十五月而生帝于寿丘。”《诗·含神雾》载：“大电绕枢照郊野，感附宝，生黄帝。”《河图握枢》载：“黄帝名轩，北斗黄帝之精。母地祗之女附宝，之郊野，大电绕斗枢星耀，感附宝，生轩，胸文曰‘黄帝子’。”《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的“轩辕之国”“轩辕之丘”“其丘方，四蛇相绕”，有方形地的概念，汉《春秋内事》曰：“轩辕氏以土德王天下”，也反映了轩辕氏居于中土的认识。。

图5 瑞典远东博物馆藏大理石鬲

泉屋博古馆藏铜鼓的蹲踞式喾之冠有标准化饕餮的色彩，一定意义上和瑞典远东博物馆藏商石鬲之喾造型风格一致。标准化饕餮与元气、天帝有关②标准化饕餮纹含义，林巳奈夫等曾认为与上帝有关，张远山也认为总体与上帝有关，更为具体地认为其是北极星、北斗、苍龙或者北极星、苍龙组合等的一种体现。我们曾认为其是先天精气、元气的动物化，是原始的生命力和原始精气神的一种体现。我们的认识显然也与北极、北斗、苍龙有联系，不过是从更为终极的宇宙生成论维度论证的。现在可以认为饕餮的主体确实是反映天极、北斗和苍龙及其联系的一种表达，有的则有简略或者复杂化，本质而言，则与天极元气、北斗斟酌元气、龙漦以及天地阴阳之气四时往复有关的远古之道是有联系的。，所以一定意义上这一造型的喾还有天帝的风格，铜鼓中喾与苍龙组合的北斗造型，若武梁祠汉画《天帝乘北斗》（图6）一样。

图6 武梁祠汉画《天帝乘北斗》

三、新石器时代以来蹲踞式含义的主题

泉屋博古馆藏铜鼓的蹲踞式神祖喾和苍龙组合蕴含的北斗造型，其实与诸多蹲踞式图像之蹲踞式拟合北斗或者斗魁造型，是基本一致的。新石器时代以来的蹲踞式造型，从商周时期以来的龙虎与蹲踞式造型组合看③其中的龙虎肯定的是苍龙、白虎。，其是联系苍龙白虎星像代表阴阳的，其时空位置、地位层级、本质和精神状态是可以与北斗甚至与天极、斗极、天帝、上帝、太一、天道联系的。诸多标准化饕餮，有的有北斗角，即是一种证明，其表明北斗可以参与有的标准化饕餮造型。张远山先生曾经认为：“商周饕餮纹是对应华夏天文三大要素的复合神像，由鼻部的鼻祖纹、角部的北斗纹（及其祭祀性变体）、面部的两龙纹合成，主型是天帝驾斗乘龙巡天图，亚型是天帝乘龙巡天图；《山海经》的神话表述是天帝珥两蛇乘两龙和天帝乘两龙”④张远山：《青铜之道：解密华夏天帝饕餮纹》，天地出版社2022 年出版。，这是在林巳奈夫、俞为超等学者饕餮上帝观基础上基于天文星象提出的关于饕餮纹意义的认识，与我们有关标准化饕餮属于元气动物化、先天精气神动物化表现的认识是相通的。我们所论新石器时代以来蹲踞式和龙虎的组合，即是“东苍龙—天中①一般是蹲踞式拟合的北斗形或者有苍龙介入造型。—西白虎”组合，只是有的有所省略，这恰好也是一种基于天文重要代表性元素的组合。从瑞典远东博物馆藏大理石鬲有标准化饕餮元素的蹲踞式神祖喾图像以及泉屋博古馆藏铜鼓具有标准化饕餮元素的蹲踞式喾、殷墟遗址白陶标准化饕餮食蹲踞式神祖喾、弗利尔美术馆藏的标准化饕餮食蹲踞式神祖喾等题材看，显然新石器时代以来的蹲踞式拟合的是北斗，是北极星神、上帝、太一神之类或者元气、先天精气神本质和功能的一种体现，是古代所谓天道之体在天文维度的最为重要的衍用，是生性不息、生万物利天下不居功、止于至善的天道之化。

商周时期的一些蹲踞式有的有北斗形角，更是确切无疑地表明其造型主要象征之一是北斗②蹲踞式还拟合神鸟造型，有的还与龙融合，有的还符合修炼的造型，尤其有的符合三层昆仑的造型，所以其与元气可以联系。。皇家安大略博物馆藏的一件商玉器（图7），其中蹲踞式神祖即是这样的玉人，其实际即是拟合北斗的神祖喾③该神祖喾有北斗形角和拟合北斗的蹲踞式造型无疑都是在证明其有北斗似的品质和地位。世界各民族的神祖或者创造神，从不同的维度和基于阴阳的起始生成论之，许多同时具有阴阳性，或者合同阴阳的特质，从中国北斗杓携龙角、魁枕昴宿、衡殷南斗的天文图式看南斗注生的讲法，不只是由于其在龙尾，也可以由此获得更为丰富的证据，三星堆6 个青铜器埋藏坑即是典型的南斗六星造型。，这正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典型案例。其之图符“⊕”，实际是天极的表现④少数像明利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藏的一件西周车轴饰之蹲踞式北斗神人类似的符号变为离火形，以元气表示天极的本质。，十字形是中心四方，目的是表示圆天的中心。马王堆三号汉墓《太一避兵图》之太一神上肢下端的“社”字形＋圆形（图8），同样有这一意义，只是其明确表现了圆形天中的戊己土。苍龙与蹲踞式的神人组合，与一些有北斗角或者北斗形苍龙身的标准化饕餮之天文元素及其结构几乎一致，只是其图像的北斗神被神祖拟合。一些标准化饕餮的鼻子有族徽，也是为了把氏族祖先与北极元气联系，显然与苍龙、白虎、拟合北斗的蹲踞式神祖（或者神鸟图腾）天文组合中出现氏族神祖的现象基本是一个模式。

图7 皇家安大略博物馆藏苍龙食喾玉器

图8 马王堆三号汉墓《太一避兵图》局部

有利于证明新石器时代以来蹲踞式至少一部分造型拟合的主要对象之一是北斗的证据其实还有不少，略论几例：

1.从牛的人文现象论证。西北岗1500 号王陵中，石牛居中石龙虎居于东西，形成东中西位置的苍龙牛白虎组合的天文图式（图9）。其中牛为坤卦象征，坤卦还可以车舆为象征，北斗可以视为车舆造型，所以牛可以作为车舆象征。于是这一蕴含天文图式的龙牛虎即是一种特殊的车舆，其是用于来迎商王灵的。一般车舆和龙马组合，其蕴含的天文图式核心是北斗—苍龙或者天地—苍龙，这是省略白虎的缘故。一些赋中描写的出行图，实际不少都有天文图式的内容，像《韩非子十过》师旷对晋文公讲：“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并辖，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凰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其之苍龙白虎元素明确，车舆象征北斗。黄帝驾象车，与武梁祠汉画《天帝乘北斗》基本一致。不同时代墓葬四象或者其他天文图，实际都是这种出行升天的天文图式。商妇好墓的石牛（图10）无疑是一种北斗车舆象征，省略了龙虎，也是来迎妇好升天的，花园庄54 号墓葬的青铜牛尊（图11），无疑是北斗的象征，其图像中的龙虎阴阳组合显然表明了牛的天象位置和其合同阴阳的性质，这只有北斗符合。北斗之牛在此表现其斟酌元气、合同以苍龙白虎表现的阴阳，该牛尊图像中，龙虎和有鹿角柄的玄鸟氏图腾鸮和代表简狄的鱼组合，构成“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神话叙事图像，其中龙虎和玄鸟鸮组合中，玄鸟居中，龙虎为东西苍龙白虎，其中玄鸟与北斗拟合，牛同样与北斗拟合，之所以同时以牛拟合北斗在此表现玄鸟和鱼的阴阳和，应是一种巧合、强调和风俗使然。若没有苍龙白虎图像，玄鸟鸮居中拟合北斗的特征，一般观者意识不到或者不易于表现，这时若与牛尊组合则牛的合同阴阳之功能即是显然的了。其实以牛表现北斗合同阴阳之功，在商人尤其是玄鸟氏是一种典型的氏族风格，湖南博物馆、上海博物馆所藏以及周原遗址所发现的商或周时有玄鸟元素、龙虎元素、蝉或者鱼元素的青铜牛尊（图12），可以肯定，是商周时期关联商人玄鸟氏氏族神诞神话的作品。

图9 西北岗1500 号王陵的大理石龙牛虎组合

图10 商妇好墓石牛

图11 花园庄青铜牛尊拓片

图12 周原遗址西周青铜牛尊

利于论证殷墟西北岗1500 号王陵的大理石龙牛虎组合天中之牛为北斗象征的，还有商周时期的玉质或者青铜牛形调色盘。其方形牛身实际是斗魁和坤土，柱子形则是言其为坤地的维度所讲的四方五行天地柱，其有不同颜料则表明其是若子弹库帛画五木五行色木，同时也是其时存在所谓五色土文化的证据。有的这种牛形调色盘中间是中空的，这实际是原始道家哲学天地通、戊己土、中土、真土真意概念的重要体现。其实石峁遗址的黄牛石雕图像（图13），位于马和龙的中间，实际是黄牛与苍龙的组合，参照商周苍龙和标准化饕餮的组合，可以认为其中的黄牛可能是代表北斗以表天中的。

图13 石峁遗址马和龙食黄牛图腾石雕

西周青铜器中的一些图像（图14），其中牛元素显然是表示北斗的，其中心的鼻子表示北极或者北极星神。本文所论的这种图像中，一种与鼻子组成一个融合的标准化饕餮面，这一案例清楚地证明标准化饕餮面的性质至少是包括北极和北斗天文元素的动物化，并及苍龙，这实际也是张远山先生所谓的基于天文的图式。另一种牛是独立的，鼻子是独立的，构图显然依然是北斗和北极，但是没有形成融合的标准化饕餮。不过这些对称于表示北极星神的鼻子的牛①有的是神鸟或者独立的苍龙对称于这样的鼻子，这样的鼻子与“轩”字字符造型类似，有天地柱的意义。其中神鸟以天然的蹲踞式拟合北斗，其中苍龙有的是一般的苍龙，有的则是以北斗形表示的苍龙拟合北斗。，不只是跪拜这么简单，主要是表示其为北斗，低于北极星神或者天帝，并与北极形成能量交换复循。这种以鼻子表现北极星神或者天帝，可能主要是受古人对于胚胎发育鼻子为五官首先明确其形现象的影响，以之为始。甲骨文这一字即有从、初始之意义。

图14 西周青铜器图像

2.新石器时代以来，盛行基于天文学和天人合一思维的龙虎人、龙虎神鸟图腾和鱼及其省略形式或者关联形式的组合，也是证明诸多蹲踞式是拟合七星北斗的重要证据。早期的证据可以濮阳西水坡45 号龙虎北斗以及北极位置的墓主组合蚌塑图像（图15）为代表之一，这是学者所熟悉的。此外，新石器时代还有一个重要代表，这即是牛河梁遗址，其利于从天文学维度理解濮阳西水坡的天文图示。其数个地点组合形成的北斗九星、女神庙及其附近建筑等新发现，也组成一个特殊的具有整体北斗天文结构的图式。其斗魁中心即是女神庙，以不同时代、文献、体系维度的叙述，北斗为斧钺形，则女神庙所在可以视为是斧钺之穿拟合的天极、太一、北极星或者上帝之位置。整个组合可能蕴含着类似太一神、上帝乘坐北斗斗魁巡行周天的意义。近期发现的9 层遗迹，其上端位置可能是宏观表达天极的立体化原本视位置的，位于斗魁中第一层地面的女神庙主体则是在斗魁中心，是上帝乘登北斗车舆的地方。早期对应天极、北极星的上帝，是与天道具有呼应的神灵，牛河梁女神庙中的女神自然不是上帝，应是氏族始祖，是母系氏族社会的氏族神祖。其位于斗魁中心上帝乘登车舆的位置，一定程度上，其表现了道的本质，符合《道德经》贵雌的一种认知。

图15 濮阳西水坡45 号墓

3.至于商周，证明蹲踞式拟合北斗的苍龙白虎组合案例增加。这类图像像虎食人青铜卣、龙虎尊、妇好墓龙虎人青铜钺都是重要题材。小双桥青铜构件的龙虎和融合玄鸟的蹲踞式喾之组合（图16）为代表，体现了一种经典的拟合宇宙主体结构的图式，方向呼应东中西、星象呼应“东苍龙—天中北斗—西白虎”、生成论呼应道—太极—阴阳、卦象牵涉复卦、有孚卦、节气呼应阴阳变化、四时周年生生复归。

图16 小双桥龙虎和融合玄鸟的蹲踞式喾之组合图像

4.为了表现天人合一以及氏族神祖阴阳和是符合天道的认识，还存在特以氏族神祖神诞氏族始祖的叙事神话附属于合同阴阳的北斗形器物的案例，像安阳小屯村拟合北斗的青铜斗（图17）图像中龙漦所化玄鼋与帝喾四妃构成的阴阳和即是明证。其中的龙漦所化玄鼋及其与4 条鱼的组合，与妇好墓青铜盘（图18）龙虎玄鸟鸮鱼组合图像以及商代以玄鼋为中心青铜盘图像组合、汩罗市新发现商青铜鬶形兕觥龙鱼神鸟组合等，反映的神话主题是一致的，即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氏神诞神话的图像化②这些图像中的龙为苍龙，虎为白虎，神鸟为玄鸟鸮，鱼为简狄，有的有两条鱼，则是简狄和建疵。至于一些是玄鼋，则是苍龙龙漦所化，与苍龙表达的概念基本是一致的。。还有一些商晚周初青铜斗若所论，其有龙虎和神鸟的组合，显然神鸟位于天中与苍龙白虎构成一组东苍龙、西白虎中为斗的天文图式，其中的神鸟是天然的蹲踞式，其以图腾的身份拟合北斗形。有的神鸟，像晋侯墓地的一件商玉器（图19），总体是由神鸟和龙构成龙食鸟构图，只是其中的龙呈现为北斗形，表明苍龙和北斗的融合③商周有不少神鸟有北斗角或者苍龙的鹿角柄角。，更明确的是以有北斗角的神鸟表现了北斗和神祖神。这一图像实际与所论皇家安大略博物馆藏商代玉器所体现的龙食有北斗形角蹲踞式神祖喾图像的结构和意义是基本一致的，只是晋侯墓地的这一玉器把龙与北斗融合，换言之其同样是基于东苍龙—中北斗—西白虎（省略）这一天文图式、玄鸟氏氏族始祖雷泽神诞神话以及思想史意义上的终极精神、信仰——远古时期的道，即是反映天中和以东西两象阴阳为代表的四时四方四隅之阴阳消息变化、融合循环过程、规律的。自然包括人们赋予的诚、信、规则、原始天命、神圣、天性和生性不息，也可以简单地讲即是所谓的一阴一阳谓之道。这基本是新石器时代以来龙虎人（或者人首）、龙虎神鸟、龙虎北斗、龙虎北斗天极墓主、龙虎玉璧、龙人（或者神鸟）、虎人（或者神鸟）这些组合①有的省略，像省略龙虎之一，或者省略人，或者省略神鸟，甚至龙虎都省略，这证明一些玉器或者青铜器、陶器、骨雕器物或者图像中，一些单独的神鸟、人(首)或者龙、虎，可能都包括东—中—西三方天象的天文阴阳变化组合并可能融合天文、氏族历史神话。所遵循的基本天文结构，表现了阴阳能量四时四方传递循复之天地人之道和天地人三才的合一。

图17 安阳小屯拟合北斗的青铜斗

图18 妇好墓青铜盘之龙纹

图19 晋侯墓地63 号墓出土玉器

四、蹲踞式拟合北斗造型的思想史意义

蹲踞式对于论证上古氏族神诞神话尤其是与玄鸟氏、帝喾、帝俊以及唐、商、周为一系大一统的帝系问题，具有重要价值。蹲踞式图像及其与天文学图示结构、标准化饕餮的联系以及其衍生的礼仪制度，都具有重要的思想史意义，这才是诸多蹲踞式表现得更为重要的价值。

苍龙白虎和蹲踞式神人、神鸟组合所蕴含的天文结构中，其特别表现的蹲踞式神人或者神鸟重要的象征是拟合北斗造型的，自然其有时还由于居中，所以还可以代表整个天中，这时可以不言天极，有时也同时融合天极。汉代的式盘，不少以北斗为中心。这在文献中有不少证据，《尚书·舜典》疏引虞喜曰：“周髀之术，以为天似覆盆，盖以斗极为中。”《汉书·律历志》下孟康注曰：“斗在天中，周制四方。”这都是早期北斗和北极高度关联及其可以自己或与北极组合代表整个天中的重要证据。这种拟合明显具有中国古代天人合一和天道文化概念。

所论这些在苍龙白虎之间的诸多蹲踞式神人或者神鸟，符合东苍龙中北斗西白虎②有的省略龙虎之一，有的甚至省略神祖。的天文图式。如是，这样的神人或者神鸟由于位于北斗、拟合北斗并呼应天极、上帝，显然即是位于天中沟通阴阳之人。天中之人，即是合同阴阳的有道之人，即是有天心、初心、道心之人，换言之，也是有赤子之心的人。《康诰》云：“如保赤子”，“赤子”即是有天真、天性、天心、道心之人，有率性之道的人，也是庄子所谓的有“心斋”之人①《庄子·人间世》颜回问孔子曰：“敢问心斋？”孔子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从孔子所论，“心斋”即是一种修炼至于的状态。心念集中归一，以气听，至于耳用已止，心意不主，心神化气至虚合道，至于心斋。这实际与新石器时代以来原始道者即已具备的原始大小周天、基于四时阴阳变化修炼的文化基本一致，濮阳西水坡45 号墓清晰地演绎了原始道文化基本类似于“炼精筑基—炼精化气—炼气化虚—炼虚合道”的修炼文化。这是濮阳西水坡45 号墓如此设计的本质，墓葬主人为何能够乘苍龙驱白虎的重要原因，典型地体现了天人合一和天道哲学。。关于“赤子之心”的这一判断，还是基于诸多新石器时代以来的蹲踞式造型还有拟合婴儿造型即赤子形的象征意义，这是新石器时代以来蹲踞式除了拟合斗形、神鸟形，符合中医人体原理和修炼阴阳原理的造型②苍龙和北斗造型在商周经常拟合，有时是与斗杓拟合。、沟通天地阴阳和的三层蹲踞式③有的可以明确呈现三层形式。昆仑、三衡天等的又一个重要的拟合。蹲踞式拟合婴儿的赤子造型，这是符合原始道家的天道认识的，《道德经》云：“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又载：“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蹲踞式神人或者神鸟位于苍龙白虎之间④有的省略其一，或者都省略。的天中位置，有的蹲踞式神祖有北斗角，有的蹲踞式神祖为有北斗角的标准化饕餮所食（图20）。这种图像的蹲踞式神祖和有北斗角的标准化饕餮，位于中心，神祖一般位于苍龙白虎之间，标准化饕餮一般位于龙形或神鸟图像之间，蹲踞式神祖有标准化饕餮的元素，有的则是为标准化饕餮所食的形式（为其所食即传递复归阴阳能量）⑤标准化饕餮（有的还明确有北斗角），位于苍龙融合的北斗造型之间或者是苍龙之间以及北斗融合的神鸟之间，表现天中的本质即生生不息利于万物生机而不居功，即是无为天道的这一本质。。天心为斗、极或者斗极，于是赤子之心、不忘初心、归于初心，即是归于无，归于“天地之始”，换言之，即是合于天心，合于斗、天极或者斗极，这也是诸多蹲踞式拟合北斗造型的本质原因之首，也是诸多器物尤其是商周青铜器图像、氏族神祖神诞历史神话、氏族神祖品性、历史神话叙事及其相貌中存在或者隐藏这一天文结构和天道规则的重要原因之首。历代有关于初心的文献，以《道德经》所论为本，其曰：“无，名天地之始”，并且有这种初心，实际即是遵天道，“天之道，不争而善胜”，这也是著名古代氏族神祖、圣人遵循和宣扬的哲学观。南宋王柏《答叶都仓书》所载：“尚赖惠顾前好，不忘初心，以大公至正，成始成终之，是犹有余望也”，是为晚期学者解答最为明确者。同时，蹲踞式中有一部分也可以视为似一个大字形，基本符合《道德经》中道的名。名为讳字为成，所以名与本质是一致的称谓，这些蹲踞式中有的似大字，也是表现其有道德的，即其显然即是一个神人、圣人、君子，若老子一样是有龙德的有道之人。

图20 弗利尔美术馆藏商青铜兕觥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