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小说《莳萝泡菜》中的隐性进程
——从单向反讽到双向反讽

2022-03-25 00:39:53朱娟娟长江大学文理学院湖北荆州434020
关键词:人物性格泡菜显性

朱娟娟(长江大学文理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0)

一、简介作家作品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Katherine Mansfield,1888-1923年),被誉为100多年来新西兰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小说《莳萝泡菜》(A Dill Pickle)是她的代表作之一,这部作品出版于1917年。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小说主题相对于作品本身而言更让人容易理解。她的作品中,经常出现一些出乎意料的转折和时空变化。她很擅长表现男女之间的复杂微妙关系,并且这种微妙的关系总是会向令人意想不到的激情方向发展。同时她的文字极其简洁,不会浪费笔墨在无用之地。她还经常使用一些现代派表现手法,和一些能淡化情节,将女性视角诗化的语言。小说《莳萝泡菜》就延续了作家的一贯风格,故事主题明确:一对分手六年的恋人在咖啡馆偶遇,通过一阵交谈后,女主人公Vera发现男主人公(“他”)一如既往的自私,以自我为中心,因此再次选择果断离开的故事。整篇小说多用短句和对比的写作手法,非常明确地展示出作家对男主人公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特点的讽刺。但是笔者在授课的过程中发现本文除了明确的彰显男主人公性格的显性叙事手法外,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在对作家采用的对比写作手法的分析时,发现还有另外一条隐性的叙事手法——即作家通过以女主人公Vera的视角,对她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物性格也进行了极其隐性的揭示。因此本文以学者申丹的隐性进程理论为指导,将进一步挖掘小说中作家对男女主人公一明一暗的双向反讽,揭示男女主人公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和更深层次的主题意义。

二、《莳萝泡菜》中的隐性叙事进程

申丹教授在《明暗相映的双重叙事进程——《莳萝泡菜》单轨反讽背后的双轨反讽》一文中明确指出“在不少叙事作品中,情节发展的背后存在一股与之并行的叙事暗流,即叙事的‘隐性进程’,它旨在表达与情节相对照甚或相对立的主题意义,体现不同的审美价值”。文学评论界虽然对小说《莳萝泡菜》的解读角度不同,采用的分析手法也不尽相同,但是对作品主题的认可具有高度一致性:通过女主人公Vera的视角,展示出男主人公(“他”)的自负、自私和狭隘,不顾及他人感受(特别不顾及Vera感受)的人物性格。如果我们单单只看整个故事的主线即显性叙事进程,故事情节确实是如此展开的。但只要我们稍微注意一些片段性的文字就会发现,作家在揭示男主人公性格特征的同时,也暗暗彰显出女主人公性格中自私自利的一面。这一明一暗的双向表意轨道也将原本单向的讽刺转换成双向的讽刺,让故事情节更丰富,人物性格更具矛盾性的张力。

下面我们先分析从单向反讽到双向反讽的几个至关重要的片段,然后再探讨这两种叙事进程的结合是如何丰满和升华小说主题的。

首先我们先要了解一下什么是反讽?“反讽”(irony)是短篇小说写作常用的一种修辞手法。该词源自希腊语“eironeia”,原意为“佯作无知者”,指古希腊戏剧中的一种角色类型:指一些明明了解事情真相的人却故意在一些自以为高明的人面前说假话,说胡话的行为,最后揭露出这些假话、胡话又恰好是事情的真相的行为,从而达到让对手服输的目的。

1.小说开篇部分,当男女主人公互相寒暄完以后,男主人公把交谈的内容引到了他们最初两人恋爱时,在邱园度过的第一个下午。从情节发展的显性进程来看,正是因为男主人公在这样一个高雅的场合下用一个像疯子一样驱赶黄蜂,不顾女主人公感受的行为,让女主人公陷入了难堪的境地,体现了男主人公一直以自我为中心,不顾他人感受的人物性格。但是如果我们从隐性进程的角度来看,则可以看到完全不同的画面,作家在描写男主人公的感受时是这样 说 的:”Whenever it is very fin…heavenly language…”由此可见这个下午留在男主人公记忆中的是:fine,warm,bright colors,heavenly lanaguage这些美好的记忆,而讽刺的是作家在描写女主人公的感受时是这样说的:”what had remained…tea table”,和 “he behaving like a maniac…to the occasion.”以及“How she had suffered”,所以同样是这个下午,留在女主人公记忆中的则是:absurd,maniac,serious and infuriated,suffered这些丑恶而糟糕的记忆。那为什么女主人公会留下这样的记忆呢?因为男主人公的这一行为让她在邱园一众绅士、淑女面前失去了面子,这就暗示了主人公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物性格特征。作家通过男女主人公两段回忆语言的对比和回忆结束后女主人公总结的话语:But now,as he spoke,that memory faded.His was the truer.(通过女主人公的视角对男主人公记忆的肯定:“他的记忆是更确切的”(His was the truer))作家在隐性进程的描述中极其微妙地对女主人公进行了反讽。

2.本文的标题为:A Dill Pickle.而小说从头到尾只有一处地方提到了“莳萝泡菜”,那就是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分开后独自一人去了他们曾经梦想着一起去的地方——俄国伏尔加河。这一处的场景描述直接与标题相呼应,构成了我们称之为“标题片段”或者“主题片段”。而作家在描述男主人公的回忆和女主人公的想象时就充分展示了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相交错的对照手法,让整个片段内容更丰富,人物形象更立体。男主人公在向女主人公回忆伏尔加河上的这段场景时是这样说的: “I remember the evening...the Black Sea”,言语中充满了快乐和满足,“We took supper...grass”,当他们正在高高兴兴的谈天说地时,“while we were eating...with us”,当这个马车夫想要跟他们分享时,以男主人公当时的身份,应该是一位事业有成的英国绅士。就是这样一位来自阶级观念分明的国家的人,非但没有拒绝这个“下等马车夫”的分享,反而说道:“That seemed to me so right,so-you know what Imean?”。作家对男主人公这一行为的描写有两层含义:一是,在当时那样一个舒适、放松的环境下,马车夫走过来分享自己的泡菜,“莳萝泡菜”这一主题有了象征意义——人与人之间可以打破传统的阶级界限;二是,男主人公的这段回忆更突显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分享和交流,因此也反衬出女主人公在同种场景下反射出的不同心理路程。作家在描述女主人公对这段场景的想象时是这样说的:“she seemed...in the moonlight.”有别于作家对男主人公场景回忆时所使用的充满生活气息的词语,作家在描述女主人公Vera想象的同种场景时用到的语言是:“mysteriously Black Sea”,“in silent”,“carriage on one side,little group on the grass”,“their faces and hands white”,这些语言忧伤而压抑,能够明确地感受到Vera的自艾自怜。因为男主人公在积极分享自己的生活经历时,欣赏着人与人之间无拘无束的交流时,Vera想到的则是自己忧伤的现状。当男主人公说马车夫跟他们分享“莳萝泡菜”时,Vera的反应则是:“Apart from them...said he”。作家把“Apart from them”,放在了句首,突显了在Vera心理,她已经自觉地把马车夫和其他人根据阶级差别划分开来。所以当男主人公问道:“so-you know what I mean?”时,其实女主人公Vera根本没有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是人与人之间这种自由平等的分享,她更多的是关注“莳萝泡菜”本身的酸涩——“She sucked in her cheeks;the dill pickle was terribly sour”,就如同她现在酸涩的生活一样。由此可见作家通过男女主人公对相同场景的不同感知,着重从Vera的视角揭示了两个人在对待很多问题上观念的差异,以及女主人公言语和内心活动的不一致,以隐性进行的叙事手法对女主人公以个人为中心的性格特征加以讽刺,让人物性格更加丰满。

3.小说的后半部分,作家有一段对他们两个人物性格讨论的对话,这段对话也是这一叙事手法彰显的最为淋漓尽致的部分之一。从显性叙事进程的角度我们不难看出,男主人公是一个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因此他才交不到知心的好朋友,但是当男主人公问Vera:“And then the fact...same now?”Vera的回答是:“Yes,...as ever.”大家可能就不理解女主人公Vera为什么也交不到朋友了?从前文的故事情节中我们看到的Vera是一个虽然身体柔弱但是内心坚强的独立女性形象。这种形象应该是很受大家欢迎的。并且在这段对话中Vera非但没有反驳男主人公的看法,还同意了他的观点,认可自己是一个“没有朋友”“交不到朋友”“孤单”的人。所以如果我们根据前面通过隐性叙事进程的情节角度去分析Vera的人物性格就不难找到答案了——因为Vera也是一个自私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因此从隐性叙事进程的角度分析来看,作者通过这段对话极其微妙地向我们展示了女主人公Vera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物性格。

4.文章结尾部分,接上文的分析。在小说的结尾处有两个非常明显的片段表达了作家对女主人公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诠释。一是,当Vera同意男主人公的观点说自己还和以前一样,独自一人时,男主人公动作迅速地把手套还给了Vera,并说道:“But what...to me now”。这时,作家通过男主人公说的这句话已经非常明白地告诉了所有的读者,曾经对他来说很神秘的女主人公,现在其实再清楚不过了——也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那么男主人公的这个结论是从哪里来的?在前文我们看见几处非常明显的暗示。一处是当男主人公回忆完去俄国的这段经历后,提到Vera在六年前写给他的分手信,作家是这样说的:“now I understand...of me.”当我们所有人看到这段话时,都认为男主人公是在讽刺Vera,而Vera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她才会重新扣上皮毛领口,拉下面纱,做出一副马上要离开的样子。其实从这段隐性叙事进程对话中,我们不难发现这其实是男主人公对自己的一段嘲讽,他说现在来看时觉得:“这封信写得太妙了,把我写得太真实了”。也就是说六年后男主人公在嘲笑当年幼稚的自己的同时,才发现Vera也和他一样,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所以才会决绝地写下那封几乎要了男主人公性命的分手信。第二处是:”I felt that...your time,”大家可以看到这段话男主人公都使用的是过去式,很显然这是男主人公过去对Vera的看法,但是这些认知等男主人公到了俄国以后都发生了变化,男主人公在俄国的那段经历虽然没有改变自己的性格,但是却让他对自己的性格进行了反思(这点可以结合上述片段分析得出结论),在反思的同时他也发现女主人公Vera性格中的自私面,所以才有了后来男主人公找到六年前分手信的反应和这段话中过去式的使用。正因为男主人公已经意识到Vera性格中的以个人为中心的性格特征,所以他才会迅速地将手套还给Vera,并说道:“It simply was that...anybody else.”但是男主人公的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Vera是完全没有感受到的。所以当男主人公说,“我理解你的孤独,认为你是唯一一个活着的人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男主人公说的是”You were...truely alive,”,此时Vera完全沉浸在感动中,作家对她的心理描写是:“What had she done! ...Was it too late?”所以后来女主人公才想要试图挽回这段感情。由此可见女主人公Vera因为在六年前看出了男主人公自私,才选择了分手,但是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的现在,女主人公对自己性格中自私的一面却全然不知。二是,当男主人公还在讨论他们两个自私自利的本质时,他说:“我们的本质都是自私的....”,女主人公突然走了(She had gone),留下男主人公仍然坐在那里,呆若木鸡。(He sat there,thunderstruck,astounded beyond words)。很显然在男主人公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Vera就这样不辞而别了。从情节发展的显性进程来看:女方在过去的六年里虽然经历了生活上的坎坷和不如意,却让她形成了独立坚强的人物性格,这一性格也是作家想要传达的,同时也是评论家们一直赞扬的,所以当她发现男主人公还想像六年前一样操纵控制她时,她觉得她人格上受到了侮辱,因此她愤然离席。但是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从隐性的叙事进程来分析:Vera完全不顾及他人的感受,(这与她前期凸显的有教养的女性形象是完全不一致的)不辞而别的行为正好也反映了她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特征。同样男主人公呆若木鸡的表现暗暗展现了Vera的自我中心意识。

由此可见,通过对上述四处场景的分析,我们能完全明白作家在通过显性叙事进程展现男女主人公人物性格的同时,通过另一条隐性叙事进程极其巧妙地揭示了女主人公暗藏的另一性格特征,完成了从单向讽刺到双向讽刺的双轨表意合并。而这种双轨合并的写作手法也帮助我们全面理解男女主人公(作为作家意在反讽的对象),感受作家在写作中的心理活动以及理解作家的创作立场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三、《莳萝泡菜》主题意义的升华和人物形象的丰满

本文的题目《莳萝泡菜》象征着人与人之间无拘无束、自由平等的分享和交流。然而这一象征意义是通过显现叙事进程中男主人公回忆伏尔加河这段记忆展示出来的。男主人公一直是情节发展过程中的反讽对象,文学评论界也普遍认可这一观点,正如前文所分析的那样,随着情节的慢慢深入,我们只有同时真正理解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这两个表意轨道,才能对小说标题传达出的象征意义理解得更全面,更透彻。

从小说中人物形象来分析,文学评论界一直以来都认为男主人公是一个“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对感情迟钝特别是对女主人公缺乏应有理解”的人。而女主人公Vera则是一个历经生活的坎坷,虽然身体孱弱,但内心坚强的独立女性。根据故事情节的发展,作家的这种塑造无益是成功的,因为在阅读和分析小说的过程中这两个人物都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但是如果对于两个人物的分析仅仅只到此为止,则是对作家的能力的否定。正如本文第一部分所言,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是一位杰出的作家。她完美地构建了叙事手法中的双重表意轨道,完成了从单向讽刺到双向讽刺的变革。她不仅通过女主人公Vera的视角,男主人公(他)的客观展示和对自我的认知,向我们全面地展示了一个丰富的男性形象,并对其进行反讽,让我们看到了他性格上让人诟病的一面,但同时也展示出女主人公Vera性格中的另一面—以自我为中心,并对这一性格进行反讽,这就拉近了读者和Vera的距离,也让男女主人公的人物形象更丰满,更具现实意义。

四、结语

总而言之,作为一直受到评论界喜爱的小说《莳萝泡菜》,学者们从文学、语言学、叙事学等各种不同的角度都对它进行过不同的解读。这不仅仅是因为小说本身的语言魅力、张弛有度的人物性格和简单明了的突出人物,更主要的是从全文的整体构思而言,作家并没有用连贯的语言、跌宕的情节和生动的语言来描写整个故事,并且对整个故事的矛盾冲突都没有进行正面的描写,而主要是以男女主人公的对话来将情节展开,通过闪回的戏剧结构再现了整个故事内容。并且通过意识流手法对故事发生的时间和空间进行重新组合,作家借用一个个“闪回”的片段和现实的片段相交错折射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也是本文重点讨论的问题是小说《莳萝泡菜》中双轨并用的叙事手法——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这也是作家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在这篇小说中创造的杰出价值。这一双轨并行的写作手法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发挥了双重的效果,一方面显性故事情节在作家的笔下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更通过隐性的叙事进程完成了对女主人公Vera的性格的补充和对她的反讽,情节的发展和隐性进程的推进,不仅让标题还有文中的各种闪回和现实的片段都产生了完全不同的双重含义,并且在对同一场景进行不同解读,通过这种横向对比,达到男女主人公互为反衬的目的,实现了对“以自我为中心”这一人物性格的双重讽刺的效果。同时,让本文的主题得到进一步的拓展和升华——“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物性格是人性的普遍弱点。学会自我讽刺和反讽,才能正确看待这一人性的弱点。这也正是作家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伟大之处。她打破了传统单一的叙事手法,将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并深刻的诠释了隐性进程对小说构造的重要性,正因为有了这种双重叙事进程才使得小说主题更复杂更丰富,人物形象圆润多面,拉近读者与作家的距离,让小说更具张力和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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