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现煎蛋自由

2022-03-25 07:04默音
美育 2022年2期
关键词:不粘锅胸罩煎蛋

默音

每一个日常料理家务的成年人都可能存在若干生活技能的死角。

例如,我没怎么做过煎蛋。

煎蛋不太像一道菜,通常我们会在宾馆自助早餐或面馆浇头区遇到它。前一种场合,让人得以尽情展露消费者最麻烦的一面:单面的、双面的,嫩一点、老一些,只需动动嘴,身着洁白厨师工作服的大厨自会在铁板上给你煎好。

从前的上海人家,没有什么好菜的时候,会用煎得比较老的双面荷包蛋加酱油、水和糖,做成红烧风味。现在有些面馆仍然提供这种老式荷包蛋浇头,这是我的心头好,遇到就一定会点。

所以,在缺乏实践的情况下,我并不了解,自己其实不会煎蛋。

事情的起因是某个微信群里朋友发的早餐照。三明治机做出来的三明治,就是那种表面有平行斜线烤纹的,馅料是鸡蛋、牛油果和奶酪,色调清爽,看着就好吃。

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已经吃过全麦面包加咖啡——面包购自我喜欢的咖啡馆。两片面包被分别抹了蜂蜜和花生酱,口感满足。按理说,这时候看到三明治,不太会被打动。

然而就在三明治切片面包抵达视网膜的同时,汹涌的馋意向我袭来。准確地说,我想吃一只荷包蛋。

我到厨房查看了现有的工具。

眼前是典型的中式厨房,常用的四口锅分别是炒锅、大汤锅兼蒸锅、中号汤锅以及单柄小汤锅(煮一人份泡面最佳),电器则是电烤箱、电饭锅、电压力锅、电慢炖锅。

综上所述,我有些困惑:总不能用炒锅做荷包蛋吧。阵仗似乎有点大。

这时我瞧见了一口闲置已久的小锅,因为小,它和汤勺之类并排挂在挂钩上,像只大号的风铃。

它是我从日本背回来的做日式鸡蛋卷的锅子。

日式鸡蛋卷,日文叫作だし巻き玉子,其做法是将鸡蛋和通常用高汤素调制而成的日式高汤搅匀,然后把蛋液浇在长方形的小锅里,一层层卷起来,变成一长条,再切成两厘米宽的圆柱体,即成。

我和日式鸡蛋卷最初的邂逅发生在我16岁第一次阅读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的时候。当时上海即便有像样的日料店,我一个正在念中专的学生也没钱进店消费,所以,我不仅没吃过日式鸡蛋卷,也没见过。如果没记错,漓江出版社最早将其翻译成“煎蛋”。

且试译这本书中关于鸡蛋卷的段落如下(说话人是小林绿子):

“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想要个做鸡蛋卷的锅子,就是那种做鸡蛋卷的细长的铜锅。于是我用买新胸罩的钱买了那个。结果可惨了。因为差不多有三个月,我就靠一件胸罩过活。你能相信吗?每天夜里洗了胸罩,拼命弄干,早上再穿它出门。如果它没干,可真是悲剧。要说这世上有什么是悲哀的,没什么比穿件半干不干的胸罩出门更悲哀的了,简直眼泪都要出来了,尤其当我想到是为了鸡蛋卷锅子才变成这样。”

时隔多年,我拥有了一些小常识,例如,鸡蛋卷锅在百元店就有,真的一百日元一口。不知道质量如何,绿子省下内衣钱购买的是比较贵的铜锅,长这样:

初读小说时不具备这些常识,难免一脸懵。尤其当文中写的是“煎蛋锅”“荷包蛋”,我就更加困惑,觉得日本人有点太矫情:荷包蛋嘛,家里的其他锅不能做吗?(1996年的版本借给别人之后就没了下文,为了验证记忆,我从书架上翻出2001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版本,发现还是没改。当然了,不排除最新版已有好心编辑将其修正的可能)

在小说世界遇到村上春树的十年后,也就是2006年,我到日本出差。那是我第一次去日本。老板为了省钱,让我住他父母家。和我一同出差的另一个日本同事坚决拒绝了,说:“他家在千叶县,很远的!跟我回去住我爸妈家就行。”同事的家在埼玉县的大宫。

曾在东京工作的人,和我们对远近的概念是有区别的。

这么说吧,从大宫站到新宿站,因为有旅客铁道(JR ),可以直达,差不多40分钟。如果开车,中间走一段高速,全程32公里。他家离大宫站还有几站公交车的距离,所以我们就得留好余量,早早起床。

有多早呢?记得有一次我们是5点以前起来的,也因为那天要办事的地方比较远。至于为什么这么早,除了路远,还因为同事的母亲为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做了丰盛的日式早餐。和餐馆定食类似,每个人面前都是一整套:烤鱼、鸡蛋卷、咸菜、味噌汤以及热腾腾的刚煮好的米饭。另外还有个大碗,盛有炒牛蒡胡萝卜丝,爱吃就自己夹。

别说5点,为了吃那顿饭,我愿意4点起。

同事也吃得一脸幸福,边吃边说:“你来了我才有这待遇,平时就是桌上放着一袋面包。”

他家的鸡蛋卷是甜口的,虽然甜,却和烤鱼、味噌汤、白饭的搭配形成奇妙的和谐。住在他家的几天,鉴于我对鸡蛋卷表现出强烈的爱,伯母说:“我教你做吧。”

一天傍晚,我站在他家的厨房里,学做鸡蛋卷,又学做裹面包粉的炸物。伯母还把她的红色长方形小锅送给我作为礼物。我说太不好意思了,她笑嘻嘻地说:“这不贵的,你回去要经常做哦。”

遗憾的是,这口锅陪我回国,又搬了几次家,实际登场的机会很少。日式鸡蛋卷想要做得好看,需用四只蛋,减量也得三只。如果不是招待客人吃饭,基本用不到。同事家的成员是父母和他,还有妹妹,倒是正好。

总之,当我忽然间陷入对煎蛋的相思,也正好重新注意到这口有不粘涂层的小锅。如果我是个卡通人物,此时脑袋上应该亮起一盏灯。

向往虽然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惨淡的。

经过重新清洗的小锅仿佛在抗议:我可不是煎蛋锅!

这番抗议翻译成实质行为就是:它不仅粘,而且非常粘。

我把模样狼狈的煎蛋吃掉了。然后,为了消灭从厨房隐隐飘来的焦味,我在房间里点起香薰蜡烛。这东西是前一阵旅行时顺手买的,第一次用,香味甜而不腻。很快,房间和我都忘了刚才的悲剧。不,我没有忘,证据就是,我打开了某APP,下单买了一口不粘锅。

事情还有一段小小的后续。

我在和另外两名好友的群里说煎了个失败的荷包蛋,为此买了口不粘锅,又说等新锅来了,我就可以烙饼了!

和煎蛋一样,烙饼也是我几乎没怎么尝试过的技能,希望不要有太难看的场面。不过,再怎么难看,也比小林绿子的一件内衣随行要容易多了。

其中一个朋友立即表示,要送我一把适合不粘锅的烙饼翻面锅铲。

我的反射弧比较长。过了若干个小时,我对她说:“刚发现,原来锅铲比我的新锅还贵一块钱。”

她平淡地答道:“不粘锅是易耗品啊,锅铲可以用比较久。”

我内心闪过一串暴风骤雨。原来如此,鸡蛋卷锅不是抗议我用它做煎蛋,而是它的涂层根本就老化了!

不过,鉴于它身上附着的回忆,我还是舍不得将它抛弃,就让它继续作为大号风铃装饰在厨房里吧。

最近因为开始锻炼,重新读起村上春树的“跑步书”,对,就是那本著名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重读日文原版的感想如下:还是原版好(废话),我都不记得他写了这些(记性真坏),原来是有插图的!

日文版的配图不少,有一张村上春树于1996年6月在北海道跑100公里超长马拉松的照片令人印象深刻。书中关于超长马拉松的段落非常有趣,没读过的人可以找来看看。

那年村上春树47岁。同一年,我在图书馆里遇见了《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那之后,作者和读者各自叠加了26年的岁月。现在我也成了小说作者,网上能听到村上春树广播,时代带来的变化总是让人感慨。

如果你不想洗煎锅,又想吃吐司加荷包蛋的早餐,也可以试试下面这个方法。我没试,因为热量实在有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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