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雪姣
艺术形式是“言”与“意”的结合,其“意”既是意识形态的,也是个体情感的。在近40年的“中国化”过程中,音乐剧融乐、舞等元素与戏剧于一炉的艺术形式和媒介形态[1],为民族精神和国家情怀的艺术表达创造了新的可能性,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叙事特征。近年来,以《花儿与号手》《牦牛革命》等为代表的“主流价值观”音乐剧的成功,印证了当代中国艺术创作在平衡主流叙述与大众审美方面取得的成绩。2021年,由剧作家戴立然创作的音乐剧《铁人在非洲》(下文简称《铁》剧)作为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的献礼剧进入公众视野。该剧讲述了以主人公李铁民为代表的石油工人为保证祖国石油安全远赴苏丹进行石油勘探的故事。它的出现,一方面填补了我国现实主义原创音乐剧中产业工人形象的空白;另一方面,以鲜明的话语立场、深刻的价值诉求和高超的艺术表现技巧,强调了“铁人精神”作为社会主义重要的精神遗产,在今天具有强大的说服力、感召力和阐释力,并成功在观众心中召唤出一个共和国精神同行同构的“理想自我”,发挥了严肃主题艺术作品询唤社会主体、主导价值认同的文化功能和艺术追求。
作为黑龙江省倾力打造的原创音乐剧,《铁》剧在吸纳西方艺术形式的基础上,对如何弘扬民族精神、诠释当代文化、讲好中国故事,做出了出色的回答。该剧一方面以多元化的音乐和舞蹈元素,将走向世界的中国工人的奋斗历程讲述为充满激情和浪漫色彩的家国故事,并将个体情感与“家国天下”思想有机结合,凸显出鲜明的时代价值观念;另一方面,《铁》剧以在校教师和大学生为主要表演群体,以校园首映和打造大学生爱国教育固定剧目的形式出现,呼应了当前对广大青年知识群体展开爱国思想教育的时代要求。该剧一经上演就引起了观众和社会的广泛关注和热烈好评,尤其在青年学生中掀起了一波学习铁人精神、传承铁人精神、争做当代铁人的热潮,可以说是对红色经验和价值理念的一次成功的当代阐释。
在艺术创作中,对历史的再现不是简单的场景再现,而是需要创作者从新的时代语境出发,对历史事实做出新的阐释。《铁》剧显然完成了这样一个传递民族文化传统、弘扬时代精神的任务。这一点首先表现在该剧叙事刻度的精准上,其力量支点是内在于共和国历史的“铁人精神”。第三代“铁人”在非洲的奋斗,不仅是产业工人为国家能源安全而光荣出师,更是以李铁民为代表的“新”队长对“老队长”王进喜精神的继承和发扬,是共和国精神的伟大赓续。这种精神的生生不息、代代相传,既点亮观众通往共和国历史与现实经验的朝圣之路,又维持了音乐剧叙述上的秩序。
第一场《难舍难分》中,李铁民一出场便完成了一次“认父”仪式。他站在“铁人”王进喜雕像前的注目礼以及由老母亲对他“子承父业”背景的交代,构成了一个隐喻,即由李铁民来担任“铁人精神”的当代继承者。接着便是“家国天下”情怀的渗入:李铁民为了完成前往非洲打井的任务,不得不离开一家老小。他在“家”与“国”之间以国家利益为先的价值抉择,同样是传承“铁人精神”的证明,而老母亲的一番话更是将“家国情怀”推向了更高的层次。与之相应的是1205钻井队队员们在即将离家时各自的心情。一声“老队长”不止于缅怀和纪念,同时涌现在观众脑海的是“铁人”王进喜生活的那个建设祖国、热血沸腾的年代,与苏丹艰苦、紧张的作业画面辉映重叠,铁人雕像庞大的身躯与李铁民重合,实现了“铁人”把井打到国外去的夙愿,也完成了它的接力。
从创作手法和情节结构上看,这种开场方式简洁明了、主题突出,能够快速将观众引入戏剧本身所创造的特定情境之中。剧中对“第一代铁人”英雄事迹的不时回顾,使观众得以重温老一代石油工人艰苦奋斗的历程,追溯“铁人精神”的原初形态。而当李铁民主动接过前辈手中的接力棒时,便突出了“铁人精神”的当代传承这一主题。因此,重要的不是一种叙事形式是否新颖,而是《铁》剧本身所具有的精神底蕴与文化意味。其立意是在以加快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为基本前提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历史征程中,通过展现以李铁民为代表的当代石油工人不畏艰险、自觉以国家集体利益为重的精神风貌,强调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继续发扬“铁人精神”的时代意义[2]。
正是由于石油工人对“铁人精神”的自觉传承,使得他们对集体主义始终保持着特殊的亲近感。这一点在《铁》剧中表现为以李铁民为代表的1205钻井队对集体价值的自觉靠拢。李铁民是这个团队的核心,工作上,他是大家的主心骨,当钻机故障、物资紧缺、军心动摇时,是李铁民的果敢与担当保证了生产安全和进度;生活上,失恋的华铁钢、焦虑的韩庆瑞,在李铁民的体察入微和谆谆善诱下走出低迷。他的人格魅力是征服队员的基础,他与队员是同事、是战友,更是兄弟。李铁民将冷冰冰的职场改造成由现代个体组成的新的文化共同体,连接这些个体的无形力量就是他们共同的精神之父——铁人王进喜,让队员们身处在苏丹恶劣的工作环境也能感到“国”与“家”的温暖。
第四场《大爱无疆》中,作者有意让李铁民在梦境里与妻子的对话中再谈“老队长的夙愿”,并且将对话的语境安排在家庭日常生活的叙事当中,随后画面一转,带入女儿打来电话告知老母亲病危住院以及抢救的画面,使李铁民在“家”与“国”的价值抉择面前左右为难。但当他听到“钻机的轰鸣声”时,“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让他焦躁的情绪渐渐平复”,唱词中“自古忠孝难两全”以及老母亲“爱国就是爱家”的旁白进一步突出了“家国天下”的主题思想。此外,副队长韩庆瑞的牺牲同样体现出石油工人的集体主义价值观,当集体利益受到威胁时,个体为之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的精神,是“铁人精神”的当代传承。
事实上,以“爱国、创业、求实、奉献”为主要内涵的“铁人精神”,不但是地方性的精神财富,更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人民艰苦创业的精神榜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如何在传承“铁人精神”的同时,对其精神内涵做出新的拓展和表述,赢得身处“复兴梦”和“强国梦”语境的普通人的由衷认同,便成为摆在文艺工作者面前的一道难题。在这个问题上,《铁》剧显现出整合主流叙述与大众审美的能力。
根据唐小兵的分析,20世纪的中国对“现代性”的追求是“英雄与凡人”之间的“辩证互动”[3]。1950—1970年代社会主义政治赋能帮助以工农为代表的劳动主体获得社会主义道德伦理的正义性的同时,使得“劳动”作为主体合法性的规训原则成为某种价值依据。那个时代,“铁人”是对肉身的超越性突破,它的指向“不仅具有作为社会生产的意义,还参与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建构,成为一种文化的、政治和审美的话语结构”[4]。随着全球进入消费时代,“公民”与“消费者”身份的协同关系[5]加速了主流价值的叙述困难,同时,1990年代末期的国企改革所带来的“下岗潮”,造成了工业中国的身影长期处于“怀旧”和“感伤”的叙事中,被读者持续地误认为一种“前现代”的“中国故事”,这种误读通常表现为人民主体叙事的断裂以及叙事与当下性的话语缝隙。
从这个角度看,《铁》剧最重要的意义就是,深入民族历史文化的深层结构,以“家国天下”为伦理本位,再次强调工业主体、现实语境与家国认同之间的关系。社会主义文化最独特的特征是工业文化[6]。现代中国历史和叙事的合目的性将工人自我精神的社会实现深深地嵌入民族国家的集体想象和价值追寻中。工业主体是人民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充当着当代中国文学支撑性的叙事动力。《铁》剧所塑造的“最美奋斗者”形象指向的不只地方(东北)和群体(工人)的显影,更是时代的、国家的、连续性的、文化政治的历史的在场和询唤。因此,与其说《铁》剧是对以传统劳动者“失声”的一种否定和挽救,不如说是一次以情感为纽带的完善和询唤。这种询唤的力量主要表现为,自觉传承“铁人精神”的普通产业工人通过身体的“外在”于祖国,而更深刻地体会到“家国”的意义,进而在生产生活中实现个体价值与国家利益的双重获得。从个体到群像,《铁》剧告诉我们,即便是小人物,只要心怀国家并为之奉献、奋斗,便是自己的英雄、国家的英雄。“中国梦”不只一张蓝图、一种话语,更是可抵达的现实。
如何将“有国才有家,爱国就是爱家”式的集体主义价值观念重新注入当代工人群体当中,是《铁》剧的价值落脚点。要成为新一代“石油之子”,李铁民首先就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丈夫和儿子,因为他“从早忙到晚,一直没回家”,不能和妻子说说心里话,也不能见证女儿的成长,正如剧中唱词所言:“去非洲,万里远,从此更难照顾家。”此外,队员华铁钢与女友莉莉的爱情输给了时间和距离;工程师韩庆瑞为了工作与女友林娜“跨国恋”数载终殉职异国,这种情节处理方式,一方面使得该剧“家国天下”的主题思想得以具体化为剧中人物命运的发展逻辑,呈现出浑然一体的艺术风貌;另一方面,以情感叙事突出“英雄家国梦”的主题思想,更加符合观众的接受心理。例如,女儿对父亲的依恋和崇拜、母亲对儿子的呵护和期盼、妻子对丈夫的理解和等待,等等,作者对这些情感因素的巧妙运用使得该剧进行宏大叙事的同时,能够满足观众基于日常生活经验所产生的审美期待。换言之,这种艺术处理方式更加“接地气”。爱情、亲情乃至生命的牺牲与国家荣誉、利益和安全之间的内在张力,本身就形成了该剧引人入胜的内在线索,使得该剧的宏大主题能够适应当下市场化运行机制的需求,巧妙地避免了“主流价值观”作品易因说教意味浓重而无法保证市场预期的问题。
近年来,“家”的社会组织能力和精神召唤能力的衰弱,常作为消费主义歪曲、削弱家国认同的主要模式出现在文艺作品中。《铁》剧的破题之处在于,作者以“铁人精神”的代代相传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间建立起内在的关联。它所呈现的“家”是一个用爱和信仰筑造的情感长城,生命中不断的离别反而加深了“家”的意义和感召力。“家”是工人群体的坚实后盾和精神故乡,“离家”的愧疚与牵挂在某种程度上也构成了促使他们积极进取、为国效力的内驱力,恰如李母所言,“有国才有家,爱国就是爱家”。如果说我们从“第三代铁人”身上看到了石油工人家国情怀的当代赓续,看到了中国从追求现代化到实现现代化的时代转变,看到了由劳动人民创造价值、创造历史的新中国的伟大崛起,那么,在这些成功的背后,是千千万万个家庭在支撑着这个伟大的国家前行。《铁》剧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它在展现“家国天下”这一宏大主题的同时,照顾到了个体人物在日常生活中的情感律动,使整部剧体现出严正与浪漫并存的艺术品格。
当以“公而忘私”为代表的价值理念在市场经济环境中引起人们对集体主义的普遍反感时,《铁》剧恰恰是通过对当代石油工人家庭温馨、和谐、开明的生活氛围的展现,缓和了公—私、家—国之间的张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铁》剧所展现的,不仅是一种叙事方式与意识形态的修辞策略,同时也是对红色文化传统的一次成功的艺术转化[7]。在这里,“铁人精神”既是对社会主义建设历史的“怀旧”,同时也昭示出集体主义精神在当代的回归。
如果说,建国初期的社会主义建设是以“一种政治认同的方式完成国家的现代化诉求”[8],从而不可避免地带有特定历史时期的意识形态色彩的话,那么,《铁》剧则以“去政治化”的文化认同方式,将家国认同放置在更为广阔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范畴中进行阐释,并以之为更高的价值诉求,有效地传递了当代中国对全球化时空秩序和价值观念的理解和追求。
如何以一种文明认同的方式使“和平崛起”“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发展观念在全球范围内得到认可,是我国当前重要的发展战略。建立以“四个自信”为前提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是我国在深刻分析当今人类社会所面临的共同现实难题的基础上提出的发展理念。在这一问题意识和价值尺度下,《铁》剧自觉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价值诉求,处处围绕这一诉求展开艺术实践,其新颖处,在于其以“共同发展”的价值理念来表现其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想象。
《铁》剧以寻求文化认同的方式缓解了资本主义经济逻辑与工人阶级的矛盾。在经典马克思主义论述中,工人阶级作为资本主义的产物,自身就承载着悖论和矛盾:一方面作为工业化大生产的基础,代表着先进生产力;另一方面却作为被剥削、被压迫的阶级被陈列在资本家的砧板上。在这个意义上,今天讲述工人阶级的历史命运无法规避其与资本逻辑的碰撞。因此,在资本全球化的历史语境中,讲好“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与“和平崛起”乃至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故事,便成为《铁》剧的核心价值诉求。
剧中,印度甲方穆罕默德性格暴躁、高傲自负、严厉倔强。当钻井队无法按期施工时,他首先想到的是“责任重大谁承担”而不是怎么解决问题;机器故障时,他怒吼“更换钻头是浪费,起钻停机是怠工”,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使他一叶障目。1205钻井队作为中国国家形象的代表,通过行动证明,资本主义矛盾在中国“家国天下”的文化价值理念当中,能够获得更多和平的可能。
首先,以青年工程师为代表的钻井队员对技术的自信和对原则的坚持,摆脱了中国产业工人“劣质落后劳动力”的负面形象。韩庆瑞对钻井技术不懈的钻研,李铁民以丰富的从业经验和专业知识对施工问题的判断不仅征服了苏丹的当地员工,也征服了穆罕默德这样以利益为重的甲方。其次,面对穆罕默德的强势和暴躁,1205钻井队秉承“你攻,我守”的原则,避其锋芒,用实实在在的经验和技术征服了“独裁者”。这里的“守”不是消极后退,而是对原则、对良知、对底线和对道德的坚守。最后,正如李铁民所说:“握握手是朋友,从此并肩一起走。肝胆相照喜相逢,两轮明月手挽手。”队员们为穆罕默德在炎热的沙漠培育出西瓜,中国人的以德报怨、细致周到,深深征服了这个资本家的打工人:“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好伙伴!”
特别值得提出的是,以“劳动”组织的“职场之家”不但在1205钻井队内部形成了以集体主义价值理念为核心的团体,同时也成为沟通民族情感的范本。在第三场中,作者在处理塔西姆与华铁钢发生误会时,十分巧妙地将中华民族以和为贵的文化传统融入其中,化解了一场因误会而引发的冲突,最终获得丁卡族酋长穆萨的理解。而这场冲突的化解也成为促进中非友谊的契机。塔西姆从“我要工作,我要挣钱,我要富有”的功利主义劳动目的升华为“成为最优秀的员工”,与钻井队“荣辱共担”;“一根筋”的哈比比对中国师父韩庆瑞的崇拜和信任使他的转变包含了更多的意义范畴:既表明私人关系的改善,同时他对“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种文化价值理念的认同也将作者在剧中体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创作意图十分显豁地传递出来。
这样,在总体想象的层次上,《铁》剧成为不同领域、民族、阶层的人士在大众媒介文本中想象、表述中国及其理念的舞台。李铁民的中国、穆罕默德的中国和塔西姆的中国,在以和为贵、互惠共赢、相互扶持、共同发展的文化秩序下,形成了一整套言说当代中国的意象体系、话语方式和思维方式,即“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
音乐是肉身,剧本是灵魂。在音乐剧的创作中,音乐不仅仅是讲述故事的艺术载体,更重要的是,它通过节奏、曲调、音色和歌词的和谐保持了剧作高度的精神完整性和独特的审美风格。《铁》剧共包含25首曲目,从这些曲目的创作基调来看,作曲家主要采取了“主旋律”正剧的音乐格调。主题曲《逐梦天涯》,“钻塔托起家国梦,万丈红云任挥洒”唱出了石油工人以国为家的爱国热情,“漂洋过海找石油,千难万险任随它”唱出了攻坚克难的万丈豪情,“捻断相思千万缕,乡愁入梦又发芽”咏出了舍小家为大家的大爱奉献。在钻井队出征苏丹和开启下一段石油探险的重要剧情节点上,这首歌都会以交响乐充满力量的演奏,如战斗号角鼓舞着人心,也如温柔的晚风轻拂离别中人们哀伤的心灵,使来自“家”的爱的治愈力量和来自“国”的荣耀与使命的光辉在大量交响元素的烘托下,以激扬而内敛、厚重又不失温柔的多维艺术风格,在使家国情怀外化的同时,使个人与国家之间的情感本真状态迅速升华。观众在慷慨激昂的交响乐声中能够更加深切地与剧作本身形成情感共鸣。
歌舞不分家,歌舞的别开生面作为协作策略,使音乐的传情达意功能向纵深拓展。就剧作本身而言,虽然也包含了文明的冲突,但其重点在于中非文化价值理念的融合。《铁》剧以歌舞的形式建构了文明主体平等对话、合作共赢的意义秩序。例如,《骆驼之歌》以“骆驼”这个体积硕大、沉默坚韧的意象翻开了中非“是你,是我”的共同体叙事篇章。舞台上,石油工人的橙色工作服将他们聚合为一个职业群体的同时,也在与非洲文化符号的强烈对比中被召集为国家的象征符号。如果说,剧作的前半部分我们看到了产业工人形象的荣耀与非洲人民的淳朴是“各美其美”,中国工人以“和”为贵的文化价值观念缓解了我方与印度甲方、非洲工人的冲突对抗是“美人之美”,那么,当队员们将舞台让给非洲舞者,并“笨拙”而快乐地与他们合唱,跳起颈脖舞,我们看到了“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理想图景。“没有比心更广的世界,没有比爱更暖的家国”正是中华民族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美好期盼。美国民族主义理论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认为,合唱艺术为参与合唱的成员“创造了和谐一致的场合,也提供了使想象的共同体在回声之中获得体现的机会”[9]。显然,《铁》剧中的大量合唱曲目所营造出的文化氛围,正是对这样一种“共同体”的想象。
《铁》剧将追求民族文化自信、建构国家形象的叙事方式放置在全球同呼吸、共命运的“共同体”视野下,将异质性的民族国家及其文明由隔膜到了解进而认同的过程作为作品的外在逻辑,两条线索交织并行,借助灵活多变的乐舞艺术元素,达到了混融一体的艺术境界。剧作在讲述“文明的冲突”时,通过声部的交流、撞击和融合,展现文明的异质性融入过程。《就是他》用对唱和抑扬顿挫的曲调雕塑了文明主体对峙的紧张感;《穆萨》以非洲音乐元素为剧作添加了情景化因子,以非洲人塔西姆对尊严和公平的坚持,树立非洲文明的主体形象,再现历史现场的紧张感;象征由文明冲突到文明互鉴的《塔西姆誓言》则以塔西姆领唱“不给苏丹丢脸,不给中国丢脸,这是我最大的荣耀和尊严”、中非全体合唱的方式激活观众的参与感,在有效缓解文本内部压力的同时,突出“家国天下”的主题思想。
新世纪以来,以《大工匠》《钢铁年代》为代表的影视作品将讲述技术工人、劳动者、生产者在社会转型过程中遭遇的尴尬处境作为基本的叙事逻辑,以“个人置身于全球化的‘无边的黑暗’的境遇”[10]“印证了一种历史的死亡和‘传统’的断裂”[11]。音乐剧《铁人在非洲》通过聚焦“第三代铁人”的“家国梦”与中华民族崛起和复兴的内在逻辑,艺术地建立了一个有序的、社会可通约的价值表达和认同方式,在“全球化的黑暗”中再次发现了光明。某种程度上,“第三代铁人”可以看作是当代中国形象的一个具象表征,剧作以此勾勒的国家意志、人民伦理和价值表征,不仅意指中国文化源远流长的历史,而且意在当下,以具体形象的世俗状态传递国家意志,从社会的微观空间创造出宏观的民族凝聚力与崇高感。换言之,当“失语”的工人再次成为歌唱者,《铁》剧也完成了以大众文化文本传递文化政治价值的理想信念和国家认同,而这正是我国原创红色经典音乐剧所应当具有的内在品格。
注释:
[1]郑晖:《论中国音乐剧的本土化》,《中国音乐学》,2006年第3期
[2]郭艺峰:《传承铁人精神 弘扬红色文化》,《民主协商报》,2021年9月3日,第3版
[3]唐小兵:《英雄与凡人的时代》,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2~3页
[4]李祖德:《劳动、性别、身体与文化政治——论“十七年”文学的“劳动”叙述及其情感与形式》,《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3期
[5]约翰·哈特利曾用“连体引擎”来比喻“消费者”和“公民”在西方现代社会进程中的协同关系。见约翰·哈特利编著:《创意产业读本》,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7~8页
[6]张慧瑜:《后工业时代的“劳动”想象及局限——以近期纪录片创作为例》,《长安学术》, 2017第2期
[7]郭建民,李囝:《一个厂·一座城·一部剧——原创音乐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剧评》,《当代音乐》,2019年第12期
[8]蔡翔:《革命/叙述:中国社会主义文学—文化想象(1949—1966)》,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290页
[9]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吴叡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39页
[10]张慧瑜:《当代中国的文化想象与社会重构》,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81页
[11]张慧瑜:《文化魅影——中国电视剧文化亚久》,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6年版,第125页